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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善终(古代架空)——西飞陇山去

时间:2025-06-05 07:28:42  作者:西飞陇山去
  “姚太从,你要想好。”
  “无论你能否找到你所说之事的记录,惠王闯宫的罪名都是解不掉的。”
  “我虽能理解,但孰是孰非、是否值得……还要你自己来决定。
  姚伏沉默良久,朝对方一揖:
  “……谢过帝师关怀。”
  “但伏在京城苟且七年,利害早已算清。个中轻重,心中自然有数。”
  他接过那本起居注,依着记忆中的日子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那一条。
  字不多,也不显眼,却与他反复描刻在心的印象全然重叠:
  “初十日,亥时一刻,惠王持金印入见。子时离宫。”
  他想捧给沈厌卿看,捧给小皇帝看;
  可他的手却剧烈地抖起来,脚下一步也挪不动,好像泣过的血在此刻都回流到他心里,烫得他开不了口。
  他等的够久了,愿望却还是实现得太早,还没有到真正能心如死灰而处变不惊的时候。
  所幸,所幸……
  帝师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背后,嗓音和缓响起。
  “亥时不是入宫的时候,持金印也不是觐见的礼节。”
  “你要给陛下看这件事,我明白了。”
  有些事情不能明说,就会以春秋笔法藏在文字中。
  “那么——惠亲王当时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么?”
  皇帝睁开了眼。
  ……
  姚伏随口糊弄了杨驻景,对自己在宫中留至子时的原因绝口不提。
  话音却一转,反问道:
  “你去北境的事情已定了么?连甲都穿上了?”
  这身甲胄护心镜磨得雪亮,但有很重的磨损痕迹。规格很高,起码要军中的副将才有资格穿。
  果然杨驻景说:
  “我爹的。”
  姚伏点头,手上又动起来,勾出了几个音。
  杨驻景忽忽悠悠听出,是首破碎不成调子的十面埋伏。他也不去细想,只道:
  “你有多少年没弹了……这么生疏?
  姚伏无奈,停了手,将一根手指抵在唇前:
  “三更半夜的,都演将起来,别人睡也不睡?”
  银色月光下,这人少了些白日的锋锐不饶人,五官柔和了许多。
  这样来看,除了眼尾往高处挑,也不至于全是刻薄相。
  不知他们师门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和沈帝师一样不显年纪,过了三旬还貌若少年。
  杨驻景觉得没趣,转回身专心喂鱼。
  “我爹说陛下这几日早朝难得态度明显,八成是要抓我去了;”
  “所以把甲借我玩两天,说:”
  “等玩够了,到前线去就老老实实窝着……”
  别想着往前冲,更别妄想什么建功立业。
  沙场上刀剑无眼,杨府折不起这个养了十九年的继承人,一点儿风险也不能冒。
  朝臣们白日不显,回去都道:
  陛下连抽杨府两代嫡长往北边送,令父子同上阵,其中深意……
  即使当今圣上一向仁慈,但帝王权衡之术常人哪能揣测?
  总之,许多人都以为,杨家此去怕是只能留一人回来。
  至于留下的那个;
  是主事侯府十余年,处事有道的杨戎生;
  还是纨绔之名远扬,毫无正形,很可能上位两天就把家业败光的杨驻景……?
  哈哈,对圣人来说,还真是不好选呢。
  据说许多与杨国舅交好的官员已经在暗中筹谋营救,奈何这是圣人的意思,实在是动摇不了分毫。
  鱼食撒干净了,杨驻景拍了拍手,拄起脸,眼神仍无聚焦:
  “但我不信。”
  “陛下……表哥他才比我大一岁,怎么会想着杀自己的舅舅?”
