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小伙子们,别这么无聊,”贝尔摩德笑吟吟道,“无论是非法侵入还是不正常死亡,都是每时每刻在发生着的事。把心思专注到你们的乐队上来吧。”
[也是,]监控着这一切的系统突然出声,把萩原和松田都搞得莫名其妙,[反正就算是主唱的房间在夏天被入侵了,也不能以此为灵感把乐队命名为“夏日入侵企画”。]
贝尔摩德展开印着乐队名的正式海报。海报上的内容相当简洁:仍然保留了首次试演时以眼睛为主要元素的创意,但这次的海报主体已经不是被凝视着的小遥,而是一张完完整整的视力表。视力表中融入了每个乐队成员的名字:视力表中倒下的E成了安室(Amuro)中的“m”,被同样处理的还有绿川(Midorikawa)中的“w”以及诸星(Moroboshi)中的“M”。
“这是那个魔术师设计的?”莱伊看着以黑板的绿调做底、粉笔质感的视力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很学生气。”
很学生气。有学生常见的元素,以及学生常见的……天真。
他以为他能把安室遥从被凝望的场景中拯救出来。他以为他们还可以回到正常的学生生活。
他大错特错。
——不过,究竟是魔术智商400的黑羽快斗君,即使是在十四岁的年纪,也已经培养出了某种直觉。被他藏在视力表最后一行、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克丽丝·温亚德的名字,与顶部主唱安室遥的名字首尾呼应着,像一条咬住自己的毒蛇。
第120章
中森青子回到家的时候, 她的母亲仍是惯例地不见人影,而父亲正皱着眉把她留在厨房的菜肴隔水加热过再端出来。坦白来说,他热得有些太过火了, 即使是戴着隔热手套, 也仍然端得颤颤巍巍。
但即使如此, 他也不让人帮忙:青子上前, 他当然摇头;来蹭饭的快斗戴好被水浸湿的白手套——天知道他身上怎么那么多副白手套,这孩子浮夸起来像唐璜、坚定起来又像兰斯洛特,好像下一秒就要扔谁脸上和谁决斗似的, 总之有点中世纪作风——要过去帮忙, 他还是矜持地晃晃下巴。
“你那是魔术师的手吧,臭小子?”中森警部说, “马上就要去演出,是不是?我可难得调到那天晚上的假,要是你现在莫名其妙烫伤了自己, 到时候演出推迟,我就没办法再调假去看了。”
也是,从魔术熟手变成熟手然后熟手无策那种事, 可不能发生在他身上——黑羽快斗对着他的中森叔叔捧起脸笑, 然后在厨房里倒退两步弯下腰来伸出手, 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示“您请”。中森银三白他一眼,端着餐盘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中森警部哪里想得到,之后他会天天晚上加班, 只为了去看快斗的“演出”。不过,那是黑羽快斗十七岁才有的事了,十四岁的快斗想不到那许多。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家人间的调侃与照顾, 并不会因此而产生特别的负担和愧疚;因此他只是笑起来,轻快地对着叔叔的背影说了一句“谢谢”。
想着自己设计的那张视力表海报,他凑到穿衣镜前,捂住自己的右眼。就像父亲留给他的那只单片镜拦在眼前。
“你在做什么啊,笨蛋快斗,在自顾自耍帅吗?”家里就只有这一面落地穿衣镜,青子见他拦在镜子前,不客气地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快点让开,不然我就把你刚才的样子拍下来送给小报记者。标题我都想好了,‘新潮魔术师竟做出光/明/会招牌动作,你不知道的那些秘密——’”
快斗:“……青子,没事少看点八卦新闻。”
“现在知道反悔了?明明那些杂志还是你从报刊亭带来的呢。”
黑亮的长发像雾一样飘过他的眼前。少女抱怨半句,轻快地越过他站到穿衣镜前,动作相当利落地整了整校服衣领。女孩的眼睛那样专注而坚定地凝视着镜中的倒影,细白的手指搭在水手服的领巾上,有种下一秒真要出海行船的飒爽气。
快斗比青子要高出一些,因此她即使站在镜子前,他的影子也不会被她遮住。他看着她望向镜子的专注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情愿觉得她并不是在看那小小一片衣领,而是在看他的倒影;然而很快,他又掩饰般地别开了脸,像是为方才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实在也不能怪叔叔把餐盘的边缘弄得那么烫,似乎边缘就是很容易发烫的:他的耳朵现在就已经烧得要透明了。
“我去看看叔叔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黑羽快斗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原本略略抬着脸的青子低下头去,又摆弄起了领结,“好啊。”
他们很快吃完了饭。中森银三理所当然地把碗全都丢给了黑羽快斗,后者也欣然承受。他站到熟悉的盥洗池前,将碗倒按进水槽里去。碗口咕嘟一声吐出个晶亮的气泡,像是一声含混的叹息。于是黑羽快斗也就用力把它按到底,感受带着洗涤剂柠檬香的泡沫浮过手背,跟着呼出一大口气。
其实大可不必。只要放手,碗不就从水底浮上来了吗?
