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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远不止十年的时间。
“给我一秒、一天、一年——十年或者更久，都没有意义。”小袁渊抬起眼睛，看起来格外认真，“我总是要死的。为了推迟必然的结果而付出极大代价，我不做这种蠢事。”
这个时候，一直躲在牌位后面的阿影突然跑了出来。
他趴在神龛前，把手伸进去拿出了林楚生附身的小神像。林楚生感到天旋地转，缠着袁渊的神魂也缩回了木雕之中：他被小孩拎起来头朝下，在空中晃呀晃。
袁渊抬起手摸了摸阿影的脑袋，问他：“你喜欢这个神像？”
阿影抱住小神像不撒手，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了点头。袁渊说：“那你在这里和它玩一会儿吧……过一段时间接你回去。”
摘星阁二层的大门开启又合拢。袁渊离开了祠堂。
真难办啊。
林楚生一想到少阁主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就一阵头疼——他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小孩形态的袁渊会觉得可爱呢？无论这人多少岁，无论他外面的壳子长什么样，里面都是那个让林楚生觉得棘手的人。在秘境外面的袁渊有多重视林楚生许诺给他的十年，这会儿他在秘境里就有多无所谓……怎么会这样呢？林楚生想不通。
“因为他不知道死亡的滋味。”
林楚生回过神，发现自己被摆在神龛前。阿影坐在阶梯上看林楚生，对他说：“但我知道那种滋味。”
傀儡伸手攥住小木雕，林楚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神魂像烟雾一样从傀儡的指缝里溢出来，在空中凝聚成人形。
【阿影！】
傀儡阿影好像听不到林楚生说话，只是自顾自喃喃说：“凭什么他可以活着，甚至活得更久……”
木雕上出现了裂痕，林楚生的神魂开始感到疼痛。
【停……】
阿影并没有放下木雕，而是攥着它站起身，走向祠堂的大门。
林楚生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祠堂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但阿影并没有推门。
第68章
当林楚生逐渐恢复意识时，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房间的窗户。
白日的阳光从大开的窗户照进来，让空气都变得有暖意……随即林楚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阴森森的祠堂里了。因为那里没有窗户，更没有阳光。
“这里是我的房间，”少阁主的声音在林楚生身后响起，“不好意思……我忘了阿影有拆东西的坏习惯。”袁渊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歉意。
【忘了？】林楚生的神魂在空中飘起来，气愤地看着态度敷衍的袁渊。【我的胳膊差点断了！】他的身体是透明的，身为凡人的袁渊看不见他，反倒是乖乖贴墙站的小傀儡阿影时不时看他一眼。
“木雕上的裂痕我已经补好了。”袁渊说，“我会罚阿影的。”
尽管阿影老老实实在角落里站着，但林楚生一想到他差点把自己的胳膊拽下来，心中一阵后怕。林楚生沉吟片刻，问袁渊：【你准备怎么罚他呢？】
袁渊皱了皱眉。他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压根没想怎么罚——弄坏一个木制小神像不是什么大事。袁家本来就不信神，神像早就被废弃了。
袁渊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接过侍女递来的龙井抿了一口。袁渊敷衍道：“罚他擦一个月祠堂龛位吧。”
【……】可是林楚生附身的小木雕平日里就放在祠堂，而阿影此时还在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我不回祠堂了……】林楚生警惕地对袁渊说，【我要待在你身边。】
袁渊说：“为什么要在我身边？”
林楚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开口：【因为我看你骨骼清奇，想和你做个——】
袁渊把茶水放到旁边侍女的托盘上，茶碗和木制托盘轻轻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那个端着托盘的侍女笑了起来，打断林楚生：“少阁主不喜欢听谎话。”
林楚生被噎了一下，然后他迅速妥协了。他知道袁渊对陌生人的耐心有多欠缺，于是立刻实话实说：【我怕那孩子又拆我。】
“他只是傀儡，不是真的小孩。”袁渊说：“他或许保留了一点生前的性格，但不可能违抗我——我会命令他不得靠近木制雕像。”说完这句话后，袁渊让侍女把傀儡和木雕都带下去。少阁主似乎不想继续在这两样东西上再消耗精力了。
【袁渊。】林楚生开口说，【别带走我……我现在不能离开你。】直到在你这个臭屁小孩身上找到离开秘境的方法。
