姬焐闻言,将少年拉到自己身旁,道:“进来吧。”
尹岚衣角渗着一些水珠,他嘿嘿笑了两声,像是怕姬焐嫌弃一扬,坐得离一人很远,随后道:“沈公子将手伸过来。”
沈雪枫依言。
姬长燃为了防止他有力气逃跑,这些天不知给少年灌了多少种毒和药,少年脉象虚弱,表面看上去还算健康,实则早已败絮其中。
沈雪枫最开始的确倍感不适,可不论是皮肤痒痛还是五脏俱焚,他都一一咬牙忍下来了,这么多些天过去,竟然也能笑着和姬焐打趣。
尹岚诊完脉,面上并无难色,反倒说:“虽然沈公子体内的病症是多了点,但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需要给让姬长燃给沈公子解毒,我也能治好沈公子。”
姬焐冥冥之中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又问:“雪枫服下的这些东西可会落下病根?”
尹岚思索:“多多少少是有一些,若是接下来这几年悉心调理,想必就能好全。”
姬焐不语。
沈雪枫见他心情十分不好,小声说:“我没事的。不过也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还让你们不得不改变自己本来的计画。”
姬焐还没说什么,尹岚先一步道:“沈公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这次来东都可帮了我们大忙,若不是你让齐公子放出行宫坍塌的消息,我们是万万不敢今夜突然行动的。”
沈雪枫有些不解:“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尹岚狡黠地眨了眨眼:“自然是要利用行宫坍塌一事祸水东引了。”
第119章
滂沱雷雨下了一夜,沈雪枫连夜坐着姬焐的车马向皇都驶去。
齐逾舟则和尹岚同乘一车,由于先前吃了姬长燃的蛊,他每行动一会儿就要躺尸等着恢复体力,尹岚跟着照顾他,也能让他好受些。
不过,齐逾舟才不觉得自己不好受呢,反正这是个游戏,他又感觉不到痛楚,就连昨夜擅闯上阳宫时见到的鲜血和尸体都打了高度马赛克,他接受十分良好。
只是这个病有点影响游戏体验,为了弥补沈雪枫,他又将自己的积分全部兑换成健康buff送给沈雪枫了,眼下只能靠着尹岚的医术过日子。
尽管尹岚说的很乐观,但在回程途中,沈雪枫还是因为病痛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多雨时节天色阴郁,夜晚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天一亮,见到了阳光,眼泪就止不住地刺痛流泪,途中姬焐抓了好几副药方给他敷眼睛,效果都不是很好。
一来一去,行程便延误了,姬长燃带兵一路向皇都疾驰,竟然和姬焐一前一后同时抵达。
入了皇都的门,沈雪枫还在姬焐怀里睡着,车外,尹岚策马问道:“殿下,沈公子要送回沈府么?”
姬焐说:“入宫。”
姬长燃此次发动兵变,乃是喊着打反贼的名号杀回皇宫的。
干封帝的死讯随姬长燃一齐带了回来,朝中局势顿时乱成一锅粥,大皇子声称是太子偷偷带兵前往东都亲手弑父,便有不少人要求姬焐出言澄清,向长公主讨要告病休养的太子行踪。
郭党纷纷站出来,和太子一党展开了骂战。
长公主在太极殿忙得晕头转向,望着殿外乌泱泱的府兵,勉力安抚着躁动的朝臣。
东宫内,一切还算安乐平静。
沈雪枫醒了,吃过早饭,他觉得自己有了精神力气,便看向姬焐:“殿下,你打算什么时候除掉姬长燃?”
“在你身体好全之前,他还没资格死,”姬焐吹了吹手中的汤匙,示意少年喝下口中的药汁,“雪枫放心,孤一会儿便去太极殿肃清他的朋党,一切都会结束的。”
沈雪枫乖乖喝下汤药,忽地想道:“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他被郭氏放弃。”
姬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十分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后话。
沈雪枫坐起来:“数年前我和姐姐偷听到姬长燃与郭峥讲话,得知他好龙阳,恰好符辛辛又欠我一个人情,我出面斡旋一番,让她当众指出姬长燃无法传宗接代的事实,朝中那些墙头草一定不会站在他那边。”
姬焐听罢:“的确是个好主意。”
“既然殿下也这么认为,那我即刻出宫去找大皇子妃,”沈雪枫扶着床畔坐起来,“等到尘埃落定,我就回沈府向我爹娘请罪。”
姬焐捏了捏他的脸蛋:“此次你从姬长燃那里窃取到如此重要的信息,沈大人与郡主是不会怪罪你的。”
他又将汤药递到少年嘴边。
沈雪枫喝完药又吃了几口粥,饭还没吃完,便嘱咐宫里的内侍去备马车,瞧上去已然迫不及待。
很快,很快他就可以走完剧情的主线了,他马上就能帮助姬焐坐上那个位置……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明德殿,马车已驶入巷口,四周守卫森严。
姬焐给沈雪枫撑着伞,叮嘱道:“雪枫,遇到自己不能左右的事就不要强求,你的安危最重要,明白吗?”
