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蛊虫带来的奇异波动。
“记住,你只是观察者。”沐研的声音渐渐远去,“切勿干预记忆的流动……”
眼前骤然天旋地转,谢晗感到自己坠入一片混沌。
视线再次清晰时,他站在了一片熟悉的沙滩上。
东海之滨,六年前。
海浪拍打着礁石,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谢晗看见年轻的自己,那时还叫成璧的暗卫站在不远处,黑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衣袂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张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天真与期待,眼神明亮得刺眼。
“这就是……从前的我?”谢晗下意识抬手,却发现自己如同幽灵般透明。
年轻的成璧正专注地望着海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根红绳,白阳会的标记。
那时的他刚被派到李松身边卧底,却不知自己即将坠入怎样的情网。
咻!砰!
夜空中突然绽开万千烟火,将整个海面映照得流光溢彩。
谢晗转头,看见李松一袭月白锦袍从光雨中走来,面容在烟火明灭间显得格外温柔。
他手中捧着一枚雕龙玉佩,乾王府的信物,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成璧。”李松执起年轻谢晗的手,声音里带着谢晗从未听过的真挚,“你可愿留在我身边,做乾王妃?”他的指尖轻抚过对方腕间红绳,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宝,“待我为太子,你便是太子妃。他日登基,你便是我的皇后。”
年轻的成璧耳尖泛红,在漫天火光中轻轻点头。
李松笑着将玉佩系在他腰间,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年轻人露出羞赧的笑容。
谢晗站在一旁,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他记得这一刻,记得那种被全世界温柔以待的错觉。那时的他真的相信,这个承诺会持续一生。
“你被骗了。”谢晗忍不住对年轻的自己说道,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他从未真心……”
话音未落,眼前的场景如被打碎的镜面般破裂重组。
谢晗感到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间阴暗的书房。
这是乾王府的东书房,谢晗立刻认出了这个地方。
年轻的成璧正躲在屏风后,屏息凝神。
谢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李松正与前太子太傅朱胥对饮,两人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
“朱大人助我为太子,我必废除夏国同性婚契之法。”李松的声音清晰传来,每个字都像刀子般扎进谢晗心里。
朱胥抚须而笑:“殿下果然明智。老臣那逆子整日鼓吹龙阳之好……”他摇头叹息,眼中闪过厌恶,“只要殿下承诺此事,老臣定当全力支持。”
谢晗看见屏风后的成璧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当时的朱胥权倾朝野,朝中一半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只要得到朱胥支持,皇帝废掉李柘太子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而朱胥的独子朱海有断袖传闻,正极力推动同性婚姻合法化。对盼着儿子传宗接代的朱胥来说,李松的条件无疑正中下怀。
砰!
年轻的成璧失手碰倒了花瓶。谢晗看见李松警觉地转头,而成璧早已夺门而逃,消失在走廊尽头。
“停下!”谢晗试图追上那个年轻的自己,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
场景再次扭曲变幻,这一次,他站在了乾王府的寝殿内。
玉佩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要废除同性婚契?”年轻的成璧声音发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那我们的婚约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李松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成璧,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登上大位——”
“权宜之计?”成璧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怒火燃烧,“你向朱胥承诺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想过我们的誓言?”
谢晗站在一旁,看着这场熟悉的争吵,胸口闷痛不已。
他记起了这一刻的绝望,记起了那种被至爱之人背叛的痛楚。
“你解释啊!”成璧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手指死死攥住李松的衣襟,“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李松眸色暗沉如夜。
废除同婚又如何?他早已在暗处铺好了路——只待时机成熟,便能以“功臣赐婚”之名,让成璧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侧。
“成璧,”他抬手想擦去对方眼角的泪,却在半空停住,“朝堂之事,不是非黑即白。”这句话里藏着千般算计,万般谋划,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
可成璧只听见了最表面的决绝。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原来如此,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李松的手僵在半空。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这盘棋局里,成璧从来都是他唯一不肯舍弃的胜负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成璧决然转身的背影。
谢晗看着年轻的自己夺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是在一条幽暗的小巷。
年轻的成璧换了一身夜行衣,短刀在袖中闪着寒光。
他的眼神已完全不同,冰冷、决绝,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要去哪里?”谢晗惊讶地发现自己这次能够发声,年轻的成璧似乎也能听见。
成璧猛地回头,警惕地环顾四周:“谁?”
