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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桑塔纳开得挺猛,半个小时的路程只走了十三分半。
车停在市中心一个老破小里,张东远把手刹咔嚓一拉:“到了,下车。”
陆桥提着行李箱,很听话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电梯是停在二十二楼的,楼层比小区从外面看着还要破,墙上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贴了一层又一层。
陆桥有点惊讶地问了句:“张导,这是哪儿?”
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掏了上亿大手笔,就为了砸一个文艺片的导演,肯屈尊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
张东远忙着跨跨跨跺脚,因为头顶上那声控灯还在休眠。
他声音高八度:“你说什么?”
陆桥声音也一样往高了飘,重复了问话。
然后“哐”一下巨响,头顶满是蜘蛛网和灰尘的灯泡,终于被老头踩开。
他耀武扬威地瞪了陆桥一眼:“这我家。怎么,不行啊?”说着他捏了把钥匙,怼着老破防盗门一阵摇,怒骂,“嘶——前几天这修锁的来,压根没给我修,就往上滴了两滴润滑,还敢收我八十!气死我了,我得投诉他去——!”
门是和“去”那个字音一起打开的。
“随便坐,别客气。”
陆桥走进去,里面的房子和张东远本人一样离谱。
二百平左右的房子里,堆着像是三百吨的垃圾。放眼望去,桌上地上全是吃剩了的外卖盒,根本没下脚的空。
张东远前进是靠脚往旁边踢垃圾前进的,一边走还一边:“有点乱,你多担待。”
陆桥顿了下:“张导,要不然我还是回酒店吧。”
闻声,张东远的眼神刀立刻杀过来:“看不起我?”
陆桥:“……没。”
张东远哼哼了两声,然后转身进了左边的屋子:“你先随便一坐,休息下,我给你弄点吃的,等着啊。”
“不用这么麻烦。”陆桥连忙喊了声,但张东远进去的那屋子里,已经噼里啪啦响起来收拾的东西,动静太大,估计他恐怕是听不见。
陆桥叹了声,又站在原地环视了房间三秒。开始弯腰整理满地的脏乱差,两个人前前后后地操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陆桥才终于看到这间屋子原来的样子。
说实话,房间的装修老,特老。就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那种,甚至连墙上挂的伟大领袖都是前前一任。
陆桥卷起袖子,将两大包垃圾整包打,正考虑放在哪儿,忽然,一转身才发现南面的房间门上挂着好大一片防尘塑料布,显得特奇怪。
陆桥想把那块塑料布一起收拾了,走上去刚要扯。忽然。
“干什么你!”背后张东远突然鹊起的暴怒吓了他一跳。
陆桥转过身,缓缓:“很脏了。帮你一起收拾了。”
结果没想到张东远破口大骂:“你才脏!”然后急急忙忙地凑上去,推开陆桥的手,宝贝一样将那塑料布伸手展平,最后还不忘恶狠狠地等着陆桥,警告,“跟你说啊,这屋子不许进。”
陆桥被他凶得有点烦:“张导你里面藏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东西?”
老头胖鼻子哼哼两下,依旧凶巴巴:“我就问你你听见了吗?”
陆桥不愿继续搭理,“嗯”了声,转身走了。
“哎你!南面客房给你收拾好了,进去休息会儿,饭我马上做好。”
陆桥一听,连忙:“我给你打下手。”说着拿起沙发边的围墙,就熟练地往身上挂。
但张东远:“打什么下手?”
然后举起手机,对着陆桥:“外卖还有半个小时到。你先睡会儿,等下我叫你。”
陆桥:“……?”
