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是有心人的挑拨,可听刘荆州方才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刘表如何能认?认下这句话,就等于向其他人宣告自己对陈国的挑衅,要是再抖出一点别的,他刘景升的脸还要不要了?
刘表立即让人收拾茵席,请使者入座:“是我误会了使者,还请使者息怒。”
接着斟酌语句道,“此人是我南郡的一名从史,半年前从长安而来。在陈国喧哗闹事……并非出自我的授意。”
刘表说的这些话极为刁钻,每一句都是真的,却又每一句都充满暗示,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确实没派人去陈国“闹事”,他只是派对方去陈国打听虚实,挑拨陈国和孙坚的关系,趁机游说拉拢朝臣而已。
哪知道种葺如此没用,不但惹怒了陈国,还连带着他也落了脸。
徐茂跟着刘昀那么多年,什么语言陷阱没见过,完全不吃刘表的那一套。
“不管是不是刘荆州授意,此人在我陈国境内闹事都是事实。”徐茂示意部下把“粽子”丢下,朝刘表拱手,“此人在我陈国随地秽污,按照王国律令,当罚半贯小钱。如今人已送到,还请刘荆州缴纳'罚款',也好叫在下回去交差。”
半贯钱并不算多,别说刘表,就算对种葺这种百石属官,也是能够不痛不痒掏出的数量。
然而,正因为钱的数目不多,这件事才更加丢脸。
更让刘表震惊的是徐茂刚才说的前半句话。
“随地秽污”……这厮竟然还在陈国随地秽污?
秽污作为名词的时候,指的是不洁之物,常用来指代“粪便”。
徐茂将这个词用作动词,那意思岂不是……
刘表猛地转向种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因为在陈国吃了好大一个苦头,加上被人套光了话,心里发虚,种葺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打算装死,半句话都不肯说。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陈国的人都这么阴损,坑他不说,还故意用这种有歧义的说法,引起刘表的误会。
刘表和其他人的目光太过诡异,种葺受不了这样的“万众瞩目”,一张脸憋得通红:
“不要胡言乱语,我只丢了一个煎饼……”
种葺急着为自己声辨,却没料到,听到这句话的刘表不但没有平复神色,反而面色一冷。
“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
种葺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
刘表聪明又多疑。自己刚才忍了这么久,只辩驳了这一句……刘表肯定将他的心思猜到大半。
原本想在陈国这些阴险之人离开后,再找借口忽悠刘表,给自己卖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翻车。
种葺心中戒惧,又暗恨不已。
陈国的这些人一个塞一个诡诈,这个叫徐茂的刚刚一定是故意的!
刘表沉着脸,向徐茂等人颔首:“此人我会严加盘问,有劳各位长途跋涉……”
他和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人抬来一箱孤本,取来贵重的珍宝。
“除了应当交纳的半贯钱,这些赔礼也请将军一并收下……”
刘表不傻。虽然陈国没有明说,但看陈国这些人和种葺的反应,很显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都从种葺的嘴里挖出来了。
此时再恨对方的愚蠢也无济于事,既然陈国派人上门警告,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那他自然也要表示态度。
刘表吞下和着血的牙齿,忍着气送走了徐茂。
等不速之客离开,他看向种葺的目光格外冰冷。
……
这是兖州刺史刘岱对抗青州黄巾军的第三年。
由于兖州西部有张辽、黄琬的驻守,李傕、郭汜军,黑山军与白波军被阻拦在兖州之外,本该腹背受敌的刘岱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成功守住了兖州东部的三个郡国。
青州兵久久啃不下这块骨头,能抢到粮食的机会越来越少,逐渐躁动。
刘岱发现了这一点,精神一振,决定亲自带兵出城,给青州兵一记痛击。
济北相鲍信连忙劝阻:“使君三思。如今贼兵虽退,却心中含怼。我军疲乏,宜休整,不宜追击。”
刘岱不听,一定要出兵迎击。
鲍信劝阻不得,只得一同出城。
哪知刚入济北边境,刘岱等人就遇上埋伏。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白马冲入战场,一个身形雄伟的年轻小将提枪拦住贼寇,从乱刀之下救下鲍信。
鲍信抹去脸上的血,顾不得爬起:“子龙,快去救刘兖州!”
