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玉在楼下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听到下楼的动静抬起了头,不咸不淡地问:“要回去了吗?”
“对,阿姨再见。”任婉赫礼貌地颔首,走到鞋柜前换鞋。
陆佳玉阖上电脑站起来说:“我送你吧。”
任婉赫一顿,也许是陆佳玉对陆淇恩很好的缘故,她有些想要亲近陆佳玉,有些想从她身上找到……从未体会过的母爱。尽管她明白,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没有人会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那样对待。
“对,让我妈妈送你回去吧。”陆淇恩说。
“你可以和我一起吗?”任婉赫望着陆淇恩询问。
“当然。”陆淇恩笑着点头。
回家路上,任婉赫安静地端坐在后座,她侧首看着窗外的夜景,脑子里不禁蹦出了一个问题,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扭头凑到陆淇恩耳边,暗沉的车厢里,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我怎么没有见到你爸爸?”
其实这个问题从她吃完晚餐后就开始在脑子里盘旋了,她不由回想着一些细枝末节,鞋柜里没有一双属于男人的鞋,屋子里摆放的照片没有男人的身影,而且她完全没从保姆的嘴里听到过一句先生。
任婉赫不认为陆淇恩的父亲是去世了,亲人去世,家里不可能一点属于逝者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她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冒犯,在她看来,只要人没死,就不算冒犯。
陆淇恩不是第一次回答这种关于父亲的问题了,她面不改色,掩唇小声说:“我没有爸爸。”
什么叫没有爸爸?父母离婚了?如果是这样,陆淇恩就缺失了一部分爱,可能还因为父母的关系破裂遭受到伤害,她也不是一个完全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任婉赫的内心竟有一点高兴,她们都得不到完整的爱,那就让她们仅仅相拥在一起吧。
任婉赫内心躁动之际,陆淇恩细若蚊蝇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也不允许我提他。”
任婉赫诧异地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漆黑,不会悲伤的眼睛。
她低微的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边萦绕着,从来没有见过爸爸,也就是说她不知道什么叫父爱,也没有经历过父母关系破裂的伤害,陆淇恩在母亲的爱意里,活的好好的,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她拥有了最完整的爱。
任婉赫却有些心疼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可能在她看来,得到了再失去比从未拥有的麻木强吧。
黑夜里,任婉赫牵住了陆淇恩的手,她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话。
第 11 章
我想和你一起看无际的荒野
寻找躲在阳光缝隙里的爱
执念它像不朽的星海
把我们困在黑夜里发呆
影子成了困兽的遗骸
我想我是爱你的
但紧握双手后无法松开
……
——陆淇恩
和妈妈一起把任婉赫送回家后,陆淇恩回到房间,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疲惫感席卷而来,她扎了个丸子头准备去洗澡,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有信息提示音,任婉赫发来的:我要发朋友圈了,你准备好了吗?
陆淇恩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问:准备什么?
任婉赫:抢在第一个点赞。
陆淇恩一笑,回复:随时准备着。
任婉赫坐在客厅里,勾起一抹笑,但她还是担心陆淇恩的手速不够快,于是发了一条仅她可见的朋友圈,图片是一把被人抱在怀里的吉他,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放在琴弦上,这是陆淇恩的手。
没有配文,只是图片就散发出了浓浓的文艺气息。
刚发出去一秒,陆淇恩就点了赞。
任婉赫心满意足,收起手机,背着吉他上楼洗澡。
周三的上午,班长进来通知,语文老师被安排到外校去学习了,学习时间为七天,她不在的七天里将由高二九班的语文老师来代班。
高二九班的语文老师在高二年级的名声是相当差的,一是她脾气不好,当然脾气不好算不了什么,脾气不好的老师多的是了,但喜欢羞辱学生的老师就不常见,十个里面就一两个吧,她就是其中一个。在大部分学生看来,被老师批评可以接受,语气差点也可以接受,但羞辱万万不行。
高二九班的语文老师原先是个华侨,据说她在国外待了十几年,接受的一直是国外的教育模式,也是毕业于国外的大学,最后却跑到国内教语文。学生们都觉得这相当幽默,心想她自己念得明白文言文古诗词吗?不过在她到来的一个月后,再也没人敢质疑她的实力,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威胁学生,惩罚学生的实力,她教过的学生的语文成绩总是比其他科目的成绩优秀,还有九班上个月月考的语文成绩的平均分在全年级排名最高。在九班语文成绩倒数的人都有一百多分,即便如此,也要为自己捏一把汗,因为难逃被羞辱一劫。
上课铃一响,七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全部挺直腰杆坐着,心惊胆战等着九班的语文老师入场。
徐真真踩着一双红色的亮面高跟鞋,带着一股风走进教室,把手里的一摞作文本放到讲台上,双手撑着讲台,声音像冷冽的风:“上课。”
七班完全没有上课要起立跟老师打招呼的习惯,不过班长脑子机灵,被老师这么气势汹汹地盯着,脱口而出:“起立!”顺便带头站起来。
全班人一脸懵地缓缓起立,拖拖拉拉地喊了声“老师好”。
徐真真不满地皱起眉,她还很年轻,穿着打扮偏休闲一些,穿着大牌版型又很好的纯黑T恤,扎进一条深蓝色的喇叭牛仔裤里,腰肢被收得更显纤细,松散微卷的棕色长发落在胸前,既漂亮又有气质,只要她不开口说话,就没人会把她当毒妇。
正当大家都不识眼色地准备坐下时,徐真真冷不防地说:“我让你们坐了吗?”
