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琪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三日后子时,我要在这里见到法布尔。否则……”
他轻轻将拢青推开一步,“这个唯一知晓李松身世的沙弥,只能为法布尔陪葬了。”
第64章
“好……”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晗只觉得喉咙发紧,“但我有条件。”
方琪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我要完整的李松身世证据。”谢晗抬起眼, 目光锐利如刀,“第二,救出法布尔后, 你们必须立即放了拢青。”
方琪笑着点头,可那笑意未达眼底:“自然。三日后子时, 我要在这里见到法布尔。”
待方琪走后,谢晗立刻找来孟叶和江齐商议。
三人围坐在谢晗府邸的后院,就着一壶浊酒和几碟小菜,在月光下低声谋划。
“老谢,这事儿太冒险了。”江齐皱着眉头,“但既然你决定了, 我江齐舍命陪君子。”
孟叶拍了拍谢晗的肩膀, 咧嘴一笑:“记得三年前在河西, 咱们两个被围困七天七夜,不也杀了出来?这次算我一个。”
谢晗心头一暖。孟叶和江齐是他在军营里过命的兄弟,三人曾一起出生入死,情谊比金坚。
“好兄弟。”谢晗举起酒杯,“等这事了了, 我请你们去临仙楼喝个痛快!”
三人碰杯,酒水溅在案几上,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经过彻夜谋划, 他们最终想出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绑架左大臣杰米。
“这老东西每天寅时都会去城郊的温泉沐浴,”孟叶压低声音,“守卫最少的时候。”
行动当日, 谢晗换上一身夜行衣,潜伏在温泉外的竹林里。
寅时三刻,杰米的轿子果然准时出现。就在侍卫换岗的间隙,谢晗一个箭步冲上前,匕首抵住杰米肥厚的脖颈。
“敢出声就割了你的喉咙。”谢晗冷声道。
杰米吓得直哆嗦,乖乖被带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废弃茶楼。
谢晗用杰米的印信伪造了手令,又让孟叶、江齐假扮成杰米的随从,大摇大摆地去了北部落大牢。
“左大臣要提审法布尔。”孟叶晃了晃手令,守卫虽有些疑惑,但看到印信无误,还是放行了。
当法布尔被带到约定的废弃茶楼时,这个吉利亚部落首领还一脸茫然。谢晗二话不说将人打晕,塞进准备好的马车,直奔约定地点。
客栈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方琪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他显然没料到谢晗竟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救出法布尔。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拍,两名手下立刻押着被绳索紧缚的拢青走上前来。
“人,我带来了。”方琪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法布尔呢?”
谢晗目光掠过拢青渗血的手腕,面色分毫未变:“人既带到,法布尔自然安然无恙。”他袖中指尖轻叩腰间玉珏,三长两短,潜伏在隔壁房间的孟叶和江齐收到暗号,无声收回了淬毒的弩箭。
方琪忽然眯起眼。
不对,谢晗若是诚心交易,为何不直接带法布尔来换人?
茶汤在盏中晃出细小涟漪,他猛地攥紧杯壁:“你想用他换什么?”
“北戎边境的十一名夏国矿工。”谢晗话音未落,方琪手中茶盏已“咔”地裂开蛛网纹。
他疯了不成?
方琪脑中嗡鸣,那些矿工被北戎当作人肉盾牌安置在箭楼之下,便是调遣精锐死士强攻,生还者恐怕十不存一。
“所以,你是不打算要拢青了?” 方琪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谢晗轻笑一声,语气近乎戏谑:“不要了。”
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琪:“仔细想想,跟着李松也不错。他当太子,我便做太子妃,真真假假,又有什么所谓?”
这句话宛如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方琪心口。
他脸色铁青,几乎咬碎牙根,谢晗竟拿这些胡话来反制他!
