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大概是在十年前把自己搞得一团乱的。那时候张东远正在野心勃勃导一个奇幻类的大片儿,和宣发渠道都能打捞一笔盆满钵满的那种。但就是拍了一半,一个黄昏的下午,就在张东远拍着大腿看着镜头夸,今天这景儿真他妈老天爷配合,梅湾的丈夫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当天他们俩就见了一面。
两个人几乎什么都没说,梅湾丈夫默默把梅湾的遗物送到了张东远的家。里面值钱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张又一张已经发黄了的旧信纸。从梅湾到洛杉矶的第一天开始,到她在Cedars-Sinai重症病床上呼吸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天,所有的日期里她都没有停下写信。每一封的开头全是一模一样的字段:我亲爱的东远,你还好吗?
陆桥不知道当时张东远看见那三大箱信的时候,具体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但当时电影拍那一幕的时候,他看见张东远跪在镜头后面,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别人扶都根本扶不起来。
用张东远自己的话说,他对梅湾从始到终都没爬起来过。他当时太自卑了,家里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家人省吃俭用才勉强同意让他去读导演系。而导演系又很烧钱,自己熬到凌晨三点就为了拼的一个两万块奖学金,同宿舍的舍友分分钟给家里打个电话,马上就能汇过来到账。但他连毕业大戏都是梅湾暗地里偷偷给他塞的钱。
他非常想退给梅湾。
但如果没有那钱他根本毕不了业。
你说一个一穷二白连泡面都要去超市抢打折的毛头小子,怎么敢跟喜欢的姑娘说爱呢?
为了躲梅湾,张东远毕了业之后就立马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换掉了自己所有的号码,删了所有的朋友,甚至还回老家撺掇着一家人在城郊换了个房子。就好像是收到批改后答卷恨不得把所有错误答案都擦掉的小孩儿,他拼尽全力抹掉了自己在梅湾世界里的所有记忆。
所以梅湾的信没有邮寄地址。一直到死去都没有地址。
张东远一直说自己已经和解了。
但陆桥一走进他破破烂烂的垃圾堆就一目了然。张东远一直一直在惩罚自己。
陆桥看着冰箱里的一片绿油油发呆,然后张东远的胖脸突然从冰箱底下钻上来,吓了陆桥一跳。
他后退一步:“你干嘛?!”
张东远非常怪异地看着他,再看看冰箱:“你总开着冰箱,费不费电啊?”
陆桥:“你开不开门里面不都正常制冷?”
张东远喃喃不满:“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珍惜!想当年五八年——”
陆桥不想听他长篇大论,连忙打断:“停。”然后抬手扭了瓶矿泉水,笑着,“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啊。去找傅义。”
张东远忽然嘟嘟囔囔,又打开冰箱:“今晚在这儿吃吧。我做菜。”
陆桥语气有那么点儿阴阳:“今天太阳哪儿出来的?”
张东远没什么好气:“滚蛋。以后我都要自己做菜,再吃外卖我是狗,对天发誓,你监督我陆桥。”
陆桥哼出了一个非常不服的“呦”。
张东远骂骂咧咧举着锅铲就要跟他争辩,陆桥连忙躲,凭借着比张东远要灵活多的身子立刻逃掉。
一抬头,忽然发现那件屋子的塑料罩被撕下来了。
门上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绿漆,半掩着,透过里面能望见窗外的阳光正好扑进去。照起微微飘浮在空中的灰尘。
三大箱信摞在那件绿色屋子的门口,也一同沐浴在夕阳底下。忽然外面起了风,从大开的窗角里吹进来,正好吹起了其中一页。上面发黄的纸页娟秀的字体随着细风在抖,就好像人在招手的动作。
:我亲爱的东远,愿慈悲的阳光照进你的每一天。
-
中心医院的停车区里。
傅义顺手按下陆桥提着的果篮:“行。那个你把包装都拆了再送过去。”
陆桥有点懵:“那拆了怎么拿?”
傅义随口:“你拿三火龙果,我拿三苹果。差不多抱着给他们送过去得了。”
陆桥:?
“那为什么不一起拿过去?车上又没包装。”
傅义砸吧了声:“不是昨天你说的吗?人前别显得太要。行了,赶紧别废话了,抓紧时间,跑步前进!”
