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题材啊,讲究‘明亮’,但不是一味把光打死,要有层次,”,鲁工眼睛盯着灯区通道,手上不断切换色温与角度,“比如现在这段,有人转身用红绸扫场,你就不能让灯光淹过去,要空出位置来配合动作的‘走光’轨迹。”
贺易凡听得仔细,不时低头在小本本上记几句。
半个小时后,这场排练告一段落。演员下场前鞠了一躬,灯光缓缓收暗。
在舞蹈演员们下场后的十几分钟内,贺易凡趁着空档握住滑杆,实际操作了一遍。最开始确实很紧张,毕竟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影响到整个舞台,他指尖甚至都微微出了点汗。但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操作比想象中顺——通道清楚,灯具反应灵敏,只要心里有画面,操作不难掌控。
剧场外面传来了人声,想来是下一波排练要开始了。
“我试试?”贺易凡跃跃欲试,手刚伸向控台,却被鲁工拦住了。
“别急,接下来不能练,”,老灯光师头也不抬,“商演最后一轮排练,要是你一按错把人打成绿脸,台柱子能掀了这后台。”
“……这么凶?”贺易凡下意识问。
“凶不凶你一会儿看,”,鲁工抬手指了指舞台,“那就是我们剧团最挑演出的主角。”
贺易凡不以为意,认为老师傅是太夸张了,就算是舞蹈演员,归根到底也是打工嘛,上班的事情需要这样斤斤计较?
他偏过头去,在看清舞台上那人时愣住了——是季修白。
贺易凡知道季修白舞跳的好,但是……竟然已经到台柱子的地步了吗?
“别看他年纪不大,选节目比老太太还拧——什么演出肯上,什么不肯上,全凭他一句话,”,鲁工倒像有点佩服,“但凡他肯跳的场子,就没有不出效果的。”
贺易凡没接话。他对季修白的认真是有所了解的:季修白对每一场演出的把控几近偏执,有时候甚至为了一束灯的角度、一道光的色温和舞监吵翻。不是普通的执拗,类似某种洁癖,也或许是某种……逃避方式。
灯光再次亮起,舞台中央出现一个静默伫立的人影,白衣束袖,头戴飞天冠饰,袖口贴金而不喧哗。
音乐起时,那人缓缓转身。
是敦煌舞。
没有唱词,也没有对白,整个舞台上只听得见古乐和织出的风声,仿佛某个千年前的晨曦,从舞者指尖一点点被点亮。
他的动作并不激烈,甚至称得上柔和,袖带随着身形飘起又落下,像是壁画中拂过石壁的风,那种克制的力量感让人不由自主屏息凝视。
鲁工不知何时停下了讲解,只轻轻点了一句:“他是难得的,有‘感应光’的人……你懂我意思吧?”
贺易凡没有应声。
旋转、下腰、扬臂,都是古典舞基础,却因演出服和舞者身形而呈现出极强的空间感。衣摆翻飞时灯光正好扫过,如金粉飘洒,投在背景幕布上。
没有唱词,伴奏是一段低缓而空灵的曲子,像是黄沙漫漫,又像是千年石窟中的低语。
贺易凡没动。他不是舞蹈爱好者,也不懂舞种技法,但某一瞬间,他竟感觉时间像是慢了一下。
直到舞蹈结束,灯光一层层收束,鲁工又开始了他的夸夸模式:“看到没?刚才那个跳腰翻那段,我那灯下得多准?跟着节奏下光,台柱子一扬头,咱这脸一勾——简直天衣无缝。”
贺易凡却仿佛没听见,直到鲁工在他眼前朝他挥了下手,他才像慢了一拍似的低低“嗯”了一声,眼神还黏在刚才那一束金粉般的光里,久久没散。
第34章 出逃(伪)
◎“杀了我吧!”◎
黄昏时分,天边还挂着一抹桔粉色的余光,晚风里混着青草和柏油的味道,吹在皮肤上带点刚好合适的温度。
贺易凡把车开到排练厅门口,熄火、下车、绕到副驾驶边上,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偏头望向台阶上那个瘦高的身影。
季修白背着包慢慢走下来,脚步不快,像是思绪还落在剧场的节拍里。
“累不累?”贺易凡轻声问。
“……嗯,”,季修白没有多说,垂眼应了一声。
贺易凡也不追问,伸手接过他肩上的书包放进后座,然后替他拉开安全带位置,语气轻松:“上车吧,家属接送不谢。”
车门关上后,车厢里只剩下空调风声。
等红灯的时候,贺易凡一边打方向一边顺口问:“饿了没?晚上想吃什么?”