方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北戎北部落若折损这批矿工,相当于自毁边防工事;可若拒绝……他余光瞥见拢青绝望的眼神,忽然惊觉这沙弥不知何时已成了烫手山芋,杀之则与谢晗彻底决裂,留之却是时刻提醒自己的惨败,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救出矿工。
他抬眼看向谢晗,那人正垂眸整理袖口,烛火为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润。
可笑。
方琪在心里冷笑。
谢晗这种人,居然会为了区区几个矿工大费周章?那些蝼蚁般的苦役,死了便死了,何须他亲自去救?他盯着谢晗修长的手指,想起这双手曾执剑杀人时何等干脆利落,如今却要为那些肮脏卑微的矿工奔走?
“你倒是心善。”方琪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却又隐隐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晗抬眸看他,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嘴角微微扬起:“方大人过奖。”
又是这种笑容。
方琪心头一窒。
他厌恶谢晗这副模样,明明手上沾过血,眼底却还能干净得像是从未见过这世间的污浊。可偏偏,他又无法控制地被这样的谢晗吸引。
“十一条人命,换一个法布尔,你倒是会做生意。”方琪嗤笑一声。
谢晗不以为意,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方大人若觉得不值,大可不换。”
他在激我。
方琪眯起眼,心里翻涌着烦躁与不甘。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目光落在谢晗微微蹙起的眉间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在西且弥雨中,这人执伞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乞丐遮雨的模样。
真是……令人火大。
“好。”方琪忽然开口,声音冷硬。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怔住了,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仿佛这样就能掩饰方才的失态。
真是疯了。
北戎边境的矿工营是什么地方?那是连夏国暗卫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龙潭虎穴。可谢晗这个疯子,居然要他为了一群蝼蚁般的苦役去拼命?
“多谢。”谢晗唇角微扬,像是早料到他会妥协。
这神情莫名刺痛了方琪。
他忽然冷笑一声:“放着现成的太子不求,反倒来威胁我?看来你终于认清,李松就是个——”
“方大人。”
谢晗突然打断他。方才还温润如玉的嗓音此刻裹着锋利的寒意。
“你有三天的时间。”谢晗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三日后若见不到矿工出营的焰火信号,我便将法布尔交给高彦,他近日正愁没有新刑具试手。”
谢晗忽然凑近半步,“你说,法布尔能熬过第几轮铁梳洗?”方琪瞳孔骤缩。
“你竟然……”
“对了。”谢晗退后两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恰好笼罩住方琪僵直的身躯,“方才你说李松什么?”
他歪头露出个天真又残忍的笑,“风太大,我没听清。”
方琪脸色骤变。
高彦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严刑拷打、逼供折磨,法布尔若落在他手里,能撑多久?一旦开口,他多年隐藏的身份、暗中培植的势力,都将暴露无遗!
“好……我答应你。”方琪终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硬生生碾碎。
他本想用拢青牵制谢晗,却不想反被对方将了一军!
“三日后,我要见到十一个活人。少一个,我就让高彦多审一日。”
方琪望着谢晗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方琪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北部落的矿场戒备森严,那些矿工怕是早已凶多吉少。他太清楚北部落的手段了,活人进去,能留个全尸出来都是万幸。
可若不应下谢晗,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
“我这是在自掘坟墓啊……”方琪苦笑着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
法布尔失踪的消息如野火般迅速传到了李松耳中。
“主子,”高彦躬身禀报,眉头紧锁,“属下怀疑是潜伏在王庭的奸细所为。”
“即刻封锁各出关要道,严查过往行人。”李松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若还在王庭,迟早会露出破绽。”
“属下明白。”高彦正要退下,却听李松又道:“另,密信给北部落的右大臣亚温,让他查实那些夏国矿工……”李松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是否守住了秘密。”
高彦闻言一怔,诧异地抬头:“主子这是……要救人?”他分明记得,前几日主子还说要那些矿工以死殉国。
李松没有立即回答。烛火在他俊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谢晗那日愤怒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是十一条人命!”