陆桥已经非常习惯于当傅义的忠心老奴。他说什么命令点头就完了,费劲巴拉地把精致包装拆了,拿出里面几个水果抱在怀里就好像是路边临时摘的。正好遇见了。
然后俩人就沿着昨天的路走去病房。
但一推开门,熟悉的俩小屁孩的身影不在。病床还在,但阳阳不在了,他穿剩下的小号病服还耷拉在床头的钢架上,但床头柜上饭盆水杯所有的东西都通通不见了。
陆桥和傅义脸上一僵。
病房里面唯一的一个护士也转过身,脸上是同样一种一比一的疑惑不解,问:“你们是谁?”
还没等陆桥开口,傅义蹭蹭蹭三步作两步就冲上前。
指着空荡荡的床位,非常不客气地问:“上面的人呢?”
护士看了眼,淡淡:“那个孩子吗?”
傅义不耐烦:“不然呢?”
一听他语气,护士也不咋高兴,低头抱着自己怀里的记事本儿,嘀咕:“上午家长刚帮忙办理的出院手续,现在这会儿该到家了吧。你们谁啊?我们这是特级病房,不登记我们医院可不允许上病房来的啊?”
傅义有点急,慌忙质问:“出院?不是安排的三天后手术吗?出什么院?”
他语调一高,对面小护士明显也不高兴,立刻:“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谁啊??”紧接着转头,立马就高声向门口喊,“护士长!护士长!这儿有俩来历不明的人!!他们强闯咱特级病房啊!”
傅义刚要发作,陆桥先一步把他拉出了病房。傅义一路挣扎,陆桥好不容易才给他安抚下来:“你冷静一下。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呢。我给巴图打个电话。”
接着,他刚拿起手机,正好李斯的电话好巧不巧打过来。
拨通。
陆桥:“喂?”
李斯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急切:“陆桥,傅哥在你身边没啊?我给他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现在。”
手机声音很大,傅义也听见了,向陆桥这边斜过眼睛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担忧。
陆桥静声:“嗯。他在,你有什么事吗?”
对面李斯喊着:“有什么事?简直是出大事了!你们现在在哪儿?快!快回来山南水北吧!你和傅哥都要一块儿回来!!最好快点儿!!”
闻声,陆桥眉头一皱:“你先别着急。跟我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斯咕噜咕噜说了一大堆没有用的,陆桥一高声他才面前吞咽了口。
理了思绪:“林家衣那个狗东西,突然领了一大群记者来,把咱大楼前前后后都包围了。还领了个人来,说……说什么要向公众揭露山南水北的丑闻。咱现在舞团刚上了国家级的评选,这、这个时候掉链子咱、咱可就全完了啊……!!”
第138章
山南水北在的大楼不算繁华,平日里除了几个业务访客几乎就没什么来。
但今天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奏,在山南水北的正中间正好还放了一张桌子,几个穿着T恤墨镜的男人站成一排,最前面的林家衣在红色的条幅下面,举着个大喇叭对四周人喊:“大家走过的路过的千万都别错过啊!”
说着,他举手。
他正后面,正好就是傅义偌大的一个画报。因为前几天舞台实在出色,整个城市的几乎没有不知道这大楼里有个艺术家叫傅义的。
林家衣这一喊,聚在四周的人越来越多。门前的马路上几乎堵住了。
“今天我就想当着大家这么多记者朋友的面,说一说咱们这国家级舞团里头的脏事儿烂事!就这个傅义,他们母子,狼狈为奸,不做人啦!”喊得像是个村头撒泼的泼妇,但喊出来的效果着实斐然。
底下人议论纷纷。
因为林家衣头顶的那个红色条幅实在是太显眼了。又是几个黄色的大字整齐排列:深度解密!山南水北不为人知的大事件!
说得就好像是十几年微商的大字标题。虽然过时又土,但格外吸睛。
“不是……山南水北前几天不还上了国际舞台报道吗?”“对啊……市长亲自接见表扬来着?”“昨天我刚在xx日报上看见过啊,一片称赞好不容易出来这么多民族艺术团,怎么了这突然……?”
林家衣站在最前面,望着底下人,手把头上荧光铮亮的头发往脑袋后面一梳,举着个小喇叭,继续:“好,大家不是问我怎么回事吗?我今天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大家仔细掰扯掰扯清楚——”
还没说完,底下几个记者媒体的镜头已经非常准确地对准了他的脸。
“干嘛呢?!谁让你们来的?!哪里来的小混混??保安!保安呢?!还不赶紧把人马上给我赶出去?!”佟欣带着几个警服的保安立刻冲上来,举着警棍就要把林家衣一行人往下面赶。
但他的人一出来,林家衣旁边那几个黑墨镜立刻会意,一个个都轮着树干粗的大胳膊,和佟欣一行人马上撕巴起来。
见状,旁边的记者立刻兴奋嗷嗷乱叫:“打人了!打人了!快拍啊!里面必然有大新闻!大新闻!!”