哪有人第一次请客人来家里,给点外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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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防盗门一直被砰砰砰地敲,张东升叫了好多外卖,齐齐码在桌上。但陆桥实在没什么胃口,礼貌吃了两筷子就回客房了。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橱,还有墙壁上挂着个发黄的老空调。
但索性被子还算干净柔软。陆桥躲在枕头和棉被包裹的空隙中间,只勉强露出上半张脸,房间里的空调也在拼命地吹。按理说这是种夏天规格最高的享受,但他只觉得难受,胸口被闷得喘不上气。
过了好久,书桌上的电子表弹跳到“23:00”时响了下。
距离他上这张床,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
睡不着。
“啪”一下,房间的灯按钮被陆桥摁开,他踩着拖鞋,坐在书桌前,目光仔细在一排书脊上搜寻。
桌上的书名乱七八糟的,什么《淡定的女人最幸福》,再瞥一眼《情绪稳定,教你手拿把掐男人》,这都什么跟什么?没一本能打发时间看的。
陆桥特无语地砸吧了下嘴。
忽然,手指停在其中一本绿色的精装书上,书名简洁有力:《中医治疗入睡困难》。
陆桥心里一顿,“入睡困难”四个字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词。不只是这两天,是一直有的毛病,他自己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了,头疼和时不时隐隐的眩晕就一直跟随着他。
于是他自然地用指头勾了出来。书已经被翻得很旧了,纸页都泛着黄,但陆桥打开扉页的日期一看,其实这本书的印刷时间才不满一年。
陆桥有点疑惑地往下翻,心里嘀咕,张东远入睡困难吗?
但仔细一想,想到刚才在他那小桑塔纳上,张东远扯着嗓子骄傲说自己“猪一样的丝滑睡眠质量”,就觉得不对劲。
旋即他继续向下翻,“啪嗒”一下,从书页里掉出来张纸,蝴蝶一样飘在地上。
陆桥连忙放下书,弯腰去捡。
那是张字条。
上面写着几行,好像是读书总结一般的话。
【有效的东西:酸枣仁,平阴玫瑰,炒麦芽,茯苓,玉竹,白术,合欢花,干姜,竹叶,太子参,惠安沉香……】
底下还有密密麻麻的许多字儿,像是蚂蚁一样挤在一堆。
陆桥望着纸条忽然顿住,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张纸上,这个字。
歪歪斜斜地像是清明上坟烧完的散灰,没有二十年做中国人的经验,压根认不出来这其实是汉字。
然后陆桥继续往下看,目光和最后一行,那几个蚂蚁正好对上。大眼瞪小眼。
【陆桥=猪(黑笔划掉)狗(划掉三道,底下小字补充:狗太可爱了,他不配)】
最后笔迹很深很笃定地写下了答案:
【陆桥是头可达鸭】
可达鸭。
傅义最最最最讨厌的神奇宝贝。
第63章
陆桥心里立刻升起种难以言表的滋味。
“啪”一下,他拿着字条出去,外面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坐在沙发上的张东远看见他一愣,然后立马手忙脚乱地捏起遥控器,一阵狂按。
电视屏幕暧昧的紫色,一瞬间切换出一身正气的央台主持人:“近日,根据我台驻英记者消息来报……”
张东升慌忙用手扶了下眼睛,正色:“你、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
陆桥顾不得张东远在看什么脏东西。
举着那张字条,急急忙忙地问:“还有谁住过你这里吗?”
张东远一看不关他事,吞咽了下口水,又老气横秋:“怎么了?那是我家的客房!只允许你一人住啊?”
闻声,陆桥忽然抿住了唇,里面的虎牙咬上肉,若隐若无的血沫子在他嘴里炸开。
张东远斜眼看了眼电视屏幕,心虚问:“你有什么事吗?”
陆桥不语,只是一味盯着干坏事的老头看。
气氛焦灼尴尬。
良久。
张东远皱着眉大喊:“行吧!我就是看美女直播了,怎么了吧?!你问就问,还岔开话题干什么?你当我心里有愧?我告诉你,我不仅看,我还打赏!我刷巴厘岛!怎么了吧!”
话音歇,陆桥颇有气势地皱着眉头压上来:“张导。你和傅义认识?”
闻声,张东远一愣,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
试探问了声:“傅、傅义他也爱看美女直播……?”
继而陆桥谨慎试探:“那你,和他……关系好吗?”
张东远脸上呆呆,用手比了一段:“他是我从这么点儿,”顿了下,手猛然抬高,“一直看着,长到这么大的。”
话音落,陆桥脸上的紧张转化为惊讶,旋即,质量守恒变成愤怒:“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张东远理直气壮:“早你也没问啊!”
陆桥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接张东远这么个选角?不就是因为拍戏场地在外地,能离傅义远远的吗?
但现在。
这个黄黄的小老头,竟然告诉他,他竟然还和傅义沾亲带故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沾亲带故!!那他之前费劲巴拉,下的那么大的决心,花的那么大精力要跟傅义彻底断联,不全白费了!!
