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繇看完,放下缣帛,张超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如何?”
刘繇扫了张超一眼:“徐荣想当面与我们商量投效的事,但因为东海郡除了他,还有一个姓郭的监军在,他没法悄悄离开东海郡。那个姓郭的监军是谢源安插在徐荣身边的眼线,徐荣可以避着他与我们传信,却没法做更显眼的事。”
张超一瞧刘繇的模样, 就明白他还有别的话没有说完:“正礼的意思是?”
刘繇将缣帛递给张超:“徐荣想让你悄悄潜入东海郡。除了商量投效这件事之外,他还有个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让他潜入东海郡?
听到这句话,张超下意识地皱眉。
但凡有点警觉心在,无论是谁, 在听到这个要求的瞬间,都会怀疑这是不是鸿门宴。
“什么重要的东西。”张超带着几分抵触,接过密信,快速往上面扫了两眼。
下一刻, 他视线发直,落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1]”这八个字上。
“传……传国玉玺!”
张超盯着那八个字看了许久,放下缣帛,眼中泛着势在必得的光,
“原来如此,看来这一趟必须由我亲自前去。”
当年十常侍劫持少帝与幼帝,将他们带出宫,在混乱中遗失了传国玉玺。
后来据说黄琬在担任豫州牧的时候,在境内发现多个“传国玉玺”,便将那些玉玺全部带入京城,交给朝廷。
后来经宫中鉴定,那些传国玉玺都是假的,真的玉玺仍然不知所踪。
张超怎么也没想到,在玉玺失踪的第六年,他竟然又一次得到它的消息。
“得传国玉玺者,天命所归。不管徐荣手上这枚传国玉玺是真还是假,我都必须去东海郡一趟,亲自确认。”
这要是小皇帝刘协还活着,倒也罢了,他们就算再觊觎玉玺,也不至于如此迫切。
可现在,皇帝已死,各方诸侯纷纷拥立宗室。虽然还未有几个人敢大胆称帝,但每一个都心照不宣地视自己为正统,号令一方。
当所有人都有宗室当牌面,谁也不服谁的时候,“正统性”就显得尤为重要。
能有什么东西,能比“传国玉玺”更加正统?
当初王莽篡汉之时,急切地抢夺玉玺,不也正是为了所谓的“正统”与“天命”?
如果他和刘繇能第一个抢到玉玺,那么他们便是受命于天的正统,其他州郡的诸侯通通都是乱臣贼子。
就算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1]” ,被其他诸侯联起手围剿,那他们也可以先隐瞒得到玉玺这件事,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展露。
“远之说得对,此事必须得由你亲自接手。”
刘繇和张超的想法一样,对徐荣信中的玉玺,那是打着“宁信其有,绝对不可错过”的心思。
就算是假的玉玺,就算当中有什么陷阱,也值得他们跑一趟。更何况如今陈国被破,谢源自顾不暇。徐荣想要另寻明主,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又有什么理由设下陷阱,坑害他与张超?
“若非我年事渐高,身子骨不爽利,我倒也想与你一同前去。”
听着刘繇的话,张超目光一闪,知道对方这并不是推脱之语。
刘繇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腿脚有些不利索。
其实张超本来也不打算自己去的,想让臧洪替自己走一趟。可既然事关传国玉玺……为了避免徐荣认为他和刘繇存有怠慢之心,还是由他亲自去一趟为妙。
若真的是玉玺,那便皆大欢喜;若不是……那就把这件事当成他对徐荣的“诚意”。
有亲自入城拜谒这一份“诚意”在,以后徐荣定会记着他的好,哪怕有一天他和刘繇翻脸,徐荣也定是向着他的。
张超想得足够深远,也分析过其中可能潜藏的危险,但一切顾虑,在玉玺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甚至用“防止引起眼线怀疑”为理由,拒绝了刘繇的支援,自己带着五六个护卫,伪装成商队的模样,踏入东海郡。
张超刚进入东海郡的厚丘县,就被一支精兵捆了个严严实实。
张超大骇,却不敢暴露身份,只得说着好话,反复声称自己这方“乃是良民”,这一定是“误会一场”。
护卫们并不理他。他们将张超几人押进辎车内,连着大队兵马,运往广陵郡。
广陵郡,平安县,守城的将士发现大队人马靠近,当即示警。
一排弓箭手出现在墙头,交替着往下方射箭。
城外,高顺一把拽出张超,对着墙上大喊:
“广陵郡太守在此,尔敢射箭?”