“……”
她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且不近人情,同学们被盯得很不舒服,一个个心率上升得厉害。
许婕抿着嘴唇含糊地跟陆淇恩吐槽:“搞什么,她也太会摆架子了吧。”
陆淇恩咽了口口水,没敢说话。
“一个个懒懒散散有气无力,家里的饭菜是都拿去喂猪了吗?都给我坐下重来。”
同学们面面相觑,像是在用眼神传递着对徐真真的不解。
徐真真抱着胳膊,对她们十分无语:“聋了吗?”
霎时间,大家抢着坐下,屁股刚沾到椅子,班长就扯着嗓子喊:“起立!”
“老!师!好!”
昂首挺胸,铿锵有力。
徐真真点了下头,大家松了口气,纷纷坐下。
“这节课,我要为大家的作文一一做点评,你们的作文我都看过了,”徐真真停顿片刻后,讥诮地笑了,随即正色说,“从材料中可以提出最明显的一个关键词,家国情怀。”
“而你们有的人,写的什么呢?”她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作文本,“王小慧,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泱泱华夏宛如展翅翱翔的雄鹰,我抬头仰望,不由回顾历史的长河……”她直接翻开作文本开始毫无感情地念着王小慧的作文,开头写得平平无奇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直到念到中间,“一九五九年是我国历史上的重要转折点,我国成立于一九五九……”
“啪”的一声,震耳欲聋。
徐真真把王小慧的作文本砸到讲台上:“请问你是汉奸吗?”
全班人被她砸得一激灵。
王小慧脸色苍白地看着老师,徐真真问:“哪个是王小慧,站起来。”
王小慧站起来后,完全不敢抬头。徐真真的手指重重戳在她的作文本上,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你是脑子长了泡还是没上过历史课,连这也能写错,回去把一九四九这几个字抄一千遍,明天交给我。”
王小慧怯怯地点点头,刚要坐下,徐真真却冷声说:“到后面站着。”
这就像是杀鸡儆猴,接下来的时间里每个人都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徐真真不放过每一本作文本,先念名字,再翻开,念她认为好的段落,夸奖,凑字数的段落,批评,烂的段落,羞辱!这一套流程她进行得相当熟练迅速,一看就没少在九班这么干。
陆淇恩在台下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的作文是在上周五的自习课上写的,当时一心想着放学去吃寿司,加上她们语文老师不严厉,给个分数就过去了,根本不会在课堂上批评作文写得不好的学生,所以她压根没用心写。
十分钟过去,教室的后面不知不觉站了五六个同学,她们都被徐真真严厉批评了一顿。
陆淇恩无所谓被罚站,也无所谓被批评,但希望老师千万不要羞辱她啊!
时间在徐真真翻作文本的指尖悄然流逝,讲台上仅剩最后一本没被翻开的作文本。
“陆淇恩。”徐真真拿起她的作文本,陆淇恩紧张地低着头。
任婉赫都困了,终于等到了能让她提取兴趣的名字。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两条长腿搭到陆淇恩椅子的横杠上,她瞧着陆淇恩的背影,好奇她写了什么。
徐真真念作文的语气很像机器人,冷冰冰的。流利地念了几段,她冷笑一声。
陆淇恩登时抬起头,惊慌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我可以说,这是写得最烂的一篇,跑题跑到太平洋去了!这种作文让我来批改,我只会看在你字迹工整的份上给你二十分,”徐真真往前翻了翻,浏览了一会儿陆淇恩之前写过的作文,继续冷笑,“你们的语文老师还是太宽容了,写成这样也给三十五啊。其实我看了全班人的作文后,觉得大家写得都还算及格,起码知道审题,如果没有耍小聪明凑字数的话就更好了,而这一篇,”她举起作文本晃了晃,“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拉低你们班级的语文平均分!”