佟欣死命想拉住林家衣的衣领,但被这小子灵活一躲给闪了过去。扑了个空,但发型被佟欣扒拉得乱七八糟,头上竖着几根黑毛,在一旁惊魂未定:“我就说!他们这些暴徒!罪无可赦的暴徒!我今天就要曝光你们!让大家都看看你们的真面目,看看你们山南水北到底是怎么欺瞒大家的!”
佟欣一个用力,正中他脑门:“我欺瞒你妈!”
林家衣:“哎呦!!看这些暴徒!打人啦!打死人啦!!你们底下的那几个还站着干嘛??我被打了你们很爽??上啊!!”
一声令下,最前排的几个立刻也撕巴成一团,好不容易从佟欣的手里拽出了林家衣,见状,一直停在马路边上的大巴也忽然开了门,陆陆续续从里面流淌下来几乎三十多号人。一个个都五大三粗地往乱局这边赶,佟欣还有那几个干瘦的火柴棍怎么能是对手,一遇上没两下就被团团围住,小鸡仔一样被压在了一边。
佟欣两只手被别在身后,身体被压得厉害。两个壮汉在他身后死死地看住,怒骂:“老实点儿!”
佟欣不服,猛地往后一颤,但手被扭到了筋,疼得只撇嘴。
“哼。”林家衣不屑地哼了声。用手呼噜了两下自己脑袋上被扯乱的发型,顺道抢了下属的衣服披上挡住自己身上被撕破的那个。
然后缓缓来到佟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跟老子斗,你他妈还不算个儿。”
佟欣身体被压着,但是脖子敲得老高起来,特愤恨。想骂什么脏词儿,但脑子把所有的话都在里面过了遍。觉得不够脏。
看他不服,林家衣更是上前一步想把他脑袋往下按:“你小子是什么眼神?我告诉你,傅义比起我来简直就是——”
“呵——呸!”
就在林家衣离佟欣不足两步的距离,一股好浓好浓的黄痰精准无误地射向了林家衣的胸口。直中心脏。
林家衣愣了有三秒,然后立刻炸毛:“打不过就吐痰??!你他妈羊驼再世是吗?!”
佟欣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一味地嘟嘴酝酿。
林家衣慌了,立刻:“你们这几个愣着干嘛啊?!还不快把他带走!!他又要开始吐了没看见吗?!”
背后两个墨镜男骂骂咧咧地把佟欣押下去。佟欣一个劲儿扑腾:“我c你妈——!林家衣!你给老子等着!”
看着佟欣的背影走远,林家衣的目光又重新放在底下的人群下面。
虽然他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但好像此时此刻对他来说,身上借来的一副说是登基的龙袍也不为过。
记者的镜头没有一个不对准他的。
有台阶下面的一个男记者连忙上前一步,举着话筒:“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说要曝光山南水北?”
林家衣清了清嗓,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事山南水北做了错事,他们就得认,不能让无辜的人受难吃亏。”
紧接着,他后退一步。
一个眼色,背后的人立刻从车里抬起来一沓硬纸板。林家衣一个响指,后背那几个人就左右两边将硬纸板拉开,一副已经发黄很久了的黑白彩色照片像是背景布一样展现在林家衣的身后。
那上面全是清一色的男孩,年龄看上去不大。背后的残破老墙上写了几个字:辛村收留所。
林家衣往旁边让出一步,指着照片:“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事情。上面大家所看到的孩子,就是当年华水北诈捐门一事的受害人。”
此言一出像是石子激起千层浪。
马上又有几个记者从人群里面挤出来,争先恐后把话筒递到前面来:“受害人?!所以是什么事?这么大张旗鼓?”“先生你方便给我们一个独家报道吗?我们一定会重点报道这件事!”“先生你好你好,请问你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吗?”
林家衣盯着记者,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你们这些记者一直都是跟山南水北的,自然也应该了解之前华水北救助的事儿吧?”
有几个人开始点头:“不是说资助几个孤儿吗?”
“放屁!”林家衣说着有点儿激动,“她华水北,当年是因为山南水北的资金链断了,没钱了,所以她就勾结了几个黑心的企业,去找到辛村。以培养这些孩子的名义,在各大主流媒体上造势。她假意收养几个孩子进舞团学习,实际上只是为了借助他们的名声敛财啊!”
立刻。底下。
“什么?!敛财??”
“前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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