城墙上的将士神色骤变,往下方一瞧。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那个被对方将领拽在身前的人,好像真的是他们的太守。
将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若守城将领是个有城府、够果断的人,此刻一定会当机立断地否定张超的身份,先一步射死对方,稳定军心。
然而这位守城将领甚是胆小。对于眼前这一幕,他竟显得不知所措,和士兵们一样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城墙上一片死寂,人心浮动。
“你们的太守都降了,你们还不降吗?”高顺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冷目怒喝,“打开城门!”
守卫城门的士兵们脑中一片空白。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那几个离城门最近的已经下意识地开了城门,竟是被此情此景所慑,无意中地执行了敌人的“命令”。
城墙上的将领听到沉闷的开门声,这才回过神,暗道不好。
“不要开门!不准开城门!”
然而已经迟了,攻城器械启动,阻断了守城士兵重新关上城门的所有可能。
张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口中被塞了麻木的他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瞪着眼前的这一幕,目眦欲裂。
“占城。”
大量军队进入平安县,快速镇压了想要反抗的将士。
高顺环视一圈,没要找到刘繇,又派士兵问话,确认刘繇不在此处。
他见张超来回挣扎,似有话要说,一把扯掉后者口中的麻布。
张超的嘴一得到解放,当即就往高顺的方向唾了一口。
高顺轻飘飘地避开这口秽物,面无表情地看着张超:“太守这是何意?若我是个心肠狠的,你这番举措,怕是要受一番苦头。”
“我呸。”张超勃然大怒,“鄙将徐荣,无耻至极!竟行此下作之事,作践我对他的信任!”
“太守似是误会了什么。”高顺拔出腰间的环首刀,轻轻搭在张超颈侧,“我并非徐荣的部将,耐心也差得很。还请太守早些交代刘繇的所在,以免刀刃伤人。”
张超冷笑:“敢做不敢认?我前往东海郡赴约这件事只有徐荣知道,而我刚离开广陵没多久,就被你们暗算,困于车内,甚至还被拿来当筏子,用来攻占平安县。这若不是徐荣的奸计,你们如何得知我的所在,又提前布下这么一个大局?徐荣这贼人分明——”
鬓发落地,脖颈处传来轻微的刺痛,使得张超神色一滞。
“我乃陈王世子刘楚白的部将,”高顺持刀的手极稳,一如他眸底的沉邃,“太守既然敢伙同李傕算计陈国,应当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才对。”
陈王世子……刘楚白?
眼前这人竟不是徐荣的部将,而是陈王父子的嫡系?
第62章
听到这话,满眼震怒的张超神色一滞。
仿佛引以为豪、沾沾自喜的隐密忽然被人拆穿,张超在短暂的错愕后,脑中转过诸多念头。
他想张口逼问, 问对方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却又怕这话只是诈唬与试探。一时间,闷气堵在胸口,吞不下也吐不出。
高顺见他神色几度变换,无趣地收了刀:“既然太守不肯交代, 那就只好请太守继续闭口,直到战事结束。”
说着,高顺示意旁边的士兵取过麻布,重新将张超的嘴堵上。
“等等!”
见高顺就势要走, 张超急忙出声,
“你莫非是为了替陈国复仇, 所以才绑了我,夺取厚丘?”
高顺停下脚步,侧过身,淡漠地看着他。
“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我与李傕并无交情,陈国被李傕袭击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
张超试图将自己撇清,绞尽脑汁地为自己开脱。
他还没说完腹稿, 就听高顺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张超不由顿住。
“听闻张太守胸怀磊落、肝胆过人,”
高顺收起笑,眸光寒冽,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讥诮,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张超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如梦初醒,面上涌起一阵热意。
——不是诈唬,他真的知道自己“联合李傕对付陈国”这件事!