任婉赫不快地蹙起眉,横着徐真真。
陆淇恩如遭雷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比喻成了一颗老鼠屎,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幼稚园到高中,她一直都是老师口中的好孩子,乖巧懂事,成绩优异,哪怕是被批评,也是夹带着鼓励那种。
可是此刻,她被徐真真嫉恶如仇的眼神彻底刺伤了,好像她真的害了一个班。
接下来徐真真在讲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咸湿的泪水淹没了她的眼眶,许婕看了过来,她便抬起一只胳膊,撑着头挡住了侧脸,许婕什么都看不到,在聊天本上问:你没事吧?
陆淇恩:没事啊。
她赶紧推开聊天本,豆大的泪水“啪嗒”落在了练习册上,在笔墨上晕染成花。
下了课后,陆淇恩假装打一个哈欠,然后趴到课桌上看似睡觉实际默默流泪。
许婕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可是没有去安慰,陆淇恩大概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哭的,上去安慰反而会让她感到难堪,这家伙有时候自尊心挺强。许婕怕自己坐在她旁边,会让她哭得不痛快,索性站起来,椅子发出了移动的声音,表明她已经离开了座位。
陆淇恩趴在臂弯里,吸了吸鼻涕,眼泪仍旧流个不停,她恨自己的玻璃心,承受不了一点责骂。早知道就好好写了,认真一点,看在她态度良好的份上,老师都不会骂她是老鼠屎吧。但她还是觉得老师好讨厌……
“恩恩?”
任婉赫蹲在陆淇恩的腿边,她的手放在陆淇恩的胳膊上,轻声说:“别哭了。”
“……”
“我没哭。”
拜托她走开啦!陆淇恩的小脸埋在臂弯里,一整个扭曲,好丢脸,任婉赫坐在她后面是怎么发现她哭的,她没哭出声啊。
流泪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有多容易被旁人看透,还在故作坚强地嘴硬。
任婉赫的头突然探到了她的桌子底下,陆淇恩和她大眼瞪小眼。
陆淇恩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干嘛!”陆淇恩登时抬起头,用双手捂住脸,语气里充满了羞愤。
没用,任婉赫早就看到了她通红的双眼,她拉起陆淇恩的胳膊:“走,去厕所洗把脸。”
“我不要。”
“没关系,你走在我身后,贴着我就好。没人会发现你在哭。”任婉赫又蹲了下来,温柔地在她耳边说。
第 12 章
陆淇恩不自觉地嘟起嘴,遮挡着脸部的并拢的十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缝隙。她的眼睛眨啊眨的,透过缝隙看着讲台,时不时有人走过来走过去,缓了缓,硬生生憋回眼泪。
“好吧。”陆淇恩嗫嚅道,她慢吞吞站起来,低着头,任由任婉赫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任婉赫牵着她,嘴角微翘,彼此手心的温度互相传递着。她们在去厕所的走廊上,碰上了许婕,许婕上完厕所往教室走着,她诧异地望着任婉赫和陆淇恩,怎么回事,她怎么把陆淇恩带出来了?陆淇恩被她安慰好了?她竟然还会安慰人!?任婉赫看上去那么高贵,一点都不像那种掌握哄人技巧的人,反而像被人哄着的那个。许婕这时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禁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应该去安慰陆淇恩的呢?她和陆淇恩认识的时间可比任婉赫长呢。她怔怔地望着她们,陆淇恩低着头没看到许婕,任婉赫看到了,不过她跟没看到似的,牵着陆淇恩跟许婕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开口打招呼。
走进厕所,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了,厕所现在只有任婉赫和陆淇恩。陆淇恩俯身在洗手台前洗着脸,面前是一面长而宽的镜子,镜面里任婉赫站在陆淇恩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
在这个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安静空间里,任婉赫有种陆淇恩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感觉。
陆淇恩洗干净脸,任婉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巾,伸手帮她擦着脸上的水珠,陆淇恩从她手里拿过了纸巾说:“谢谢,我自己来。”
陆淇恩仍然一副低落的表情。
任婉赫替她抱不平:“你不要把那个老师的话放在心上,她懂什么。”
陆淇恩又想哭了,她控制不住地撅起嘴,声音有些颤抖:“我第一次被老师骂得这么难听。”
任婉赫二话不说把她抱进怀里,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我看那种人就不配当老师,不如我们一起去举报她语言暴力学生吧,”任婉赫拿出手机,狡黠道,“我把她的话都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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