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军的号角从山谷另一侧响起,两支军队的厮杀声中,阿尔斯楞一把将谢晗拉上马背。
暮色四合时,阿尔斯楞的轻骑兵护送着谢晗一行穿过荒原。
远处山脊上,几道熟悉的身影正策马而来。
“是孟大人!”沐研最先认出那个挺拔的身影。
孟叶勒马停在众人面前,目光扫过谢晗颈间尚未消退的红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看来我们来晚了。”
江齐紧随其后翻身下马:“李柘信里说得不清不楚,只说你们……”他忽然噤声,目光落在谢晗身后,阿尔斯楞正亲手为谢晗披上裘衣。
“这位是北戎的阿尔斯楞王子。”谢晗拢了拢衣衫,声音里带着疲惫,“多亏他及时接应。”
孟叶与江齐交换了个眼神。
远处的戈壁滩上,黑甲军撤离扬起的沙尘仍在暮色中盘旋。
更北的方向,冲天火光将夜空染成暗红色,北戎各部正在自相残杀。
阿尔斯楞策马立在高岗上,夜风掀起他染血的战袍。
谢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南部落的金帐已陷入火海,而其他部落的骑兵正在趁火打劫。
“赛罕一死,南北戎必起纷争。”阿尔斯楞的声音带着无能为力的悲哀,“至少三年内,北戎再无力南下。”
谢晗望着那片燃烧的草原,突然意识到,从赛罕中毒到各部落倒戈,这一切都在李松算计之中。
那些看似仓促的突围,那些“侥幸”的接应,都是精心布置的棋局。
谢晗望着远处燃烧的营帐,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所以这就是李松的目的?借我的手除掉赛罕,再借赛罕的死分裂北戎?”
阿尔斯楞突然握紧拳头,激动地转向谢晗:“李松奸诈!”他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他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三年前他作为夏国使臣来我南部落时,曾在我父王金帐前立下血誓,说夏国与南部落当亲如兄弟,共抗北戎各部。”
谢晗微微一怔,意识到阿尔斯楞误解了他的自言自语。
正要解释,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沐研策马疾驰而来:“大人!南部落残部开始东迁,北戎各部已经在争夺草场了!”
阿尔斯楞闻言脸色大变:“什么?那些狼崽子们竟敢……”他猛地转向谢晗,“谢大人!我南部落愿与夏国重修旧好!李松能给你的,我们……”
谢晗抬手制止了他未尽的话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戈壁尽头,那里,黑甲军撤离的烟尘正在暮色中渐渐消散。
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草原上空,曾经雄踞一方的南部落骑兵,此刻正拖着残破的旗帜黯然东去。
阿尔斯楞顺着谢晗的目光望去,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大人该不会……还对那个叛徒……”
谢晗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衣袖。
“先回营地再说。”孟叶过来提醒众人赶路,“江齐带了太子殿下的草药。”
谢晗颔首,却在翻身上马时踉跄了一下。
阿尔斯楞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腰,这个动作让李柘握缰绳的手骤然收紧。
……
暮色四合,荒废的驿站内烛火摇曳。
阿尔斯楞将谢晗带到一处僻静的胡杨林边,月光透过枝叶在他坚毅的轮廓上投下斑驳光影。
这位曾经放浪形骸的北戎王子此刻单膝跪地,诉说这三年来如何为谢晗洗心革面,他戒了烈酒,苦读中原典籍,在部落纷争中屡建奇功,只为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谢晗面前。
谢晗望着他炽热的眼眸,耳边却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日在金帐之中,李松的手指抚过他颈侧,呼吸喷在他耳畔:“谢大人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走?”记忆中的触感如此鲜明,让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脖颈。
阿尔斯楞仍在诉说衷肠,谢晗的视线却穿过他,望向更远处的戈壁。
那里,黑甲军消失的烟尘早已散尽,就像某人离去时那句“后会有期”。
阿尔斯楞双手奉上一支镶嵌蓝宝石的匕首:“三年前在王城初见大人,我便……”
谢晗望着匕首上跳动的烛光,眼前却浮现李松在箭雨中护住他时,肩头绽开的血花。
阿尔斯楞深情的告白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那人低哑的“别动”。
……
谢晗营帐内。
烛火摇曳,谢晗执笔的手悬在信笺上方,墨汁滴落,晕开一片暗色。
米娅王后亲启:
南部落与夏国同盟之事,还望……
帐帘突然被掀起,冷风卷入。
李柘踉跄闯入,双目赤红,一把攥住谢晗的手腕:“谢晗……救我。”
谢晗皱眉:“殿下又发作了?”
