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差事,”李松缓缓开口,“需缇帅亲自去办。”
谢晗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他分明看见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杀意,却又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只是烛光晃动的错觉。
“请殿下示下。”
李松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像,徐徐展开。画上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却透着几分阴鸷。
“顾承恩,大息国使团副使。”李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本是我五年前埋在大息的暗线,可惜......”指尖在画上某处轻轻一点,“变得不听话了。”
谢晗盯着那画像,忽然想起上月截获的那封密信——大息国使团中有人向夏国泄露军情。原来如此。
“他知道的太多。”李松将画像推向谢晗,“三日后使团入京,我要他永远闭嘴。”
谢晗接过画像,触手冰凉。
“殿下,此事派个百户去即可,何须......”
“他认得锦衣卫的人。”李松打断道,“只有你,他没见过。”说着忽然抬眼,那双眼睛冷得像冰,“还是说,缇帅不愿为孤沾血?”
谢晗握画像的手紧了紧。“臣......”
喉间似有千钧重,这个简单的自称竟难以出口。
若接下这桩差事,李柘那边怕是又要掀起风波。那人善妒,昨晚才刚在小木屋拒绝他的求欢,若是去办了这事,李柘怕是又要闹一场。
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他暗中查探的线索已然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现在的太子绝对不是真的李松。此刻他更应该做的,是继续追查那些蛛丝马迹,而非为眼前之人充当刽子手。
“罢了。”李松忽然起身,掸了掸衣袖,“既然谢卿为难,就让萧敛事去办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迈步入内,正是北镇抚司敛事萧景明。
此人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倒像个翰林院的学士,而非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敛事。
“殿下。”萧景明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如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谢晗抬眼望去,正对上萧景明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说来也怪,这萧景明虽是从诏狱调来,却无半分阴鸷之气,反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只是谢晗知道,能在诏狱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的,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萧卿。”李松微微颔首,“顾承恩的事,就交由你去办。”
萧景明拱手道:“属下领命。”
谢晗注意到,萧景明修长的手指在接过画像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个细节让他心头一动——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敛事,或许并非表面这般云淡风轻。
“萧卿。”李松淡淡道,“三日后,我要见到顾承恩的人头。”
“属下明白。”萧景明又行一礼,退下了。
——
三日后,镇抚司正厅内,李松正在听董庭汇报。
“殿下,”董庭低声道,“萧敛事失手了。”
李松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眸看向董庭,神色依旧温润,眼底却暗沉如墨。
“说清楚。”
董庭喉结滚动:“昨夜萧敛事潜入驿馆行刺,却被顾承恩提前设伏,如今被囚在乐城城南一处废弃的盐仓里。”
谢晗原本静立一旁,闻言眉头微蹙。萧景明虽与他并无私交,但到底是锦衣卫的人,如今任务失败,生死未卜,李松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董副指挥使,”李松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你去善后。”
董庭还没有回答,谢晗已抢先道:“殿下要灭口?”
李松语气淡然:“萧景明既已失手,便该承担后果。此事不必再拖,稍后孤会派黑甲军直接处理顾承恩。”
高彦立刻附和:“殿下英明。萧敛事办事不力,按规矩,已是弃子。”
谢晗盯着李松,忽然道:“殿下不打算救人?”
厅内霎时一静。
李松终于抬眼看他,眸色幽深:“缇帅,你今日话有些多。”
谢晗不避不让:“萧景明是锦衣卫的人,若被大息国拷问出什么,得不偿失。”
“他若敢吐露半个字,”李松淡淡道,“自有黑甲军料理干净。”
谢晗沉默一瞬,忽然单膝跪地:“臣请命前去救人。”
李松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你与萧景明并无交情,何必冒险?”
“锦衣卫的人,不该轻易舍弃。”谢晗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李松盯着他,半晌,忽然轻笑一声:“你执意要去?”
“是。”
李松眸色渐深,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叩:“好,你去。”
谢晗起身行礼,转身便走。
“缇帅。”李松忽然叫住他。
谢晗回头。
李松看着他,眼底情绪难辨:“若事不可为,你知道该怎么做。”
谢晗明白他的意思——若救不了人,便亲手了结萧景明,绝不能让锦衣卫的秘密泄露。
“臣明白。”
谢晗大步走出镇抚司,翻身上马,带着孟叶、江齐直奔乐城。
风掠过耳畔,他想起李松方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究竟是帝王的无情,还是对他执意涉险的不悦?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今日若不去,萧景明必死无疑。
乐城城南废弃盐仓。
谢晗带着孟叶、江齐潜至仓库外围,三人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地摸到二楼。
仓库二楼昏暗潮湿,几盏油灯摇曳,映出中央被绑在木椅上的萧景明。他身上的飞鱼服已被血浸透,唇角破裂,却仍挺直脊背,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顾承恩。
“萧大人,何必硬撑?”顾承恩把玩着一支皮鞭,“只要你告诉我,李松还派了谁来杀我,我立刻放你走。”
萧景明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顾大人多虑了,殿下若要杀你,何须再派人?”
顾承恩眼神一冷,鞭子甩在萧景明的身上:“嘴硬。”
谢晗伏在暗处,目光扫过仓库内的守卫——至少二十人,个个持刀,硬拼毫无胜算。
鞭声又起,顾承恩应该不会立刻杀死萧景明了。谢晗朝孟叶和江齐打了个手势,示意撤退。
孟叶压低声音:“谢老弟,我们人太少,不如先回去调集人手再来?”
谢晗点头。三人正要悄然后退,忽听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跑上来,手里捧着一封信。
“大人!刚截获的信,是夏国太子送给萧景明的!”