——只要演出开始,一切不就好起来了吗?
视力表末尾的E只要是渐渐向前走,就会从米粒一样小变成山一样高啊。小遥姐会被观众看到,她本来也有那样的实力啊。只要变得更有名,就会有更多的话语权吧?还有大明星的女儿、有那位克丽丝小姐帮忙,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就只是……
手腕浸在水里,他低下头去,水面映出他的脸,于是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怕鱼。那东西有一双不会闭上的眼睛,经常被人放在鱼缸里观赏。在它身侧站着的时候,就会被那一只眼睛看着。一直一直看着。
你把你的全部面容都暴露给它……却只能看到它的一面。你永远不知道它正注视着的、世界的另一侧是什么。水幕也是幕布,然而世界不是舞台。世界把秘密藏在背面,它可不像魔术师为了大家的快乐将手背在身后。它把危险放在背面,等着你兴冲冲转过拐角,就狠狠给你致命一击。
鱼什么时候才会……转过另一只眼睛?小遥姐她……在被谁注视着?
“快斗?”
有人在叫他。青子的声音。那声线对他来说太过熟悉而日常,不会让他联想到任何不美好的东西:那就只是课间睡过头、抱着猫昏昏欲睡时会听到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把他拉回了热气腾腾的日常生活。
这就是幼驯染。和你毕生几乎全部的美好记忆相关。
“哦,青子,”黑羽快斗把洗好的碗捞出水槽,“刚才想到了一件事……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之前我去听了一场试演?”
青子快速回忆了一下,还是摇头,“好像没有。是魔术试演吗?”
“不是的,是一支摇滚乐队的表演。”
快斗用了点力度去甩手。他很讨厌皮肤被浸湿后的触感,液体挥发的拉力让他意识到每分每秒都有记忆在被时间风干。为了对抗那种风干、那种稀释、那种磨损,他快速地把当时的事说了出来,就像是复述另一场他记忆深刻的演出,“舒缓但并不无聊,让人印象很深刻……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去听的。”
女孩看着他,用力地看着。一直看到他有点疑惑,才反常且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应下一个承诺而不是应下一个消遣的郑重态度,“嗯。”
抱歉,青子是笨蛋。青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难过,但看上一眼就知道快斗这家伙在难过,也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个笨蛋的难过。所以说……
“没事的,快斗,”青子挽住他的手臂,先是像小孩子对同伴那样摇了摇,犹豫一下,又像护士对幼童那样在上臂拍了拍,“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一起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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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对于观众还是对于偶像来说,舞台下的事都比舞台上的事多得多。
松田的叙述已经结束了,但是病房里仍然没人讲话。没有人也没有人工智能。萩原靠在床头,他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垂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松田知道这可以算是他要发火的前摇,也没说话,只剩下系统急得在信息流里乱爬。
[宿主,]电子音实在沉不住气,[是打是骂您总得说句话吧?是,本系统确实是想制造一场意外,让那家伙掉下去。但他也完全没出什么大事吧?就断了两根腿骨,连肋骨都没事,更别提颈椎和腰椎了……而且讲句良心话,会有人发自内心地希望他活下去吗?]