李柘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蛊纹已蔓延至锁骨,血管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李柘的呼吸越发急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谢晗的手腕捏碎:“你明明知道……只有你与我交合,才能彻底解这蛊毒。”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眼底翻涌着疯狂与渴望。
谢晗垂下眼帘,避开那灼人的视线:“臣为殿下取心头血。”他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政务。
谢晗指尖轻轻抚过案头的药典,那里明明白白记载着,生死蛊除了交欢之外,亦可取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血来解。
“又是这样!”李柘突然暴起,“三年了……”他一把扣住谢晗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每次都是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落在谢晗的衣襟上,“你是不是……早就把心给了李松?所以连碰我一下……都嫌脏?”
谢晗平静地望进李柘疯狂的眼睛:“殿下多虑了。”他取出匕首,刀尖抵上自己心口,“臣只是尽下官之责。”
鲜血顺着银刀滴入玉碗,李柘突然冷笑:“那你写给米娅的信算什么?借北戎之力杀李松,是怕自己狠不下心,还是怕看他死在你面前?”
谢晗手腕一颤,更多的血溅在写了一半的信笺上。
夜半时分,谢晗猛然从梦中惊醒。
月光透过纱帐,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投下斑驳光影。
酷间一片黏腻湿凉,锦被下还残留着未散的热度。
他抬手遮住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梦中画面仍清晰得可怕:李松扣着他的腰,灼热的吐息烫过耳垂,炙热的唇碾着他的唇瓣厮磨……
“荒唐……”他低咒一声,却控制不住地去回想梦中那人背肌的触感。
梦中,受不住欢爱时,指甲陷入的那片紧实肌理,甚至带着真实的痛感。
谢晗指尖抚上心口取血留下的伤处,那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就像梦中李松咬在那里,牙齿刺破皮肤的触感。
谢晗猛地掀被而起,却在下床时腿根一软。
他狼狈地扶住床柱,突然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凌乱的衣襟下,锁骨处竟真有一道新鲜的红痕,宛如被人狠狠吮咬过。
窗外传来夜巡士兵的脚步声。
谢晗死死攥住衣领,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这不可能……除非……
他倏地转头看向半开的窗棂。那里,一片黑色的衣角正随风掠过,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李柘寝殿。
谢晗坐在床榻边,看着沐研将盛着心头血的玉碗端到李柘唇边。
李柘昏迷中吞咽下去,喉结滚动,苍白的唇染上一丝血色。
沐研探了探他的脉息,眉头紧锁:“……没用。”
谢晗指尖一颤,目光落在李柘心口蔓延的蛊纹上,那些青紫色的脉络比昨日更深了几分。
怎么会没用?
他明明按照古籍所载,取了自己的心头血。除非……除非他从未真正爱过李柘。
可失忆前的自己,不是深爱李柘吗?
李柘的眼睫微微颤动,终于醒来。
他抬手抚上心口,蛊毒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些,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果然只有你的血能救我。”
谢晗沉默片刻,还是开口:“……殿下,血没用。”
李柘的笑容僵在脸上。
空气骤然凝滞。
“……没用?”他缓缓重复,眼神逐渐冷了下来,“所以,你从未爱过我?”
谢晗没有回答。
李柘低笑一声,声音沙哑:“……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谢晗起身离开,胸口取血处隐隐作痛。
若从未爱过,那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在悬丝录上记载与李柘的事情?
还是说,那份感情,本就是假的?
花园。
谢晗刚踏入回廊,手腕猛地被人扣住,整个人被拽进假山后的阴影里。
李松的气息逼近,指尖摩挲着他的下巴:“谢大人脸色这么差,是心疼李柘,还是心疼自己的血?”