“为什么呢？”袁渊说，“明明才刚见面不久，你已经离开我就活不了吗？”
林楚生不喜欢他的说话方式，因为他能听出里面有一些微妙的讽刺。林楚生硬着头皮解释：【我被困在这个木雕里了，正在找离开的方法——呃，我猜我能在你这里找到线索……】
袁渊说：“所以？”
这个人一定切开全是黑芯子。林楚生头皮发麻，因为他很清楚袁渊想听什么……和成年的袁阁主一模一样的，这位少阁主喜欢处于支配地位。林楚生要低声下气地求他。
【拜托了。】
袁渊听见了，他的眼神移了过来。
【少阁主，我真的不能离开你……】林楚生咬咬牙又加了一句，【求求你了，请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只有在袁渊身边才有可能找到秘境的出路。
袁渊把小木雕从窗台上拿起来，抓在手里看。那是林楚生附身的东西，袁渊看着它，考虑是否要让这个沾着奇怪神魂的雕像留下。
等候的侍女捧着托盘，罚站的孩子靠着墙壁低头不语。屋子里非常安静，安静到只有袁渊思考时的呼吸声。
袁渊眯起眼睛：“不能背叛我。”
【我不会背叛，】林楚生见风使舵，应答如流，【你可以随意处置我。】
袁渊思索片刻：“正好吟风阁这几天有访客。”
……
林楚生没想到的是，他会在这里看到萧无心。
林楚生更想不到的是，他会看到年幼的自己——一脸傲气地抱着剑站在师尊身边，看见小袁渊时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小林楚生偷偷看一眼小袁渊，发现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迹象，于是故意路过他然后撞了一下肩膀，并且“哼！”
小袁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者就老实了，然后乖乖地走回萧无心身后。好傻啊……林楚生快没眼看了。
虽然木雕被袁渊揣在衣袖里，但是林楚生的神魂飘在袁渊身边，把自己的洋相看了个一清二楚。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袁渊【我是……咳，这小孩是一直都这样挑衅你吗？】
袁渊说：“谁？”
【萧宗主的那个徒弟。】
“不是。”袁渊回忆了一下，“他以前追着我喊‘渊哥哥’。”林楚生很感激袁渊作为活人看不见自己的神魂，因为他现在的表情狰狞得没法看。
这时，袁渊走近了萧无心。他礼貌地向这位修仙界大能寒暄两句，萧无心面对早熟的小少年时显得兴致寥寥，但此时袁渊从袖子里拿出了小木雕：“您见多识广，可以帮晚辈看看这个小物件的来历吗？”
萧无心的眼睛唰一下亮起来。飘在空中的林楚生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他被认出来了吗？
银发剑修指着小木雕，对着小孩模样的少阁主说：“这个送我可以吗？”他好像完全不觉得一个几千年的剑修对着凡人小孩要东西有什么不对。
少阁主的声音轻柔但不容拒绝：“萧宗主，您被允许在禁地里挑一个阖眼的……但它不属于禁地。”
第69章
“变脸真快，”萧无心说，“这是舍不得了？”
袁渊说：“我不能破坏家族的规矩……仅此而已。”
萧无心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目光从袁渊身上移开然后微笑起来。有一瞬间，林楚生怀疑自己对上了师尊的眼神……但剑修的视线只是在空中一掠而过，并没有看见他。
“你以为这个木雕是什么？”萧无心问袁渊，“又一个由枉死之人转化成的傀儡，一个属于袁家的猎奇物品……少阁主，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
萧无心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态度，继续对袁渊说：“它是活的。”
袁渊不假思索地反驳道：“绝不可能。”
萧无心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袁渊说：“因为生魂非常脆弱……”生魂一碰就会碎掉，在死亡时变成从指缝里流失的散沙。没有诅咒可以使生死逆转，没有秘闻记载过让死物承载活人灵魂的方法……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来你有自己的见解。”萧无心看着孩童沉思的表情，“那你觉得，木雕里装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不像死人，”袁渊说：“……但不可能是活人。”
萧无心垂眼看着袁渊手中的木雕，耷下的一对睫毛颜色像落雪。萧无心说：“你说对了。木雕里面的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它和凡人无关。”
林楚生悚然。
“那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东西。”萧无心缓缓开口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接近‘仙’的存在。”
仙？