紧接着,陆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拿起手机,立马就愤恨地开始敲字:“行。我要发微博,我要发豆瓣,我要告诉全世界,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刷美女主播,还打赏。”
一听张东远肉眼可见地慌了,一把抢过陆桥手机,八字胡一抖一抖:“大胆!你跟谁没大没小的?!”
陆桥双眼微眯,紧盯着他:“呵。”
张东远有点心虚,试探问:“所以怎么了?傅义怎么了?他招你惹你了?”
陆桥平着面色,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东远:“你不是陆桥吗?”
“我问你知道我和傅义的事情吗?”
一听,张东远脸上了然一笑,豪气摆摆手:“嗨!你说这个。”旋即拿起茶几上一杯水,意味深长地抿了口,“不就是在韩国的时候,你俩有过露水情吗?你放心,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咱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性取向啊,性认同啊什么的,那套我都了解。哦对,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什么MBTI吗?我也测过。我是ENFJ,你是什么?”
他越说,陆桥的脸越黑:“我是IMSB。”
张东远装作很感兴趣,一边偷偷把陆桥手机往自己屁股底下藏:“哦?这是什么?你给我说道说道?”
陆桥叹了口气,问:“所以,张导你是因为傅义的原因,才力荐我演这个角色的吗?”
张东远斩钉截铁的摇头:“当然不是!你要相信我的专业判断。”
陆桥默默槽了句:“大半夜看美女主播的色老头,没有可信度。”
“大胆!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你决不能质疑我的导演能力!这部电影我掏了家底拿出来拍的,你当我只是随便玩玩吗?”
陆桥没说话,但眼神依旧保持怀疑。
紧接着,张东远转移了话题,又问:“所以你为什么提傅义就恼?吵架了还是怎么?”
他底下眼,留意到陆桥手里攥的那张纸条:“这是什么?”然后二话不说拿过来就看,一字一顿特老年地读:“陆桥是头可达鸭?”
陆桥:“张导上面那么多您不看,只认识想看的字吗?”
张东远一阵爆笑,拍着腿:“我跟你开玩笑呢。”
话锋一转,手里抖着纸条:“喔!我就说当时小傅来家里住的时候,在屋子里奋笔疾书干嘛呢,原来是写这个。当时他认真的,我差点以为他要参加高考。他那么认真替你写方子,你怎么就不满意了?”
陆桥一顿:“为我写方子?”
张东远:“啊?不是啊?你不是说你经常失眠,难入睡吗?他托我特地找的那本书,花了不少钱,来我这出差一趟,就钻研。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啊?”
突然这么说,陆桥有点舌尖发麻:“为了我写……?”
“这不是?”张东远戳了戳纸页上的“惠安沉香”四个字,“除了三图不在身边,他自己又不是睡不着的主儿。之前听说,什么惠安沉香闻着能让人精神放松,所以特地让人研究了种惠安沉香的香水,把之前的香水都换了。”
“换了?”陆桥眉头一皱。
发痛的小脑壳开始仔细检索起来。
好像他说的没错。从哪一天开始,他问到傅义身上的味道就变了,他当时还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换香水,紧接着傅义骂骂咧咧地反问换着用,不行吗?他就没再多想。
的确。
虽然傅义说他换着用。
但自从那之后,陆桥再也没从他身上闻到过别的味道。
那他为什么要用沉香?
想着,陆桥心头又是一顿。
如果说傅义本身的睡眠没有问题,但他还一直用这东西,那香味是给谁闻的?这神是给谁安的?
陆桥愣愣地拿指头,指着自己,不可思议:“我、我吗……?”
张东远:“哈?什么你你你的?”
陆桥没理他,忽然心头一软。
要是说傅义一直用的沉香,那么不管是那个小二八分,还是会所里那块油了吧唧的黄油,他们身上都没有沉香的味道。
“呜。”
陆桥喉咙里哽咽出来这么一声。
张东远连忙拍拍:“你这突然是怎么了这是?”
陆桥眼眶红得像桃,噙着眼泪,好像风一吹,泪珠子就会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碎了。
然后,可怜巴巴地、特别委屈地问张东远:“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第64章
剧场里,张东远紧张地盯着选角导演,问:“怎么了?他表现的有那里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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