赵云点头,让同伴保护鲍信,自己纵马冲入包围。
第49章
兖州的军队遭到伏击,被青州军冲得七零八落。
沿路尽是兖州军的尸首,当赵云来到战争最激烈的区域,他几乎看不到兖州军的身影,只看到乌压压的青州黄巾。
那些青州军难掩兴奋,口中嚷着什么,乱成一片。
在喧哗的吵闹声中,赵云侧耳聆听,隐约捕捉到“刘岱已死” , “速速投降”的词眼,顿时变了脸色。
他当即提枪上前,意欲冲破包围,深入敌军腹地, 一探究竟。
雪白的马与盔甲下的白衣太过显眼,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
“这里还有一个!”
听到呼喊的士兵提着长兵器靠近,意图将这个单枪匹马的援军团团包围,困杀当场。
白马的腹部被皂靴加紧, 它嘶鸣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左翼。
左翼的包围圈将将收紧,就被一柄长枪破开。
赵云深入敌军之中, 视线疾扫,在一处草地上看到熟悉的兜鍪。
策马靠近,将那道身影翻转,果然是刘岱。
刘岱双目圆睁,浑身是血,已然咽气多时。
赵云抿了抿唇, 调转方向,提枪冲向另一头。
从冲进包围到找到目标,只花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
然而包围圈中的青州兵过于密集,他们向着中心围拢,形成道道厚墙,拦住赵云的去路。
赵云举枪在前,一手勒马,一手横扫,击退靠近的骑兵。
在此聚集的青州兵数量惊人,若他拼死一搏,或许能够突出重围,但是……
目光遥遥落在西侧,那里,正是鲍信与其他同袍的所在。
他们也被大量青州兵包围,如被食人蚁群包围的困兽,岌岌可危。
眼见几人即将支撑不住,命丧刀口,忽然,远处传来响亮的号角声。
青州兵当即乱成一团。为首的敌将遣人去查探异动,那人领命而去,没过多久,惊惶而归。
“报——西部有一支援军来袭,离我们不到三百丈。”
又来了援军?
敌首蹙眉,冷声询问。
“大约多少人?”
“约莫五千左右。”
敌将一听,扬刀向前:“区区五千人马,有何可惧?众部听令,向西进军!”
赵云趁着敌军人心浮动,突破群围,来到鲍信等人身边。
他与同袍一起掩护鲍信撤离。几人平安归返东平国,不久后,听到青州黄巾军被击退,赶出济北国的消息。
鲍信正为刘岱之死哀悼,为兖州的困境一筹莫展。听到这个消息,他惊讶地瞪大眼:
“这怎么可能?”
青州军的威力非同凡响,又是士气最高的时候,怎么就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被击退了?
鲍信让人再去核实消息。当第二批第三批斥候报回相同的情报,鲍信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惊愕且焦急地追问,
“是被何人所破?”
斥候回答:“破敌者来自陈留太守与东郡太守的军队,领头之人姓高,是一位年轻的小将。”
不等鲍信平复心情,斥候又抛出一个重要的消息,“那位高将军想要入城谒见国相,国相是否要见上一见?”
鲍信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远处的硝烟,久久未答。
刘岱已死,为了兖州的安危,他必须迎接一位能守住此地的州牧。
鲍信悄然捏紧拳,又徐徐松开。
他原本看好曹孟德,但,曹孟德尚未能完全掌控青州,又如何能驰援兖州?何况,曹孟德前些日子在徐州大肆屠戮,即便是为了私仇,也让他心悸不已……
这位高将军的存在倒是提醒了他——若要保兖州,何必舍近求远,他们兖州境内就有现成的人选。
比起年轻力强,能征善战的陈留太守张辽,曾为豫州牧与三公的黄琬更有名望,更具手腕。
鲍信在心中做好决定,转向斥候,缓缓点头:
“见。以迎接贵客之礼,请高将军入城。”
不久,高顺领着众将士进入东平国,与鲍信为首的兖州府臣私谈。
经过四年的沉淀,高顺已然能独当一面。无论是领军出征还是询谋会谈,都能佼佼而胜。
刘昀将兖州诸事交给高顺,独自回到陈留。他望着铺在身前的堪舆图,在兖州治所上打了个圈。
豫州、兖州,被相同的蓝线圈在一处。
刘昀视线偏转,在徐州的彭城与下邳上轻轻一点。
陶谦今年已经六十余岁,本就年迈多病,又被曹操攻破徐州,逃亡奔波,已然命不久矣。
陶谦旧部联合广陵太守张超,悄悄迎吕布入徐,占领了琅琊、东海。而位于徐州西部,与豫州接壤的彭城与下邳,仍处于混乱之中。
分茅胙土,能者得之。得趁吕布还没站稳脚跟,先一步拿下彭城与下邳。
刘昀在彭城与下邳的边境画了个箭头,又在冀州与幽州的边界,以及青州的内部各画了一把小剑。
