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身上太疼了,连一个眼神也无法分给陆寻,闭眼挣扎会让他起码能休息到眼睛。
“起来打坐吧,你这样也睡不着。”
这种疼痛已经折磨薛照数日了,能试的法子他也都试了,靠自己显然什么也做不到,所以面对陆寻的建议,他当做耳旁风。
他忘了陆寻也是个犟种。
身体被从身后托起,很快背上的几个穴位被点,他并不觉得陆寻会害他,虽然这个人好像不止一次对自己用过杀招。
所以疼痛褪去后他就毫无顾忌地仰面躺在了身后人的膝上,然后脑子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疑问——自己这是真喜欢这个人了吗?
陆尧生带人寻到这个破败的庙宇时,只看到燃烧后的柴火,身后一个女子叹了口气:“陆峰主,小比要开始了,还是请您回门派主持大局,我等会继续追查。”
他低声吩咐道:“你们派人去各门派盯好,陆寻他可能会去造访。”
“是。”
第93章
陆尧生不在的日子里, 江熄发现盯着他的人变多了。
主殿基本修缮得能用了,他洗掉一身汗他衣衫后带着两个弟子去巳渊坛看望江展。
金夫人苏醒后,江熄心里也有了些希冀, 但楚长老之前所说的灵脉重塑在裴时看来需要短则半年的时间,奇迹是不会一下子发生的。
巳渊坛中,向还寒正在煎药。
这几日向还寒都是到毓清阁陪他修炼, 休息的时候帮他修复灵台, 两个人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被这个人一触碰就脸红心跳,但是在全新的环境中眼神交汇的时候, 他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往冰窖走去。
“少宗主, 裴少君去休息了,现在是我师父在里面。”向还寒站在梧桐树下提醒道。
这对昔日伴侣好像达成了共识, 颇有种谁都不去招惹谁的态度,但裴时没有带任何能帮得上忙的医修来, 因此向正雁会在裴时休息的时候担当起来。
向正雁极少信任旁人, 连江熄叫来苗长老帮忙也被他拒之门外。
说实话江熄是无法理解的, 那是他爹, 他找谁来治是他的事,但向正雁不许, 扬言人在这里他全权负责, 但若是找旁人来治就要把江展挪出巳渊坛, 可这样裴时又不乐意了。
中间还有个插曲, 向还寒说裴时当日特别高兴, 说向正雁都发话了,自己在他那里不属于“旁人”之列,于是更加坚决维护前道侣的话。
江熄头大, 向还寒宽慰他说自己的一身医术皆是向正雁所传,他师父算得上半个医修,让江熄放心。而且跟他说,江展如今的命系在裴时身上,他师父刀子嘴豆腐心,怕别人横插一脚添乱,给裴时帮倒忙。
江熄从来没见过疑心病这么强的人。
“师父他,谁也信不过,所以当初才给我下蛊。”
江熄当时是这么回答的:“那他当初就该自生自灭,谁都别接触就不会被害。”
他起初不懂向还寒为何提醒自己冰窖中的人是向正雁,但走到冰窖的时候他就明白过原因来,他与向还寒一起修炼的事情肯定会传到他师父耳朵里。
脚步犹豫了下却还是迈了进去,可笑,他怕什么!
向正雁虽然性格怪异,但到底付出辛劳治疗他爹,因此江熄憋着对他过往行径的鄙视,简单问好:“向坛主辛苦了。”
向正雁浅浅点头认下。
江熄捏着江展已经变软的胳膊和小腿,替他爹活动了一下,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听说还寒在陪您修炼,少宗主的选择有许多,就别利用他了。他受过不少罪,能不能看在我帮宗主救治的份上,放过他?”向正雁突然开口。
利用?这老家伙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他清高,那当初是怎么利用向还寒的!
他想大声反驳这等控诉,但是自家老爹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激怒了终归不好,而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说重了以后可怎么相处?于是他只能生硬地咽下不太中听的话,比如“向坛主原来这么心疼弟子的吗,就未曾利用过他一丝一毫?”
能说的不过一句:“我对他也没有威逼利诱,何来利用一说?”