“回答我,”谢晗从阴影中走出,“你要去做什么?”
成璧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似乎心有所感,并没有因为谢晗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而惊慌失措,他手按在刀柄上:“与你无关。”
谢晗心中一紧,这个年轻的自己正准备去做那件改变一切的事。“你要去刺杀李柘。”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成璧的瞳孔微缩,随即冷笑:“是又如何?只要李柘死了,李松就不必讨好朱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偏执的坚定,“他会回到我身边。”
谢晗感到一阵窒息。
原来这就是真相,自己当年并非投靠李柘,而是要去刺杀他!
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为了挽回一段已经破碎的感情。
“你疯了!”谢晗厉声道,“刺杀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果活着却没为爱疯过一次,岂不可悲?”成璧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谢晗猛地拽住成璧的手腕:“听我说!这件事会毁了你一生!李松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可成璧只是冷冷地甩开他,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如寒潭般决绝:“值不值得,轮不到你来评判。”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太子府的重重暗影中。
场景骤然变换。
谢晗再睁眼时,已站在李松的书房里。
烛火摇曳,那个向来运筹帷幄的男人正半跪在地上,修长的手指小心拾起地上碎裂的玉佩,那是成璧方才愤然摔碎的定情信物。
“殿下……”高彦欲言又止,“若此刻派人刺杀李柘,朱胥那边……”
“废除同性婚姻的法令草案,烧了吧。”李松轻声打断,指尖抚过玉佩上“永结同心”的刻痕,忽然低笑一声,“高彦,你说得对……我李松这辈子机关算尽,唯独他,我不想再算计了。”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他眼底未说出口的执念。
谢晗怔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原来这个男人宁愿放弃筹谋多年的棋局,也不愿让自己再受半分委屈。
场景再次变换时,谢晗发现自己站在太子府的花园暗处。
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几盏风灯在廊下摇曳,投下诡谲的影子。
年轻的成璧正躲在假山后,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
谢晗顺着视线看去,不远处的凉亭里,李柘正与沐研低声交谈。
沐研手中捧着一个雕花银盒,隐约可见两条赤红如血的蛊虫在其中蠕动。
“殿下,生死蛊一旦种下,你我性命相连。”沐研的声音随风飘来,“南疆便会全力支持您对抗乾王。”
李柘神色凝重:“若我拒绝呢?”
“那南疆只能保持中立。”沐研合上银盒,“陛下对您日渐不满,乾王又得朱胥支持,您需要盟友。”
谢晗看见成璧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捕捉到了这个关键情报。
就在此时,他注意到假山后还有一道黑影,另一个黑衣人正悄然接近凉亭,手中匕首寒光凛冽。
“还有别人……”谢晗也看到了,心中巨震,这人就是李松派的刺客?
沐研刚打开银盒准备施蛊,那黑衣人突然暴起,利刃直取李柘咽喉!
“有刺客!”沐研厉声喝道,银盒脱手飞出。
成璧显然也没料到这变故,但立刻抓住机会从另一侧冲出,短刀出鞘。
谢晗瞬间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名刺客同时出手,无论谁成功,李柘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那两条蛊虫从打翻的银盒中激射而出。
一条直奔李柘面门,另一条却诡异地转向成璧。
与此同时,沐研甩出腰间银鞭,缠住黑衣刺客的手腕。
“找死!”黑衣刺客怒喝,反手掷出三枚毒镖。
李柘侧身闪避,第一枚毒镖擦肩而过,第二枚被沐研击落,第三枚却直奔成璧面门!