  他说完也觉得这理由不足,苦笑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
  “况且……这一战是国事,陛下怎么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杨驻景抱住膝盖,将头埋了下去,甲片硌得他很疼。
  他还是不能相信。
  不能相信皇帝有这样心狠,不能相信杨家多年的忠心毫无用处;
  也不能相信自己承袭侯位的时机来的这样快,代价还是父亲的命……
  这名字声称着要让太阳也留驻的小侯爷,此时此刻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人可说话,没人能求问,只能夜半来花园喂这些曾喂过千百次的鱼。
  他脸埋在膝头,黑暗中听见了琵琶落进草丛的声音。
  旁边的人站起了身。
  随后他后领被人拎住,竟是就这么被连人带甲揪了起来。
  他偏头,又看见姚伏脸上熟悉的冷笑表情。
  与平常不同的是,周身水雾相映之下,那双眼睛带了些灰色,又盈了些亮光。
  姚伏皮笑肉不笑,眯起眼睛问他:
  “——你知道他们要让你二弟也去么?”
  
 
第76章
  杨驻景陡然站直了:
  “怎么可能!荣清和我不是只会去一个吗!”
  圣人最早示意忠瑞侯携一子同去北境之时, 大多数人揣度过:
  陛下想要的,应该是那个有些贤名,听起来比起长兄强了不知多少的杨家二子杨荣清。
  毕竟还是这样听起来比较合理:
  长子坐镇侯府保险, 次子也得到了锻炼。
  况且,据说这位二公子熟读兵书, 于兵法一道颇有见地。也许随军出谋划策, 还能献些奇计。
  为了迎合圣心, 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谏议的。
  小皇帝却不即刻点头,只说再看看,要大家都说说自己意见。
  这一下热闹起来了。
  杨国舅在朝中一向还算吃得开, 再加上站在这儿的都是有心眼儿的,都向着他说话;
  从杨二公子数到杨七公子,再又拎了几个堂亲出来,愣是没一个提杨驻景大名的。
  有那些个和忠瑞侯有点旧怨又为人狠毒些的,还不及张嘴就被旁边人按了下去。
  就这么拖着, 拖了两三天。早朝又不能光探讨兵部这点事,往往论个一两炷香就一带而过了。
  圣人也不说什么,只是不肯放过去——也不必亲自操心,只要在那坐着,自会有人替他提起来。
  拖到姚伏进宫的那一天,终于有人冒出头来:
  “陛下以为,杨驻景如何?”
  朝堂一片哗然,都待要看看是谁如此要命, 要把国舅爷往死里整。
  分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难道就你长嘴了!
  好事的, 不好事的,都抻着脖子转了一圈, 没能在人堆里把这人揪出来。
  却听那人又高声道:
  “虽然性情急躁些,但还勉强算是有勇在骨,孝悌双全——”
  ……哇,敢当着所有人说杨小侯爷的不是,胆子不小啊。
  不对。
  有人听出来声音来自前方,隔太远看不清,但至少也是个二品的。
  二品的再往前一看——这不正是杨国舅吗!
  感情人家国舅爷不好意思再耽误大家时间,领了诸位的情,竟自己把自己端进局里去了!
  众人都噤了声,要等着看看圣人的态度。
  圣人先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给朝臣们急得简直恨不能蹲到御位前面去,凑近了,放大了,看看圣人的表情有没有什么细微变化。
  御史台那边却突然出列一个,也高声说话,数点起杨二公子的优点来。言辞有力,句句掷地有声。
  虽然态度上是把人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用词却字字谨慎,听起来是一点儿偏颇也没有,全是客观评价。
  百官正慨叹御史台的语言艺术真是越发臻于化境,实在是前途无量蒸蒸日上;
  再一看,出列之人六品服制,补子上是鸳鸯——不是五品的侍御史,也不是七品的监察御史。
  御史台的六品,可是只有附属部门的官职,都是管文书管后勤的,品级又不够上朝,平日只驻扎台里。
  唯一一个能让台端为其破例,拎上早朝的例外,便是……
  ……
  “风采青。”
  姚伏颇惊讶地看了杨驻景一眼:
  “你对朝局原来还蛮清楚的嘛。”
  ……
  一见是这位,众人比见了哑巴说话还惊奇。
  六年来,风经历虽蛰伏不言,可上的唯二两封折子都办了大事。论及事成难度,堪比用牛毛撬动石狮子,但偏偏圣人就都点了头。
  因此朝中大员一见这位站出来,哪怕是手上算干净的也肝颤,唯恐他一张口就指向自己。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
  不过,这一次议论的是杨家二子的问题,大概也扫不到别人。
  群臣都盼着,这个不怕死的多骂两句杨小侯爷,把人往后撤一撤。即使未必能打动圣人,多少也是一份相救的心意了。
  风采青却只字不提杨家长子,只在二子身上下功夫。
  听得人都累了,依旧摸不着头脑。
  圣人未直接表明态度,早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下了早朝,圣人便召见了姚伏。
  ……
  姚伏松开手,回身去捡琵琶:
  “你是不是想问,这件事上,我是与陛下如何说的?”