林楚生心中震惊，神魂都僵在半空中了。袁渊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改变……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此时袁渊再早慧也不过是个孩子，并不能像后来的成年时期那样完美地隐藏情绪——他只是单纯不以为然。
袁渊的声音又变得客客气气：“我不信您说的。”
林楚生很纳闷：【你为什么不信他？】
只有袁渊能听到林楚生的神魂在说话，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林楚生提出的疑问，反而对萧无心说：“这就是您想要这个木雕的原因吗？”
萧无心挠了挠脸颊：“那倒不是。”
这时袁渊很隐秘地看了一眼木雕——他在提示林楚生注意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袁渊继续问萧无心：“那您为什么想要这个木雕？”
“因为这个木雕好看。”萧无心说，“我的弟子喜欢看这个东西——他刚刚已经看了好几眼。”
在袁渊和萧无心对话的全程中，一直有个小孩躲在萧无心身后偷听……尽管他听得懵懵懂懂。袁渊对小孩笑了笑，那是一个温和友善的微笑。林楚生看见缩小版的自己脸都红了，狼狈地往师尊背后缩。
然后袁渊转向若有所思的萧无心：“现在您觉得……您的弟子看的是我的木雕吗？”
“……”萧无心悻悻地说：“我不想要你的木雕了。”
……
林楚生的神魂飘在空中，看着少阁主袁渊和他们礼貌告辞。他离开来自无极宗的访客们后，对神魂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信那个剑修。”
尽管林楚生很想装作自己完全明白袁渊的意思，以免被还没有自己年龄一半大的小屁孩嘲笑。但林楚生最后还是问：【为什么你不相信萧无心？他活了几千年，是当世剑修之首。】
不出林楚生所料，袁渊嘲讽地说：“我还以为只有他那个蠢蠢的徒弟会被他忽悠呢。”
那个蠢蠢的徒弟：【……】
袁渊说：“萧无心的修为深厚，但其人与世间脱离太久。他的思维就像幼稚孩童一样漏洞百出。”林楚生看不惯他对前辈毫无敬意，习惯性地怼了一句：【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装大人的孩童而已。】
袁渊撇了撇嘴，懒得和他争口舌。
在林楚生的印象中袁渊一直都是这样，十分从容不迫。袁渊总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即使他展现出恶劣的一面，也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服务。
袁渊骨子里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
尽管林楚生被困在木雕里丢失了躯体，但他的神魂已经接近而立之年，这些年的记忆也在秘境中慢慢清晰：林楚生记起，自己在不懂事的年纪对优秀的同龄人萌生好感……但随着他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看清对方的自私本性，那点浅薄好感也被逐渐消磨。
与此同时，林楚生的自尊在生长。情窦初开时的求不得进一步激发了林楚生的攀比心理，他们的关系无可避免地转向了竞争。
但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林楚生对袁渊抱有爱慕心还是嫉妒心，他都承认对方非同寻常的清醒。这个人永远目标清晰，知道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袁渊不会面对权威畏缩，不会因为低微自卑……袁渊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这样的清醒足够让他坚定。
就在林楚生神游天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时，袁渊突然开口了。
这时的袁渊年岁尚小，孩童的声音里有一点迷茫：“天底下不可能有神仙……凡人死于衰老，修者亡于劫难。”
林楚生觉得很稀奇。袁渊这样的人，竟然也有靠自言自语说服自己的时候。看来再早熟的小孩也只是小孩呀。
“不可能有神仙，也不会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袁渊的声音变得轻了，“不然我们这样的人，又算什么呢？”林楚生听得愣住了。袁家不求仙不成魔，在数十年的生死之间窥得天机秘闻。他们是生生世世受诅咒的凡人。
第70章
剩下的白天时间，袁渊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期间没有人打扰他，直到傍晚有仆从来给少阁主送吃的。
所有人都知道袁渊喜欢看书，他每一天都有很多知识要学习。阁主袁许平不带着继承人露面的时间里，袁渊都喜欢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看书——这种时候，即使是阿影也不会去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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