“若他们守口如瓶,”李松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便设法营救。”
高彦欲言又止:“主子为何不告诉谢大人……”
话未说完,李松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的那个春日,李松早已对谢晗情根深种。
他特意带着谢晗来到咏城总督的避暑山庄小住。那处依山傍水的宅院,翠竹环绕,飞檐翘角掩映在云霞之间,确是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每日清晨,谢晗总爱倚在临水的回廊上煮茶。
李松至今记得,春风拂过时,谢晗的发丝被吹起,沾着晨露的侧脸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模样。
那段日子,谢晗眉宇间的郁色渐渐消散,连执剑的手都变得柔软起来。
临别前夜,李松发现谢晗独自站在庭院里,指尖久久抚过那些雕花的窗棂。
月光下,他的眼神柔软得不像话,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眷恋与不舍。
“喜欢这里?”李松从身后环住他。
谢晗望着远处层叠的青山,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若能长居于此,远离朝堂纷争......”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指尖轻轻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漆纹,“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
那时节,李松还只是个不受宠的乾王。能让谢晗在这奢华的山庄小住数日,已是费尽心思才求来的恩典。谢晗比谁都清楚,以李松的处境,这样的山庄有多奢侈。
次日启程时,李松突然将一纸地契塞进谢晗手中。
“这山庄已是你的了。”他望着谢晗瞬间亮起的眼眸,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想住多久都可以。”
谢晗怔在原地,地契在他手中微微发颤。那一刻他眼中的惊喜与感动,成了李松珍藏至今的珍宝。
如今矿工之事,李松迟迟不告知谢晗自己的决定,正是想再看一次那样的表情,看他得知矿工获救时,眼中骤然绽放的光彩。
想到这里,李松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谢晗得知真相时,那双桃花眼中迸发出的惊喜光芒。
“我想给他个惊喜。”李松收回思绪,对高彦吩咐道,“等矿工安全归来,再告诉他。”
高彦心领神会,立即着手联系亚温。
凭借李松在北部落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不过三日功夫,便成功将十一名矿工全部救出。
而此时,方琪正在客栈焦头烂额。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救人的法子,正打算铤而走险时,却突然收到密报——矿工们已经被安全释放了。
“这……怎么可能?”方琪震惊地站起身,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矿工怎么就……
“谢大人到!”
方琪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整了整衣冠,脸上瞬间堆满笑容迎了出去。
“多亏了你,矿工们才能平安归来。”谢晗真诚地说道,将法布尔交还给方琪。
方琪面不改色地接过这份“功劳”,故作深情地说:“只要能让你开心,再难的事我都会去做。”
谢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方琪见状,立即命人将拢青带上来。这个烫手山芋,他早就想甩掉了。
“谢施主。”拢青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半点心虚。
谢晗再次追问李松的身份,拢青依旧支支吾吾拿不出证据。当他说出“证据都被烧毁了”这句话时,谢晗的眼神骤然变冷。
“你拿什么证明拢青的身份?”谢晗锐利的目光直刺方琪。
方琪强作镇定:“他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晗握紧了拳头,却终究没有发作。想到方琪“救”了矿工,他只能强压下怒火。殊不知,真正的功臣此刻正在驿馆中,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而方琪,不过是个坐享其成的无能之辈罢了。
……
驿馆的檐角滴着雨,谢晗正倚窗擦拭佩剑,忽听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指挥使还未歇下?”李松推门而入,肩头还沾着夜露,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罕见的轻松。“有个好消息。”
“夏国矿工已被北部落安然释放。”谢晗头也不抬,剑刃映出他讥诮的眉眼,“这群人倒是命大。”
李松指尖一顿,“你可知是谁——”
“重要么?”谢晗“铮”地归剑入鞘,抬眸时眼底凝着寒霜,“反正不会是坐视子民受苦的夏国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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