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除了圆圆之外,还有什么是他放心不下的,那就是他们的孩子。
对于这个孩子,他感到既欢喜又忧愁,喜的是圆圆愿意孕育他们的血脉,忧的是圆圆不得不承受生育之苦,更重要的是,他能陪伴这个孩子多久,这个孩子又能陪伴圆圆多久?他会拥有和圆圆同样长久的寿元吗?
如果孩子也不能陪圆圆走到最后……
贺兰寂心底压着太多太多的思绪,但他早已习惯了掩饰,对于这些会让绮雪感到忧愁的事,向来只字不提。
他将新刻好的玉雕交到绮雪的手上:“送给你的礼物,刻的是你、我和我们的孩子。”
小小的玉雕是贺兰寂随身携带的,却并没有被他阴寒的身体焐得很暖,落在绮雪暖乎乎的手心上还是凉的。
玉雕中的三只兔子凑在一起,温馨可爱,栩栩如生,形状刚好是圆形的,象征着圆圆满满。
绮雪握紧光滑的玉雕,视野再次被泪水侵占,变得模糊起来。
其实他没有怀上孩子,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陛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如果两个月后他用假死的方式一走了之,陛下认为他和孩子全都不在人世了,他该承受多么大的痛苦?
绮雪不敢想,也不能想,一想他就心如刀绞般地疼。他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向贺兰寂吐露所有实情,这样他就走不了了,他的陛下一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阻拦他嫁给圣君。
可他别无他法,他不能对陛下见死不救,他也愿意为了陛下牺牲一切。
“很漂亮……”
他将玉兔贴近心口的位置,泪光盈盈地对贺兰寂说:“我真的很喜欢……陛下,谢谢你对我的宽容,对于我来说,陛下也是我的快乐,我……”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贺兰寂抱得很紧,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的舍不得陛下,可他必须这么做,正是因为他爱陛下,才不得不离开,哪怕会让陛下受到伤害。
他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卫淮他们……他注定要为了陛下辜负他们了。
贺兰寂拭去他的泪水:“既然我是圆圆的快乐,如今我就在这里,圆圆为我笑一笑,好不好?”
绮雪抹抹眼泪,朝贺兰寂露出笑意,贺兰寂亲了亲他的唇瓣,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近来京中天气炎热,再过几日,等他们收拾出皇陵附近的行宫,我便带你去行宫避暑,正好看望母后和兄长,住到入秋再回宫。”
“没有太子,没有卫淮,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我们……圆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绮雪用力地点头:“当然愿意。”
他留在上京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当然要好好陪伴陛下,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也要跟云期他们再见一面,好好地道个别,不留下任何遗憾。
当然,道别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他不会让他们听出他想离开的意思,不然他们会有可能识破他的假死。
既然要道别,他就免不得要跟几位情郎相处……隐瞒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不想继续瞒着陛下了,与其一次又一次地被揭穿私情,徒增陛下伤心,倒不如趁着这回和陛下谈心的机会,全都一次说清楚,这样总比之后反复揭穿要来得好。
而且谢殊之前还说过,他会进宫向陛下求娶他,他真怕谢殊来真的,摆出国师盛大的架势进宫强娶他,那他真的会跟这条臭泥鳅同归于尽的!
绮雪蜷在贺兰寂怀里,紧紧咬着下唇,满脸都是犹豫和忧虑之色。
贺兰寂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还有话想说,便问道:“怎么了?”
“陛下……”
绮雪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有些难堪地嗫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讲。”
“但说无妨。”贺兰寂宽慰他,“我听你说。”
绮雪期期艾艾地开口:“对不起,其实我……除了云期之外还有个情郎,他是谢殊的化身,在我跌入古镜后一直保护着我,我非常感谢他。”
“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可寻常丹药治不了他,为了救他,我和他双修了,不过这件事我是心甘情愿的,不存在什么迫不得已,我确实喜欢他……”
“而且我和卫淮也没有完全断掉关系,我们后来私下见过面……我不想瞒着陛下了,陛下,你会嫌恶我滥情吗?我是不是特别坏、特别滥情……”
绮雪越说越惭愧,乃至有点语无伦次,他想从贺兰寂怀里起身,贺兰寂却没有放手,依然将他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我不会嫌恶圆圆。”
“我的圆圆只是心肠太软,又太容易招人喜爱,才会背负这样多的情债……”
贺兰寂垂下眼眸,轻轻掰开绮雪潮湿的手心,和他十指交叠,一同握住兔子玉雕。
“你喜爱谢殊,谢殊对你又是什么心思?他倾心于你吗?”