沈雪枫点点头:“殿下放心,我会随机应变的,殿下等我回来就是了。”
如今胜利在望,他终于可以和姬焐一起行动了,沈雪枫心里暗戳戳地想,他从姬焐手中接过油纸伞,正要离开,却忽地后颈一痛。
疼!
沈雪枫惶然失措,眼前一黑,瘫软无力地跌入身后人的怀抱中。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姬焐冷冷的声音:“将他送回沈府,派兵包围,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是,太子殿下。”
……
沈雪枫喝下去的汤药并非治疗体内隐疾,早已在暗中被姬焐掉了包。
等他醒来时,已经过去二天二夜。
睁开眼,他先是看到熟悉的布置,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后,便撑着床坐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白桦听到屋里细微的动静,略有些不确定地道:“少爷?少爷醒了?”
“白桦……”沈雪枫开口,嗓音瘖哑。
很快,小少爷醒来的消息传遍府中,仆从鱼贯而入,沈雨槐率先走了进来。
“雪枫,你怎么样?”
她打量着少年的脸色,转身对着仆从说:“快,快去告知爹娘,雪枫醒了!”
昔日,沈雪枫被太子殿下送回沈府时,看上去消瘦不已,沈父沈母见状顿时消了儿子私自出走的闷气,将人接回来好生照料。
但很快,他们便发觉东宫将整座沈府软禁起来,外界的消息根本无从打探。
太子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做了这个决定,难不成朝中有变故?抑或是大皇子的说辞搅动人心,有人想对太子党不利?
沈榄心中略有些惴惴不安,他本以为对付姬长燃,姬焐应当胜券在握才是,但眼见姬焐将自己的兵马尽数调往沈府,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只等小儿子醒了,能多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谁知待沈雪枫睡醒,得知自己被软禁了,也有些说不出的震惊。
都怪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为什么?姬焐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与姬焐在回程时便约定好了,回皇都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对,但祸事临头时,姬焐还是不声不响地将他排除在计画之外。
沈雪枫回答不上来沈榄的疑问,他心里有些堵。
姬焐是真的没有将任何有用的消息告诉他。
难道他真的这么没用?
可若不是他和齐逾舟将沈氏商号的砖瓦被暗中调换的事情告诉姬焐,姬焐怎可能算准坍塌的日期临时变卦入宫弑君。
我分明没错,有错的是姬焐,沈雪枫想道。
即便他派兵保护沈府是为了沈家人好,但这亦不能让沈雪枫好受一些。
他羡慕、甚至嫉妒姬焐身边的近臣,羡慕池卿、尹岚、江宿柳……羡慕所有人。
原来他们是那么得姬焐信任,每次都能知晓姬焐的全部安排,和他里应外合,默契非凡。
沈雪枫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又不会武功,也并不像大家那样心思深沉深谋远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奢望能替姬焐做什么事情。
但他只是想知道姬焐要做什么而已,要是离开,那要离开多久,去哪儿,去几天。
把自己送走软禁也行,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大概多久能把他放出来,两个人多久能见面?
就连这个都不能告诉他吗?
为什么不将事情的原因和顾虑说出来,为什么不相信他,万一,万一他能帮到他呢?
沈雪枫迫切想知道宫中的消息,每日天不亮便起来,站在沈府的墙根之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什么都不知道,能做的只有等。
等啊等,等啊等,过了七八天,某天夜里,尹岚带着一身的血腥之气敲开了他的窗,给沈雪枫送了些需要按时服用的药物后。
沈雪枫拽住他,想从他口中探听外面的境况,尹岚欲言又止,道:“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很顺利。”
他走了,沈雪枫更为心忧。
如果顺利,为什么将近半个月了,姬焐还没有来见他?