季修白靠在座椅上,低头看着窗外没什么风景的街景,几秒后才开口:“……都行。”
他声音淡淡的,但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安全带——他想把那张演出票送给贺易凡。
贺易凡当时和小罗吹“小白肯定会给我留票的”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他本人也没指望着季修白会想着他……但是季修白真的从老师那里要了一张内部票。
几乎在外套口袋里把那张票的一角捏出褶子,季修白的指尖从兜里探进去,又缩回来,拿出来又塞回去,反反复复,像在准备递情书的小学生。
“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想吃什么,”贺易凡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我给你做那个煎饺面汤吧,早上忘记解冻虾仁了,只能用鸡蛋。”
季修白没作声,但耳尖轻轻动了一下。
贺易凡见他不说话,也没追着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天表现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吗?”
“……没,”季修白望着窗外,语调却轻得有点僵。
“那就好,”,贺易凡偏头看一眼副驾驶那张冷淡的小脸,一想到这就是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那个小人就感觉非常神奇,所以今天额外地想和他搭话,终于被嫌弃了。
季修白侧过头来,睨了他一眼:“你好烦啊。”
贺易凡哀叹:“你可还在我的车上,哪怕对司机也要客气一点啊。”
季修白纠结了一路没敢把票拿给季修白,他没有反思是自己性格的原因,直接闹起了别扭。
与此同时,楼上贺易凡的房间里,他正在鬼鬼祟祟地给灯牌设计画图。
这是小罗出的主意:“你拿个灯牌,他演出完了第一眼看见你,肯定感动得不得了。别说是他,我要是跳了一晚上舞,一抬头看见有人举着‘我家小白天下第一’那种牌子,我直接跳下台嫁了……咳咳,娶了。”
贺易凡虽然嘴上说着“幼不幼稚”,但心里却想试试看。为了效果不俗,他还被迫听小罗给他讲了半小时“什么字体看着更有冲击力”、“灯泡和荧光贴不能混用,会土”、“灯光要柔一点,这样显脸小”……还有一个小罗说的秘密的黑科技。
听得他头顶发麻,不过感觉的确有一试的价值。
做灯牌本来就没经验,他这边设计好了之后还要联系厂家去定做,然而季修白闹得他静不下心来:画到关键时候,房门砰地被砸了一下,吓得贺易凡手一抖,给“白”字画上了第二条腿。他有点烦躁,放下笔,打开门朝外面喊了一句:“稍微安静点。”
然后在重重的一声“咚——”之后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贺易凡很高兴,对于惹怒季修白这件事,他已经有了一点免疫力,因为季修白是惹也会别扭,哄着也会发脾气,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完全摸不着规律,所以自己这边也没必要太过在意。
设计灯牌总体和在“春风十里音乐餐厅”设计推荐海报差不多,虽然是第一次上手,不过贺易凡做了两个小时左右也就差不多完工了。给厂家打电话过去,额外吩咐了材料的选择,贺易凡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叹出一口气。
他想象着那天演出结束,灯光熄灭,全场起立鼓掌,他举着灯牌在人群中一闪一闪。季修白看到他,先是呆住一秒,然后眼睛慢慢亮起来,脸颊泛起薄红——那画面……啧,简直是他走向美好生活的开端。
贺易凡想起了系统所说的“季修白爱上自己后,自己的美好生活”,陷入了醺醺然状态。
从豪车、美食、金色沙滩,一路想回贺家别墅这一亩三分地,贺易凡眼皮一跳。
——等等,是不是有点安静过头了?
让他安静一点,小白还真的一点声音都不出了?
贺易凡皱着眉站起来,腿坐麻了,蹭着墙走出去找人:小白别真的生气了。
————
季修白神色困顿地在小路上走走停停。天色开始暗了,暮色从地平线那头慢慢晕染开来,像一块湿了墨的宣纸。四周没什么人烟,只有稀疏几棵白桦树沿着野路站成两排,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像什么人在低声说话。
这个时间点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季修白只穿了一件短袖,风吹过时,出了汗的皮肤会感到阵阵的寒冷。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明天才是最后期限,他今天不必去惹贺易凡生气的。
只是他的脑袋在“稍微安静点”那句出来瞬间“嗡”地炸开了。
不高不低、不轻不重,甚至连语气都算不上严厉,但它精准地砸中了季修白的软肋。
他抱着膝盖蹲在卧室角落,沉默良久,拇指不自觉地摩挲那张揉皱的演出票。耳边还在回响贺易凡不耐烦的声音。他原本只是心情不好,闹一闹就算了,哪怕被吼一吼也没什么,可这一回——他突然分不清自己心里乱的是什么了。
是怕贺易凡不能再帮他维持“美强惨人设”任务,还是……
自己真的开始,在意了?