成璧挥刀格挡,毒镖与刀身相撞迸出火花,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两条蛊虫分别钻入李柘与成璧的衣领!
“啊!”成璧的刀哐当落地,他痛苦地捂住脖子。
同一时刻,李柘也踉跄后退,面色惨白地抓住胸口。而那名黑衣刺客被沐研一鞭抽中太阳穴,当场毙命。
沐研脸色骤变:“不可能……生死蛊怎会……”
成璧强忍剧痛,目光扫过地上黑衣刺客的尸体,突然瞳孔一缩,那人腰间露出一角乾王府令牌!
电光火石间,成璧改变策略,突然单膝跪地:“殿下恕罪!属下护驾来迟!”
沐研一把揪住成璧衣领:“胡言乱语!你分明也是刺客!”
“属下是乾王府暗卫不假,”成璧急中生智,“但早已心慕殿下风仪!今夜得知有人行刺,特来相护!”他指向地上尸体,“此人确是乾王所派,属下正是追踪他而来!”
李柘虚弱地扶着石桌:“那这蛊虫……”
成璧扯开衣领,露出颈侧蔓延的红色纹路,与李柘胸口浮现的图案一模一样:“属下本想替殿下挡刀,不料……”
沐研冷笑:“好个’心慕殿下‘。生死蛊只会连接心意相通之人,你作何解释?”
成璧脸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属下……不敢妄言天意。”
谢晗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那黑衣刺客的尸体就躺在那里,带着能证明李松心意的证据,却再也不能开口。
若成璧检查尸体,会发现令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杀李柘,废朱约”——李松宁愿冒险刺杀太子,也不愿履行对朱胥废除同性婚契的承诺。
但成璧没有机会看到了。
侍卫们已迅速拖走尸体,而沐研正死死盯着他:“殿下,此人不可轻信。”
李柘却若有所思地抚摸胸口红纹:“生死蛊从不出错……”他看向成璧,“你说心慕本宫,可有证据?”
成璧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正是谢晗三年后在李柘行宫找到的那本假悬丝录。
他平日记录的官员秘密、李柘行踪,还有最后几页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心情:“属下暗中观察殿下三年,记录殿下言行风采……虽知僭越,情难自禁……”
上面记载的,字字句句皆是痴念。可那情意并非给李柘的,而是给李松。
然而李柘却误会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纸页上晕开的墨痕,神情渐缓,甚至隐约透出一丝罕见的柔和。
那些“殿下风姿卓然”“属下情难自禁”的字句,被他理所当然地认作是对自己的倾慕。
沐研见他神色,眉头微蹙,还想再劝:“殿下,此人身份未明,若他另有目的……”
“沐研,”李柘突然打断,“你可记得南疆那个传说?关于生死蛊会选择灵魂相似之人相连的故事?”
沐研语塞。
之前他为了让李柘同意与他种生死蛊,声称生死蛊最神秘的特性,就是它会连接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后人才发现他们命运深处惊人的相似。
却不想,生死蛊本来是他想让李柘爱上他的契机,却为成璧做了嫁衣。
沐研看着手中空空的银盒,那是他花了整整三年,用心头血喂养的蛊虫。只要种下,李柘就会永远属于他。
可生死蛊却阴错阳差,种在了成璧体内。
可恨!那本应该是他的!他的蛊!他的殿下!
成璧抓住沐研气恼神伤的机会:“属下不敢高攀,但自第一次在春宴见到殿下……”他眼中适时浮现“深情”,“便知此生难忘。”
谢晗看着年轻自己的表演,既惊叹又心痛。
那眼中的情感如此逼真,谁能想到他心中装着的始终是李松?
当夜,成璧被软禁在偏院。
待守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立即检查门窗缝隙,确认无人监听后,才允许紧绷的肩膀稍稍松懈。
“李松……你竟派人杀他……”成璧低声呢喃,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李松向来推崇阳谋,最不屑这等暗杀手段。这其中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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