与他相比,沈父沈母心态倒很不错,每日还在府中的花园散散步,沈雨槐看出弟弟日日心焦,便时时拉着他散心,劝他不要忧思过度。
白日里倒还好,入了夜没人劝他,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尹岚第一次送药时,沈雪枫拿着姬焐给他做的油纸伞抵住他的肩,指尖抚上机关,一定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尹岚双手举起,保证道:“真的都已经搞定了,不出二日,不出二日太子就能来见你了,我说真的。”
沈雪枫这才放下心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一亮,大街上载来悠远的铃声与哀乐。
干封帝要下葬了,宫里终于能送消息出来。
太阳还没升起,秋风吹拂,蒙蒙天光照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
沈雪枫立在花园里,听到父母院中传来端水的响动,沈雨槐披衣而起,她望着梳洗完好的弟弟,揉着眼睛问:“雪枫,你怎么起这么早?”
沈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马声,很快,包围着沈府的士兵撤了下去,叩门声响起,府中众人听到内侍尖锐的唱和:“陛下驾到——”
姬焐比銮驾更早一步出现在庭院中,他从墙边翻了进来,见到少年正远远地等着他,心中微动。
“雪枫。”
姬焐快步走上前,唇边罕见地勾起失而复得的喜悦笑意,一旁的沈雨槐见状,一时不知该怎么行礼才好。
……到底是喊殿下,还是喊陛下?
沈雪枫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刚要迎上前去,忽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紧接着喉间涌起一股灼热的、铁锈般的味道,令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姬焐震惊和慌乱的目光中,沈雪枫如一只破败的风筝,轻飘飘倒了下去。
第120章
实则,想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并非那么轻易。这段时日,姬焐过得的确有些艰难。
姬长燃打算鱼死网破,便定然会给自己留一招后手,污蔑姬焐篡位弑君,只是他计画中的一部分。
既然齐逾舟和沈雪枫联手将他调换修筑材料的事告知姬焐,姬长燃便有意按下此事不提,他将荆屹带兵闯宫、与江宿柳一同谋反的事情揭发出来,又检举沈氏商号偷工减料,同时暗中派人潜入东宫,打算挟持沈雪枫,用他的软肋逼他就范。
谁知他扑了个空,沈府也被姬焐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他根本无从下手。
远在饶州的沈氏一族便成了郭党眼中的众矢之的,这段日子并不好过,好在有池卿暗中帮衬,他们并未遇到多少危险。
姬焐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唤来太医院与大理寺的仵作当众验了干封帝的尸体,答案却并不像姬长燃所说那般,乃是毒发身亡。
他是受到重击砸死的,以目前的证据来看,死因只能是上阳行宫的坍塌。
有了齐逾舟上交的罪状与沈盟的人证,很快,有关姬焐弑君的流言便不攻自破,姬长燃不知净苍用了什么法子能抹去干封帝中毒的痕迹,亦不知净苍何时被姬焐收买。
谋杀先帝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
这时他话锋一转,取出袖中信物与地图,向众臣宣告,自己已知晓真正的皇陵所在之地。
朝中心腹大臣皆知,只有储君才有资格寻得皇脉、进入皇陵,姬映秋见他真的寻到了皇陵墓地,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依姬长燃口中所言,干封帝是在东都临危授命于他的,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顶替姬焐。
谁料,姬焐当着众人的面取出两枚破碎的玉珏,将其合二为一。
大家的脸色立刻变了。
那处隐秘的皇陵之所以重要,全然因为里面藏着可以调换姬氏骑兵的兵符,历来都是皇帝身上留一半,皇陵里放一半。
现在完整的玉珏躺在姬焐手中,谁才是真正能继承皇位的人,一眼便知。
随后符辛辛被江宿柳领进大殿,将姬长燃背地里并不光彩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郭党的颓败这才成了定局。
无法诞下皇嗣,这对姬长燃来说是致命的一击。
扳倒姬长燃何其容易,但他背后的郭皇后和朋党却不死不休地要将姬焐在登基大典前成为一具尸体。
姬长燃入狱后,先帝丧事便由姬焐一手操办,守灵的这段日子里,他遇到刺杀无数、死在他手下的叛臣血流成河。
姬焐执掌大权不过数日,许多人便明白过来,他并不像东宫时那么好相与,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也丝毫不顾先帝灵体尚在时的规矩,太极殿几乎日日见血。
归顺新帝者自会安然无恙,朝中人若想反叛,便只能去死。
正所谓强的怕硬的,硬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很快,朝中各党派达成一致,乖顺地迎接新帝登基。
姬焐这才得了空,马不停蹄地去往沈府。
新帝的銮驾在天将亮时仓促地抵达太极宫,宫人们纷纷跪地迎接,就见陛下抱着一个人慌里慌张地冲进寝殿。
半盏茶时间不到,所有的太医连滚带爬赶到了殿中。
新帝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微微敛着眉毛睡着,像是沉睡在噩梦中一般,无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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