扩张领地的最佳时机,就是“趁敌之乱”。
此时的幽州被公孙瓒独占,袁绍忌惮公孙瓒的势力,一定会用刘虞的死做文章,和公孙瓒别苗头;曹操身陷青州内部的混乱,无暇收拢徐州这一块土地;刘焉病死,刘焉的三个儿子为了继任益州,彼此明争暗斗;长安旧朝早已衰落,李傕、郭汜二人因为一些小事发生口角,争到后头竟开始不死不休;而位于南部的刘表,因为孙坚这一块剜肉之刀,暂时无暇理会豫州、兖州之事。
天时,地利,人和。
各地仿佛同时发生乱象,给了刘昀这个千载难逢的可乘之机。
但只有刘昀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好运?如今各州的纷争,是他占据了“先知”之便,通过分析各诸侯的关系,提前做好的局。
暗中给予孙坚帮助,帮他占据南阳,牵制刘表;让人引导王允,同时释放刘琮三兄弟;为青州的田楷余部和刘备提供方便,帮他们控制青州,让即将彻底攻占徐州的曹操不得不放弃征战,拔军回返;激化刘虞和公孙瓒的矛盾,让袁绍因为刘虞的死,无暇顾及徐州,一心对抗北部的公孙瓒。
名为纷乱的五色烟花同时燃放,吸引了观赏者的注意。
而夜幕之下,拓土开疆的旗帜就此掩藏,悄悄延展。
“徐州与沛国接壤,若要拿下彭城、下邳,定要经过沛国……”戏志才拿着未沾墨的毛笔,在堪舆图上轻轻一点,“沛王此人,心思难定。若他在暗中生事,怕是会平添波折。”
郭嘉盯着彭城、下邳两个郡国,轻轻一笑:“若能及早拿下彭城、下邳,倒也不怕他生事。只可惜,徐州被屠,城内草木皆兵,若要在短时间内安之定之,恐怕不易。何况徐州东部已被吕布拿下,吕布战力不凡,若沛王想与吕布求盟,共分彭城、下邳两个郡国……则,沛国与整个徐州合为一处,皆落入吕布与沛王的手中。”
荀彧在陈国坐镇,并不在陈留,此时参与会议的是荀彧的侄子荀攸。
荀攸比荀彧略大,和其他荀家人一样,有着一副好相貌。但他颇为缄默,并不常开口,看上去总像在出神。
刘昀知道荀攸的性子,并没有急切询问,而是将手中的纸笔推向荀攸的方向——
是的,纸笔。就在不久前,刘昀抽空让天工阁制作了一批适合书写的“左伯纸”,已经开始投入使用。
荀攸接过纸,落笔疾书。
郭嘉只往荀攸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继续先前未完的话,“不若避开沛国,待黄子琰拿下兖州,率大军从泰山郡出发,沿着彭城南下,悄悄取了这两个郡国。”
戏志才颔首:“我亦有如此想法。不知主公如何抉择?”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彭城、下邳,恐怕并非易事。纵然奉孝、志才说得在理,关于这'取城'之法,犹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郭嘉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转向放下毛笔的荀攸,“或许,公达已有决议?”
荀攸淡淡说了一句“略有头绪”,便将手中的纸折成方块,递给刘昀。
刘昀打开“方块”,开始查看上面的内容。
等看完上面所写的文字,他弯起唇,用朱砂在堪舆图的两个部位各打了个三角。
九江郡,北海国。
……
孙策回到南阳郡,向孙坚详细描绘一路的所见所闻,取出怀中的布囊,将秘信交给孙坚。
封口处犹盖着火漆。孙策虽然不曾打开信件,但刘昀在缣帛上落笔的时候,孙策就在他旁侧。因此,对于信上的内容,孙策早已心知肚明。在交出信件后,他随意在孙坚旁边的茵席上坐下,一口饮尽案上的酒水。
眼角余光捕捉到孙坚骤然收紧的五指,孙策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信中的内容他不说倒背如流,也记得七七八八。这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回信,怎么会让他父亲做出如此怪异的反应。
“阿父,莫非这封信有什么不对?”
孙策坐直身子,往孙坚的方向凑了凑,借着对方摊开缣帛的手,将整封信从上到下地读了一遍。
还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封信,并没有被人掉包,行文也没有任何不妥、失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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