  杨驻景并未隐瞒半分:
  “是。”
  琵琶抱进了怀里,姚伏却只背对着他。
  “那你可要失望了,陛下没有问我。”
  杨驻景沉默。晚风之中,水面波纹粼粼,和他的甲片一样亮。
  “……因为怀疑你我有私?”
  他忽然道。
  客卿果然被他这句怪话气得倏然转身,磨了磨牙:
  “我还道难得遇上了个傻的——看来你果然是有意算计!”
  什么自小立志为侠,什么向往稀世武艺,都不过是忽悠他的幌子!
  帝师师弟的身份,比一个银匠所谓的高妙暗器之术值钱了不知道多少;
  他真是被这位杨小侯爷那当街一跪给唬住了,真以为世上有什么赤子心;
  却原来还是在算计这点名利,算计如何将他也捆到杨家的船上!
  姚伏抱紧了琵琶,弦上无意识抠出几个音来。
  他以为杨驻景多少还会狡辩两句,却看见对方朝他郑重一礼:
  “是我的错。但……杨家不会辜负先生。”
  “这一劫若能过了,先生即是杨家的座上宾。”
  若过不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也许和姜十佩一个结果——哭坟还要小心避着人呢。
  天家的表亲,帝师的同门;
  圣人既然起了疑心,那也就是把他们两方人看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棋局已成,要解开是万万不能的。
  杨驻景没有说出口的是:
  难道姚伏就不曾设计过杨家?
  倘若要撇清关系,大可以从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何必顺顺当当住进杨家?
  今晨还坐了侯府的车入宫,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生疑?
  但,虽然双方都是要借联盟保命,此时更迫切需要帮助的却是杨家;
  因此这些话,一时半会也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
  姚伏嗤笑:
  “你倒也不必急着高兴,未必是这个因由。”
  “圣人召我时,沈厌卿那里还有三个人,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杨驻景低头理了理袖口:
  “想来有风松筠。”
  他这时称的却是风采青的字,不知有没有一些念着相识一场的旧情的成分。
  “不错。”
  姚伏点头,扬起下颌,用沈厌卿昨夜里看他的眼神去看杨驻景。
  “还有两个人:”
  “兵部侍郎白蓉镜,刑部郎中殷楣。”
  杨驻景心中琢磨:
  知道这三个人是一场科举上来的,又算是当今圣上的第一批门生。重用些并不奇怪,但不知攒到一起是要做什么?
  不必他问出口,姚伏便已答了:
  “陛下没有问我的事,沈厌卿却问了这三个人。”
  “至于他们如何答,我也不要你猜了,并不出人意料:”
  “白蓉镜说应遣你弟弟去,殷楣说应遣你去;”
  “风采青却说——杨家这两个儿子都应该去。”
  杨驻景猛地抬头。
  果然是这个意思。早朝上不诋毁长子,又大为赞赏二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觉得已不必问下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旁人眼里皇帝是怎样算计他与父亲,风采青就是怎样算计的二弟和他。
  ……他还道此人文字正直,怎知执笔人却有如此深沉的奇巧心思?
  他有些着恼,却恨不起来,总觉得世道不该是这样的,总还是不肯信。
  风采青明明为此而苦,也写进了书的扉页,为何又甘心投于浊流?
  或还是,杨家在这些“忠心臣子”眼里,本就是圣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
  “都是沈厌卿亲口与我说的,你疑我也没有用,明日早朝就会宣旨。”
  “小侯爷,事已至此,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
  杨驻景不答话,只怔怔望向小塘对岸。
  他记着,他四岁时挨了一顿打。
  因为花园东边栽了一株母亲心爱的牡丹,青蓝色的,寓意很好,却被他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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