绮雪不清楚贺兰寂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很小声地回答:“他应该很喜欢我吧……他说他算过卦,我是他的天定姻缘,所以他认定我会成为他的道侣。不过我当然不可能嫁给他了,我是陛下的妻子!”
贺兰寂闻言沉默良久,直到绮雪心生不安,他忽然说道:“你可以改嫁谢殊。”
绮雪吃惊地睁大眼睛:“什么……?”
“不过是在我死后。”
贺兰寂说:“我是凡人,陪伴你的时日终究太短,但谢国师是长生不老的修道之人,仙术精深、为人清正,能长久陪伴在你左右,若你真心喜爱他,自然可以改嫁他,他是值得托付之人。”
“陛下……”
绮雪的心酸软成一团,情不自禁抱住他的手臂:“陛下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至少能再活一百年……而且我真的不愿意嫁给谢殊,谢殊才没你说得那么好呢,他的脾气又臭又硬,我经常和他吵起来,他也不懂得哄人。”
贺兰寂淡淡地说:“那就不嫁给他,只将他当做男宠,任你取用。”
这可真不像是贺兰寂会说的话,绮雪怔了一会,眼尾还是潮红湿润的,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要是被谢殊听到,他又该生气了。”
贺兰寂说:“国师一向性情淡漠,甚少理会俗事,他为你动七情六欲,是因为他心中有你。”
“我才不管呢。”
绮雪哼哼唧唧的,撒娇地蹭着贺兰寂的手臂:“反正我就要和陛下去皇陵了,到了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眼里心里都只有陛下,才记不起什么‘谢输’‘谢赢’的。”
贺兰寂握住他的手,低低地回应一句:“好。”
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
“圆圆,到了行宫,你要好好补偿我。你既然说你最爱的人是我,那便证明给我看,纵使你喜欢他们,却终究抵不过我。”
“我要他们羡慕我、嫉妒我,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君,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你能做到吗?”
说着,他同绮雪拉开一段距离,深深地和他对视,漆黑的双眸终于流露出了压抑得极深的执着和占有欲,是那么地晦涩深沉,令绮雪尾椎一酥,仿佛有股电流瞬间沿着脊柱窜到天灵。
他真的好喜欢陛下……
绮雪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红着脸应道:“我可以……我能做到,我会好好补偿陛下的。”
贺兰寂牵起绮雪的手,在他细软的手指上落下很轻的一吻:“我会期待的。”
第97章 (二更) 我若不争,阿雪更不会爱……
贺兰寂传下一道旨意, 命太仆寺准备避暑之行,大约在五日后出发。
这五天里,他们一是要将多年没有使用过的行宫彻底洒扫一遍, 二则是要搬迁一部分文书案牍和官员办公的机构,不少官员将会伴驾随行,辅佐贺兰寂处置前朝政事,晚上住在行宫外的驿馆,也是要提前收拾出来的。
但随行的官员中并不包括卫淮,按照旨意,他和太子姬玉衡都将留守上京, 负责镇守都城和皇宫的安宁。
卫淮当然不同意这样的安排,接到旨意后,他立刻闯进长乐宫质问贺兰寂:“为什么让我留在上京?如果我不跟你们去皇陵, 你和阿雪由谁护卫,难道就靠你那群没用的朱厌卫吗?”
天子禁卫朱厌卫是军中最为精悍的将士,只不过比起身为大将军的卫淮, 确实还不够看,卫淮说他们没用也没什么问题。
贺兰寂乜了他一眼, 淡淡地说:“护卫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虑。京中事务便交由你和太子处置,若是出了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京中这么太平, 能出什么事?留下你那个便宜儿子唬人就够了。”
卫淮对姬玉衡向来没什么尊重可言:“还是你和阿雪的安全更重要,只有亲自跟着你们,我才能放心——”
贺兰寂打断了他:“你不是为了和圆圆幽会?”
卫淮的声音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兰寂,贺兰寂的神色淡然而冷漠:“我都知道了。”
卫淮皱了皱眉:“知道什么?”