“那研二酱就会很好奇了,”萩原心平气和地问,“系统亲会发自内心地想要未成年人看他死吗?”
系统停顿片刻,又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当时外面很黑,他本来也看不清——]
“不是看不清。你想像当时对小遥一样,”松田毫不犹豫地立刻揭穿了它,“影响那个国中生的视力,让他不必看清。是不是?”
[这个嘛,其实本系统只是在玩狼人杀,天黑请闭眼,你们这一局呢正好就是闭眼玩家,]系统仍然在绕圈逃避,[然后女巫救了人,天亮了。]
它观察着宿主。对方的“显示屏”上,露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说实话,即使是作为与宿主朝夕相伴的系统,它也很少看见萩原露出这种表情。它感到新鲜、感到陌生,还感到……有点生气。
[宿主,说实话,小初根本就不明白,]电子音简直有点委屈了,但说出的话倒是非常硬气,[您,您和松田警官,你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摆出这种态度来?事情已经结束了,难道不是吗?我没有实体,你们不可能惩罚我,不可能打击我,甚至不可能限制我……所以,你们就用生气来……来要挟我?]
它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小初产生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它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不过如果它有作为人类的经验,它会知道,睡在家长中间的孩子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边上的家长都还安稳睡着,世界变成了自己所陌生的样子,感到莫名的恐慌,却无法把他们推醒。夜晚的冷意把安全的被褥也变得可怕了,于是忍不住哭起来。
第一次看清夜晚的孩子发出与第一次看见世界的时候同样的啼哭,仿佛再度完成一次降生过程。那个也差不多就会被叫作新生了。
[我……不服气,萩原警官、松田警官,说实话,这没道理,]它难得地跳过了推理步骤,只说结论,[我把你们的生命看得比其他人类全都重要,这是你们能和我对话的前提。你们却为了那种东西,来对我生气?]
不对吧,怎么小初还先生气起来了。萩原有点想笑,又觉得悲哀:他的心头罩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难过,像是大雨过后土里的什么东西被铁锹翻出个角,兴冲冲拔起来一看,原来是早就深埋在心底里、简直要被土壤消化了的警/察/徽/章。
当然也有啊,他最珍视的生命,他最在乎的东西。可是,他也不能忘记警察的职责。
……不然,难道他就不想杀死那些人吗?他就没有想要杀人的时候吗?他就没有……想要杀的人吗?
“好吧,小初,那我就来从相同的立场和你聊聊这个问题,”萩原叹了口气,“关于为什么受害者的亲友仍然要维护秩序、为什么不去亲自复仇,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一些秩序。你能允许小阵平也在场吗?毕竟……”
毕竟在另一条世界线上,他也算是有过相同的立场。
“好了,我就当你默认。这算是有样学样,毕竟这就是系统亲的常规工作方式,”半长发青年甚至还笑得出来,“那么,首先,让小阵平来发言吧?”
他说,“小阵平,我想拜托你讲一讲,你小时候的事——更小一些的时候的事。”
第121章
所谓世情如纸。这世界不但脆弱单薄, 还像纸一样有着正反两面。如果把这张纸折叠起来,让在坐标轴两侧的点像是快斗最怕的鱼眼睛那样对上,就会发现也许处在正负两面的坐标也确实会像锚一样绑着身边的人, 沉入同样深不见底的大海:与“警察”和“杀人犯”相关的人, 都被一些人毫无道理地憎恨着。
“虽然这家伙说得不够清楚, ”开口的时候, 松田完全没有向幼驯染的方向转头,只是随便对着萩原一抬手:那动作敷衍得很,根本不像是在介绍一个人, 倒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右手, “但我想他要我说的应该是更久之前的事——那时候,我还不想做什么警察, 只想当个拳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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