顾承恩挑眉,接过信拆开,扫了几眼,脸色骤然阴沉。他猛地将信拍在桌上,冷笑一声:“好一个李松!竟敢如此羞辱我!”
三人听顾承恩的手下念道:“顾承恩不过蝼蚁,杀之无趣,留他多活几日,看他如何挣扎。”
李松不是要杀顾承恩吗?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而且这封信发出的时间,明显是在萧景明被捕后。
三人疑惑间,顾承恩一把揪住萧景明的衣领,眼中怒火翻涌:“看来你的主子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萧景明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殿下行事,自有道理。”
“好一只忠心的狗!”顾承恩怒极反笑,“既然李松不在乎你,那我留你何用?”
话音未落,他拿起刑架上一把匕首,猛地刺入萧景明心口!
“噗嗤——”
鲜血喷溅而出,萧景明身体一僵,随即缓缓垂下头,再无声息。
谢晗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指节泛白。
孟叶和江齐脸色大变。
孟叶遗憾道:“他娘的,明明差一点就能把人救了,这封信来得真不是时候。”
江齐低声道:“缇帅,萧敛事已死,我们……该撤了。”
谢晗没动,目光死死盯着顾承恩。
江齐急道:“谢老弟,我们只有三人,敌众我寡,硬拼只会白白送命!”
谢晗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顾承恩杀了我们的人,他需得付出代价。”
孟叶一惊:“缇帅!您要做什么?”
“给萧景明报仇。”
……
几天之后,谢晗终于找到机会,光明正大的接近大息国使者。
此次大息国使者前来夏国,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会晤夏国商人,走私盐铁。顾承恩摆了一场宴会,邀请商贾,扩展自己的关系网。
暮色沉沉,驿馆内灯火通明。
丝竹声混着觥筹交错的笑语,从雕花木窗里溢出来,飘散在夜风中。
谢晗站在驿馆后院的阴影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短刃。
“谢老弟,都安排妥当了。”孟叶压低声音,从暗处走近,“顾承恩果然上钩,方才已经派人去查探驿馆四周的’刺客‘了。”
谢晗唇角微勾,眼底却冷如寒潭:“他信了?”
“信了。”孟叶点头,“属下按您的吩咐,故意让几个侍卫在驿馆外鬼鬼祟祟地徘徊,顾承恩的亲卫已经盯上他们了。”
谢晗轻“嗯”了一声,抬手将额前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今夜他扮作小倌,一袭月白长衫,墨发半束,眉眼间刻意描画得柔媚几分,在昏暗的灯火下,竟真像个沦落风尘的伶人。
“走吧,”他淡淡道,“该收网了。”
……
宴厅内,顾承恩正与几位夏国商人推杯换盏,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时不时扫向门口。
忽然,一道素白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个极漂亮的少年,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偏偏眼尾一抹绯红,平添几分艳色。他安静地站在角落,像是误入宴会的迷途羔羊,与周遭的奢靡格格不入。
顾承恩眯了眯眼,招手唤来亲卫:“那是谁?”
亲卫低声道:“据说是孟员外带来的小倌,叫……阿晗。”
“阿晗?”顾承恩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笑了,“去,请他来喝一杯。”
不多时,少年被带到顾承恩面前。他微微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声音轻软:“见过大人。”
顾承恩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你是孟百户的人?”
少年睫毛轻颤,低声道:“奴……原是大殿下府上的。”
“李柘?”顾承恩眼神一凝,手上力道骤然加重,“李柘派你来做什么?”
少年吃痛,眼中泛起水光,却仍强撑着道:“大殿下让奴告诉大人……太子已在宴上布下杀手,要取大人性命……”
顾承恩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和李柘带在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不过是赝品。
“大殿下说,大人见到这个,自会明白。”
顾承恩盯着玉佩,脸色阴晴不定。他与李柘确有旧交,此次来夏国,本就想暗中联络李柘,共谋大事。如今李松派人追杀,反倒李柘派人来通风报信……
“李松为何要杀我?”
少年咬唇,声音更低:“听闻……萧敛事死前,说了些不该说的。”
顾承恩瞳孔一缩。
那日他杀萧景明,本就是为了激怒李松,逼他现身。若李松真因此要杀他……
“大人,快走吧。”少年急道,“大殿下已在城西安排了马车,送大人连夜离开乐城!”
顾承恩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很好。”
他起身整了整衣袍,对亲卫使了个眼色:“备马,立刻出发。”
——
夜色如墨,城西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顾承恩掀开车帘,回望渐远的乐城,冷笑一声:“李松,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一切?待我回到大息……”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颠簸!
“怎么回事?!”顾承恩厉喝。
车夫没有回应。
顾承恩猛地拔出佩剑,刚挑开车帘,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肩膀!
“有埋伏!”他怒吼着滚下马车,却见四周树林中缓缓走出两道身影。
孟叶提着染血的绣春刀,笑眯眯地道:“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江齐挽弓搭箭,箭尖寒光凛凛:“我家大人让我代他问好。”
顾承恩脸色惨白,联想到阿晗和谢晗之间的联系,终于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他死死盯着二人,嘶声道:“谢晗呢?!让他出来!”
孟叶嗤笑:“你也配见我们大人?”
刀光闪过,血溅三尺。
顾承恩瞪大双眼,缓缓倒地。至死,他都没能见到那个月白身影。
——
宴会依旧喧嚣,觥筹交错间,无人察觉顾承恩的离去。谢晗站在廊下,夜风拂过他的衣袖,孟叶悄然靠近,低声道:“事已办妥。”
谢晗淡淡“嗯”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却拦在了他面前。
那人一袭墨蓝锦袍,眉目如画,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沈辞。
“谢指挥使。”沈辞嗓音清润,眼底却冷意沉沉,“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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