向正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江熄:“利用他的喜欢,也是利用。”
江熄的手下用了一点力。
向正雁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阴霾,继续劝说道:“少宗主,错误的开始是不会有正确的结果的,他年少颠沛流离,我也疏于教育,所以他不懂这些,才会因为一点心动就义无反顾。”
“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东西,所以也不害怕失去,他在外除妖的时候我心惊胆战,生怕他连生还的念想都没有。所以您不应该给他任何希望,让他以为或许可以得到,不然我怕他在失去一切的时候会迷失在心魔里。”
“或许可以得到……”听到这说辞的时候江熄感觉自己的心脉仿佛被谁拉扯了下。
向还寒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回应,却依然如此帮他,这个人仿佛没有半点私心,如果不是向正雁说,他都没能体会到他的委屈,更不可能等来向还寒主动的提醒。
“他现在日日出入您的殿中,早晚会被牵连到您的事情里。如果您有半分怜惜,就放过他吧,您的选择明明有许多,甚至我亦可有教授您。”
向正雁说的对,现在和向还寒牵扯不清确实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风险,但他私心里是有愿望的,更是在刚刚生了怜惜。
感性和理智拉扯,江熄的心在动摇。
“您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但,”他说出了积压在他心底里的那句话:“向坛主,我起码不会像您一样伤害他。”
向正雁瞪大眼睛:“他跟您说了蛊虫的事?”
江熄的冷哼声从鼻孔冒出来。
“在您缺席的日子里,我们笨拙地相依为命。”记忆是可以美化的,从前被江熄认定是屈辱的双修日子,如今却变成了带着些温暖依靠的时光。
是林间的逃命,是夜空下的御剑,是伞上的雨滴,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向正雁没有再说什么,他明白自己的徒弟已经深陷其中,这一点早在向还寒顶撞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那个经历过一无所有的孩子,最害怕的就是被抛弃,所以即使被自己利用也依然不会离开,可是却因为一个咫尺天涯的人多次违背他的话。
“我没有利用他,您说的事情我都会好好传达给他,去留由他。”江熄站起身来,他想去见向还寒,但却没有急着走,他还有话要说:“向坛主,多和裴少君聊聊吧,任何开始都是缘分,没有所谓对错之分,就算开始的时候不喜欢,但一路来都是喜欢,还不够正确吗?要求的那么苛刻,只会让自己痛苦。”
江熄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如果向正雁没有陷入沉思的话,他应当能察觉出那脚步是急促又紧张的。
刚出洞口江熄便忍不住喊人:“向还寒!”
树下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着急的事,扔下手中的柴火就站了起来。
“少宗主怎么了?”
江熄恨不得跑过去,但快走了几步后就慢下步子来,理智终于回笼。
向还寒原以为是江展有恙,但瞧着江熄不是慌张痛苦的表情。
“我有点饿了,想吃烧鹅。”江熄远远朝他喊道。
“嗯。”向还寒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你想吃什么,一起去吃。”
向还寒看了看炉子上正在煎的药,摇了摇头:“这药只能我能煎得。”
“好,那我买来一起吃,后日就是小比了,得多补补才是。”说起这个,江熄又拿出自己的乾坤袋来,呼呼哧哧掏出几个小瓶,然后塞给向还寒,并解释道:“这个是内息丹,这个是清心丹,这瓶是解毒丹,你收好。”
向还寒一脸疑惑地看向江熄,江熄也已经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想好了理由:“你帮我修炼辛苦了,我怎么也不能亏待你,收好收到。”
说完他就开心地吹了口哨,珍珍从梧桐树上飞下来化形伏在地上,江熄跨上去朝向还寒交代:“等我一起吃哈。”
向还寒看着手上的瓶瓶罐罐点头,然后看向冰窖。
江熄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大概他与自己的师父在里面说了什么,但只是吃饭和送了些丹药,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如果江熄带回来的是一只烧鹅,不是二十几只的话。
魏斋疑虑地看着向还寒递来的烧鹅,低声询问江熄什么意思。
向还寒摇摇头,拿起江熄分给自己的鹅腿,吃得小心翼翼。
肉香四溢,欢声笑语,他看着江熄在他身边吃得唇上亮晶晶的,心情也变得轻盈起来。
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大餐后,江熄盘腿坐在那棵百年梧桐下,其他人不敢上前攀谈,也不敢提一句“夜深了,少宗主为何不回?”
向还寒觉得江熄是有话要说,于是他走了过去。
月光描着梧桐的影子,给暗夜镶嵌了金边,唯独照不到树下之人的眉目。
吃饭只是借口,江熄憋了一肚子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只能一边吃一边想。
最后他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你师父说我的事会牵连你,你怎么看?”