贺兰寂说:“知道你和圆圆余情未了, 私下常有联系。”
“……”
卫淮沉默片刻,收敛起所有的表情,语气莫测地问贺兰寂:“所以呢?”
“此次避暑之行,我只想和圆圆一起度过,你不必跟来。”贺兰寂说。
“只是不必跟着你们?”卫淮眯了眯眼睛,“你竟然不打算治我的罪?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
“因为没有必要。”贺兰寂说,“就算治你的罪、将你下狱,你照样不知悔改,反而会牵连圆圆的心神,让他心疼你的伤势。”
卫淮扬起眉梢,忽然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神色戏谑地看着贺兰寂。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没错,我和阿雪已经重归于好了,而且以后也不会断。我们做过夫妻,阿雪还是喜欢我的,虽然他最爱的人是你,可对我也有旧情,你不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就是我趁虚而入的时候。”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是杀了我,还是接受阿雪有我这个情郎?”
他唇边噙笑,身为见不得光的情夫,他竟然丝毫没有被正室捉奸的慌乱和廉耻,反倒气定神闲地翘着腿,从碟中摘了两粒新鲜的葡萄丟进嘴里。
“不管怎么选,你心里的滋味都一定不好受,就像当初的我,看着阿雪投向别人的怀抱,嫉妒得几乎发狂了,却也束手无策。”
“阿雪就是这样,天生多情又无情,一旦你爱上他,又不想被他抛弃,就只能接受他的一切……”
卫淮吃完葡萄,不紧不慢地擦净指间的葡萄汁,忽然笑了一下。
“对了,还要好心提醒你一句,阿雪可不止我一个情郎。在这方面他比你有个皇帝样,该有的‘正室’都有了,不该有的‘侧室’和‘外室’也全有了,要不要我告诉你他还有哪些‘侧室’?”
卫淮满眼含笑,口中说着“好心”,实则居心叵测,就是想气死贺兰寂。
因为绮雪对贺兰寂的偏爱,他过去受了那么多气,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还回来,最好把贺兰寂气得吐血,他就能报了当初被气到吐血的一箭之仇。
可他没有想到,贺兰寂竟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卫淮一愣,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圆圆亲口告诉我的,他不想对我有所隐瞒,便向我坦露了一切。”
贺兰寂垂下眼眸,语气平淡:“我不怪圆圆,他是妖族,本就不必遵守俗世的人伦纲常。况且我能陪伴他的时日不多,在我死前,我只想看着他幸福快乐,只要他快乐就够了。”
“你倒是大方得很。”
卫淮没了笑意,面沉如水地说:“说什么他快乐就够了,要是他想找一百个情夫呢,你也要由着他去吗?”
“罢了,就算你是愿意戴一百顶绿帽子的窝囊废,可我受不了,多出一个你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我接受他还有别的情夫?做梦!我非要赶走他们不可……”
面对他的满腔妒火,贺兰寂只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被赶走的人就不是你?”
“……”卫淮被他问住了,瞬间哑口无言,过去好一会才说,“阿雪不会这么对我的……”
可他显然也不能完全肯定,语气略显迟疑。
“别做会让圆圆伤心的事。”贺兰寂冷冷地警告他,“否则最先被赶走的人一定是你。”
卫淮不语,静坐半晌,突然起身离去。
临走前,他向贺兰寂撂下一番话:“我不会让阿雪伤心的,但我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我承认我不如你,所以我也不是你。阿雪对我的爱本就是我争来抢来的,我若不争,他更不会爱我。”
“输给你就够了,我决不会再认输一次,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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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皇陵之前,如果说绮雪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就是仍在禁足中的姬玉衡。
东宫的新任掌事前来禀告,姬玉衡的状态不是很好。禁足的旨意是不准姬玉衡离开东宫,但东宫的庭院很大,姬玉衡是可以在院中散步的,可这两日他从未踏出过寝殿的大门,彻底禁锢了自己,甚至几乎不曾进食,送进去的菜饭基本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
姬玉衡是严于律己的性子,对自身要求得相当严苛,这回他铸成大错,以致贺兰寂惩戒自己割下血肉,他本就内疚至极,又因为担心牵连到绮雪,更是加倍地重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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