谢晗一把推开他:“我没心情陪你玩。”
李松低笑,不退反进,将他困在石壁与自己之间:“那我换个问题,”他俯身,唇几乎贴上谢晗的耳垂,“若今日蛊毒发作的是我,你会为我取心头血吗?”
谢晗冷冷抬眸:“不会。”
李松眸色骤然转深,唇边那抹笑意却愈发危险。
“真狠心啊……”他忽然俯身,呼吸烫在谢晗耳畔,“竟舍得用刀剜自己的心给别的男人!”
“放开!”谢晗猛地发力挣扎,后背却在假山粗粝的石面上狠狠一蹭。
火辣的痛感让他气息一滞,而李松趁机欺身逼近,膝盖强势地顶入他双腿之间。
“既然你这么爱李柘,”他低语,温热呼吸拂过谢晗的耳廓,“那我们来猜猜,”指尖顺着脖颈线条暧昧上移,“当李柘发现,他珍视了这么多年的人,连一滴真心的血都不愿给他……”突然扣住谢晗的下巴,“他会不会……恨不得亲手掐死你?”
谢晗瞳孔微缩,李松怎会知道取血之事?又为何断定他的血无效?但此刻被牢牢禁锢的处境让他无暇细想。
“你!”谢晗猛地挣动,却被更用力地按在假山石上。粗糙的石面磨得他后背生疼,而面前之人炽热的体温更是灼人。
“李柘不是那种人。”他咬牙道,声音却因两人过近的距离而微微发紧。
李松低笑,膝盖强势地他双膝之间:“是吗?”另一只手抚上他心口取血的伤处,“那不如我们打个赌,”突然用力一按,“看他醒来后,是先杀你,还是先杀我?”
剧痛让谢晗眼前发黑,却倔强地昂着头:“你根本不懂……我们之间……”
“我不懂?”李松突然暴怒,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道新鲜的伤痕,“那这是什么?”指尖蘸着渗出的血珠,狠狠抹在谢晗苍白的唇上,“你宁愿剖心取血也不愿碰他……”俯身逼近,鼻尖相抵,“谢晗,你到底在怕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侍卫搜寻的呼喊,火光渐近。
李松却纹丝不动,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舔去谢晗唇上那抹血色:“敢不敢赌一次?”他后退一步,“若他醒来后仍待你如初,我从此消失。若他恨你,”他俯身,在谢晗耳边低语,“你就得跟我走。”
谢晗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李柘,真的会恨他吗?
第84章
这个念头在心头盘旋不去, 谢晗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取血后的钝痛。
三年来,他始终以为失忆前的自己对李柘怀有深情, 可如今连心头血都失了效……
“大人?”沐研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殿下醒了,正找您呢。”
谢晗收回思绪, 整了整衣襟。
穿过回廊时,他注意到庭院里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 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
刚踏入大厅门槛,一道寒光便破空而来!
“谢晗!”李柘双目赤红地立在厅中,长剑直指他咽喉,“你骗得我好苦!”
剑锋在颈前寸许停住,沐研及时拽住了李柘的手腕:“殿下三思!”
“三思?”李柘冷笑,蛊纹已蔓延至脖颈, 青紫的血管让李柘显得狰狞可怖, “他明知心头血无用, 却还要做戏!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他……”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谢晗站在原地,看着李柘眼中的恨意,忽然想起李松的赌约。
“若他恨你,你就得跟我走。”
“大人不是故意的!”沐研突然跪下, “他是被李松迷惑了!只要恢复记忆,他一定能想起对殿下的情意!”
李柘的剑尖微微一颤:“……记忆?”
沐研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这是’溯情蛊‘,能找回被封印的过往。”
他急切地看向谢晗, “大人,您只要服下,就能想起一切……想起您是如何爱慕殿下的。”
谢晗盯着那只玉盒, 心跳突然加速。
若恢复记忆,他会想起与李柘的过往。
也会想起……与李松的一切。
“好。”他听见自己说。
谢晗躺在竹制的躺椅上,溯情蛊的冰凉触感从手臂蔓延至全身,像一条小蛇钻入血脉。
78/84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