江熄没有抬头,向还寒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向还寒回道:“师父对人确实防备过甚了。”
“但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江熄站起身来:“现在盯着我的人确实不少,你好好想一下,是不是……”
“已经教过了,还差这两天吗?而且是我去找少宗主的,即便以后有人要针对我,亦与少宗主你无关。”向还寒大概想象得出向正雁说了什么样的话,只是想象不到江熄内心其实有所挣扎。
他想象不到自己失去消息的一年和他们相顾无言的半个月早就把江熄逼疯,让这个人一边否定着自己的感情又挣扎在试图索求的无措中,到如今因为怕牵扯到他而在一番如获至宝的欢心里想要再次放手。
听到向还寒回答的江熄也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想问些不合时宜的话,比如你跟你师父说过喜欢我吗,比如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又是什么时候不喜欢的,比如我也喜欢你所以不想任何人伤害你。
但他最终没有开口,他决定对向还寒好一点,再好一点,在有他的日子里让他欢喜,想让这个人不要感觉那么委屈。
第二日,小比前夕,陆尧生回到天渊派,却没有带回陆寻来,对外的解释是陆寻一切都好,选择在外修炼提高修为。
人家爹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人再上去刨根问底,而且陆寻本就是个一年半载都不回天渊派的修炼奇才。
但也有人问了,那陆寻还参加大比吗?
大比是集一个门派三年小比中的佼佼者参与的盛会,每个门派选拔九人,只少不可多,这几百年来一直是如此规定的。
如果陆寻不去大比,那名额就会增加一个,那本次小比就有五个人被选出去参加大比——第一年的小比魁首是曹廷密。
陆尧生摇摇头:“不知。”
这意思大概是不想让出这个名额。
回到门派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见江熄。
第94章
江熄原本是打算晾着不见的, 不想见那张假惺惺的脸,但陆尧生一直不离去。
他撇了撇嘴要去,向还寒低声劝道:“别去了。”
“万一老狐狸想说些重要的事情呢?”
向还寒皱眉:“比如?”
“比如他或许是我爷爷的私生子。”
向还寒被惊住了, 江熄看见他这表情笑出了声:“诓你的,还真信啊。”
“别去了。”
向还寒还想再劝,心也再次悬了起来, 但江熄已经笑着往外走了, 他刚刚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到。
闹一闹正经人让江熄心情还不错,因此见陆尧生的时候没太过苦大仇深,他这师父的话也没有出他意料。
“放弃小比, 这是为你好。”
江熄冷笑一声:“师父是要在小比场上设计杀我还是找个人羞辱我后让我认输?”
“这不是我的本心。”
江熄一直知道自己的退路在哪里, 但让小人得志未免太过憋屈,更何况陆尧生现在想放他一马, 来日圣火派能容他们江家?
自古成王败寇,赶尽杀绝。
陆尧生还在那边劝说:“万事应选择稳妥之道, 我教给你的你都忘了?”
“教我……师父怎么不教我保命之法, 不教我致胜之道, 只会教我如何认输和认命?”时至今日再去责问这些的时候, 江熄已经能够做到面上平静,只是心里却不是无波无澜的, 这场计划了十几年的大计, 差点就让陆尧生得逞, 怎会不恨, 本该顺遂光明的人生被毁了, 怎能不怨。
“师父要杀我,何必等到现在?还是说看着江展的儿子不如您的儿子才够解气?我差点忘了,您本想让我在前往未阳城路上自生自灭的, 甚至认定我已经死了。”江熄捏紧拳头,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所以您的本心,到底是什么?”
“熄儿,你是曼娘的孩子,我并不想害你,停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陆尧生说话很慢,带着一点追忆甚至懊悔:“你娘去世的时候你年纪也不小了,不会不明白她是因何而死的。”
江熄是知道的,他娘死于心病,作为曾经名贯天下的御兽天才,蓬莱派声名显赫的陆长老的长女,生命的最后是对死亡的向往,所以无人能医治她。
虽然不知道陆尧生为何要提及他娘,但陆尧生的语气让他十分生厌。
“二十五年前,我前往蓬莱派求娶青曼,却遭到你外公的辱骂,他说我不过是有点天分,远远比不上当时还是少宗主的你爹。”
“我与你娘认识比她与你爹早七年,我们在各种任务中遇见,是棋逢对手,也拥有无与伦比的默契,我们彼此欣赏和吸引,私定终生,却拗不过父母之命。”
这些话陆尧生显然在心里念过几百遍,他说得极快,声音颤抖却没有一丝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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