那么徐荣,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在这个局中又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张超面如菜色,心中生出浓厚的不祥之感。
陈国的军队来势汹汹,不管他们是为了报仇,还是早有预谋,这一回,他都得栽一个大跟头。
只希望刘繇能守住剩下的城池,并且看在他们守望相助的份上,早点派人来赎他。
被张超寄予厚望的刘繇,其实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
刘繇因为旧病复发的缘故,自佯攻广陵郡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驻扎在广陵郡与九江郡交界的边城。
前两日,张超领着几个护卫到东海郡赴约,当天夜晚,刘繇在梦中惊醒,一阵心悸。
刘繇修习道论,对谶纬之学颇为忌惮。他担心有大事发生,顾不上腿脚的隐疾,第二天一早,便让亲信备了马车,带着大队兵马,预备回返扬州。
就在众人路过涂水,带着辎重渡河时,船底忽然被一股巨力掀翻,闪躲不及的刘繇狼狈地跌入水中。
刘繇粗通水性,可这股巨力来得过于突然,再加上他腿脚有疾,难以使力,他只本能地扑棱了两下,便逐渐下沉。
视线的最后,停留在船底一块古怪的焦黑上。
……
岸上,正用千里镜望着这一切的许褚神色古怪。
“我也曾见过方士炸炉之景,但那些炸炉,顶多将皮肤砸得皮开肉绽,不会将案板击穿。未想到,这一回在水下'炸炉',竟将刘繇的几艘船都掀了。”
刘昀同样手持千里镜,盯着冒泡的河面:
“此为'火药',用得越多,威力越大。不过,用来研制火药的'硝石'颇为难得,且火药过于危险,容易反噬自身,若非不得已,不可擅用。”
许褚想着刚刚在千里镜中见到的画面,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豫州境内,梁王成功攻破沛国。
此时的沛相是袁忠,出身于汝南袁氏,是袁绍的同族堂亲。
袁忠不善作战,见沛国大势已去,连忙卷起包裹,带着部曲匆匆逃跑。
沛王曾经无数次想要赶走袁忠,将沛国的统治权全然握在自己手中,但一直碍于袁忠的后台,无法行动。
如今,袁忠如他所愿地离开沛国,但沛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兵临城下,敌首破城,穷途末路之下,沛王让亲信带走他的长子,秘密送离沛国。
他在殿中备好了两杯酒,等着梁王到来。
等看到梁王的身影出现,他不疾不徐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陪我坐坐。”
梁王脸上犹带着明暖爽朗的笑,眼中却是充满了戒备与疏离:
“还是不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酒,还是得请沛王独饮。”
沛王无喜无悲地睇了梁王一眼,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欲取他性命的仇敌,而是素未平生的路人:
“夜长梦多?你确实该'夜长梦多'。你中了他人的计策,与我彀中相斗。不管我二人谁胜谁负,剩下那人都是彀中的秋虫,活不过冬日。”
梁王不为所动:“你以为,这般妄言,便能让我放过你?”
沛王不欲多说,一口饮尽面前的那杯毒酒:“那便拭目以待——等着陈国的好消息。”
他带着难以辨识的微笑,唇角渐渐涌出鲜血。
尽管梁王一心认为沛王这是在耍阴谋,故意引他动摇,却还是忍不住蹙眉:
“陈国?什么意思?”
沛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缓闭上眼。
一直到沛王吐血而亡,訇然倒下,梁王始终没有靠近那方桌案,只命令门客上前:
“你去检查一番。”
门客谨慎领命,在沛王身边查探了一番,摸了脉搏,又探了鼻息。
“确实死了。”
梁王仍觉得有些不放心,让门客在沛王心口的位置戳上一刀。
门客略有几分迟疑,却还是依言照办。
至此,梁王才相信沛王已经完全死透。
可他非但没有除去一敌的轻松,反而满是疑窦。
“不对劲,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认识的沛王心机深沉,诡诈多思,纵然身子骨虚弱,也决计没有如此轻易认栽的理。
而且沛王死前提到“陈国”又是什么意思?陈国不是被李傕灭了吗,据说陈王全家都死在西凉兵的乱刀之下,为什么沛王要说“陈国的好消息”,这是为了故意扰乱他的心神,还是沛王确实知道点什么?
越是猜想,梁王越是心慌。
俗语常道,怕什么,来什么,还未等梁王想出个所以然,便有传信兵匆匆来报,说沛国被大量军队包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
时间回到一周前。
在有心人的散播下,“陈国被李傕攻占,举国尽灭”的消息不仅传到刘繇与张超的耳中,还传到了荆州。
48/65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