他猛地站起身,拽过门把,冲出了屋子。像一只从金笼里奋力挣脱的金丝雀,羽毛炸起,一路高飞,掀翻了客厅的拖鞋和门口的雨伞桶。
然后现在……季修白不安地回望过自己跑过的小道,迎着晚霞,漂亮的脸庞上满是迷茫。
……贺易凡没追出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修白攥紧那张揉皱的票,心头的委屈越烧越旺,又气又怕。
——他要是真不来找我怎么办?
——我就这么走丢了……他是不是连找都不会找?
这样想着,他不信邪地往外又走了三里地,天都快黑透了,依然没有人来找他。
一只流浪狗在他身边嗅了一圈,嫌弃地走了。
季修白盯着它的背影,一声冷笑:连狗都不在乎他了吗?
他在一处早就荒废了的人造假山旁坐了大半个小时,决定回去:不管贺易凡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对贺易凡的体能不抱任何乐观态度,这个距离贺易凡已经很难找到他了。
于是季修白一路原路返回,站在贺家别墅门口,别墅前灯还亮着,门口台阶静悄悄的。季修白远远站在黑暗里望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慢慢靠近,走到门前时还特意挑了个角度——
踉跄几步,仿佛脚踝出了问题,低低倒吸一口凉气,继而一个控制完美的前扑,“砰”地倒在地上。
脸非常入戏地往旁边偏了偏,额前几缕碎发挡住了眼睛,神色苍白又倔强。
刚刚好,像是……意外又委屈地晕倒了。
在地上躺了二十多分钟,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被贺易凡抱回了家。
莫名其妙地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门口和狗抢位置睡觉的季修白在床上安顿好,贺易凡给他端了杯水过来:“看你嘴唇有点裂了,喝点水吧。”
刚才在外面窜了几里地,季修白确实渴了,但是他坚守着自己“出逃金丝雀”的剧本,抿紧嘴唇把头倔强地偏向一边,做出了宁死不屈状。
讲真的,贺易凡根本没明白过来他是跑了,如果他不是在搞行为艺术玩露天而眠的话,只能是低血糖在外面晕倒了,又递过一块糖来,贺易凡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季修白。
然而那块糖被季修白打飞了。
此时季修白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对面根本接不上戏。他委婉地暗示了贺易凡自己刚才的行为叫逃跑,是这种金丝雀文学中非常严重的罪行。
贺易凡没听懂,眨了眨眼:“你不喜欢吃葡萄味的吗?我也不太喜欢,甜得过头了,尝尝苹果味的吧。”
季修白:“……”
他继续暗示,一直暗示到就差把类似狗血文学中的相关段落逐行朗读出来时,贺易凡终于隐隐明白了。
他大吃一惊、目瞪口哆、大惊失色、惊诧万分。
季修白嚼着嘴里的青苹果味软糖,松了一口气——糖是在他讲述到关键内容时贺易凡塞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地就含了进去,而他任何甜品不吃则已,进了嘴就没有再全尸出去的道理。
他面无表情地嚼着,心里紧张地期待着贺易凡的反应。
此时贺易凡正询问着他是不是崴脚了的事情,眼看他要掀被子,季修白认为这正是最好的时机,抢过腿上的被子往下一摁,他撑着演技的最后一点余烬,压低嗓音:“杀了我吧!”
贺易凡嘴角抽搐:“有病还是得治啊”,他双关道。
第35章 用心准备成为黑粉
◎热烈◎
因为季修白现在的反应有过“前科”,所以贺易凡被他吓得不轻,担心着季修白会像上次一样掀桌子,贺易凡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心脏衰弱,不过他到底没哭出来,反而是季修白却忽然垂下了眼,睫毛颤了颤,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你刚才凶我,”,他神色可怜,说得又轻又委屈。
贺易凡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那是祈使句,语气助词没调出来。”
他又是顺毛又是夸奖地哄了足足十多分钟,才把这位小祖宗哄进被窝,乖乖躺平。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贺易凡睡前给林渡打了个电话,问工厂的情况,得到了一个“好像有所好转,又好像没有”这么一个毫无参考价值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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