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雪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便央求贺兰寂解了姬玉衡的禁足,只是在解除禁足后,姬玉衡仍旧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任谁来了都不见。
这下绮雪坐不住了,在得到贺兰寂的允许后,他立刻变成兔团,趁着夜色溜进东宫,用小脑袋将窗户顶开一条缝隙,软乎乎的身子顺着缝隙挤了进去,跳到了地面上。
寝殿门窗紧闭,冰鉴里的冰早就化成了水,热得像蒸笼一般,兔团紧贴地砖都觉得热,屋中的熏香还浓郁得呛鼻,害得他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只是越靠近幔帐,他就越发清晰地闻到了另一股气味,甜甜的,腥腥的,似乎是……血。
兔团一惊,立刻跳入幔帐,只见姬玉衡跪在一尊神像前,垂落的手臂遍布割伤,鲜血淋漓。
这些割伤显然不是在一两天内造成的,而是有新有旧,有的早就愈合了,只留下了疤痕,有的是刚刚割出来的,还在往外滴血,落在了地砖上。
神像前摆着一把匕首,姬玉衡正要伸手拿起来,兔团立刻飞扑过去,将匕首扑出去很远。
“……母妃?”
姬玉衡见到兔团,黯淡的眸光瞬间颤了颤,下意识将血淋淋的双手藏在身后。
“母妃是偷偷来见我的吗?”他有些着急,“我没事的,你快些离开吧,如今东宫没有我的人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你,也许父皇又会——”
“你说你没事?难道我是瞎子吗,这么多血,你居然跟我说没事!”
兔团又气又急,变成人形,从玉牌里抓出丹药就往姬玉衡嘴里塞:“你是疯了吗,为什么偏偏要跟陛下学,割自己的肉很好玩吗?难道成了父子就连这种地方也要相像吗?”
“唔……”
姬玉衡被丹药堵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他看着满脸焦急的绮雪,也分明地看到了绮雪对他的心疼和担忧,还是忍不住抬起染血的双手,将他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我很想你……”
他咽下化成水的丹药,嗓音沙哑而压抑:“很想很想。母妃,你还好吗?”
“我当然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来见你也是得了陛下的允许,他没有继续惩罚你的意思,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自己……”
绮雪心疼地挽起姬玉衡的衣袖,看到伤口快速愈合,变成狰狞交错的疤痕,轻轻地抚摸上去:“还有这么多旧伤,都是哪里来的?我明明记得以前没有的。”
姬玉衡没有说话,见他似乎准备沉默到底,绮雪一下子火了,按住他的肩膀说:“你不说是吧?那好,我干脆也给我自己来上几刀,说不定这样我就能理解你和陛下都在想些什么了!”
“不行!”
姬玉衡神色微变,伸手将他拽住,不得不吐露实情:“这是……你失踪时我自己弄出来的伤。”
“那时我原谅不了我自己,所以只要你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割自己一刀。疼痛可以提醒我犯下的错,现在也是如此,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只是在赎罪,母妃不必心疼我。”
绮雪满心酸楚地抱住他,温柔而疼惜地说道:“才不是……你没有错,你才没错呢。当初是我引诱你在先,你才会对我生出爱慕之情,就算你我相爱是错,也应该是我的过错。”
“至于我的失踪,责任更不在你,难道是你害我失踪的吗?你分明也深受其害,那全都是道清的错。”
“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云期,你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伤害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明明你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为什么偏偏总是你受欺负,就连我当初也那么欺负你,真的很对不起……”
绮雪抱住姬玉衡的腰,语气软软地撒着娇。
在他心里,他早就把他的云期和原著中的“姬玉衡”分开了。
原著中的“姬玉衡”射杀了陛下,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他的云期不是,云期这么温柔善良,怎么可能是原著里的“姬玉衡”,那个“姬玉衡”就连给云期提鞋都不配。
姬玉衡怔住了,内心像是被一只绵软的小兔子亲昵地撞了一下,酸涩柔软的悸动和欢喜弥漫开来,将他的心脏填补得满满当当的,甚至微微抽痛着,教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母妃……”
他低声唤着绮雪,干燥的掌心变得潮湿起来,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握住绮雪的手。
“没关系的,母妃,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早在我还是南平世子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即使明知你是大将军的情人,也没有办法忘记你,甚至在接到入京宣召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不是天下、不是皇位,而是我终于能见到你了。”
“我对你的倾慕永远是错的,你先是大将军的情人,后是天子的宠妃,再后你来成了我的母妃,可我明知是错的,却从未后悔过爱你。”
“我知道,既然父皇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我们也该分开了,但我的心意不会改变,我依然会爱慕母妃……”
绮雪回握他的手,依偎着他的肩:“你想和我断开吗?”
姬玉衡神色黯然:“我当然不想,可父皇不会允许我们继续在一起。”
“要是他不管我们呢?”
绮雪眨眨眼睛,仰头望向他俊美的侧颜:“如果他默许我们可以在一起,你还愿意和我相好吗,哪怕我不止你一个情郎?要是你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
姬玉衡轻轻摇头,他从最开始就知道母妃不止有他一个情郎,甚至他才是后来的人,母妃心里能有他一个位置,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更多。
只是,父皇当真能宠爱母妃到这种地步吗?他竟然愿意容忍母妃拥有别的男人,甚至是他们名义上的继子?
“你不介意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全都交给我。”
绮雪柔声道:“我就要和陛下一起去皇陵了,你独自留在宫中,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把身体养好。”
“到了皇陵那边,我会给你写信,托我的朋友绿香球送到你手里,她也会帮我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要是她告诉我,你没有照顾好自己,我就不理你了。”
“一定、一定要等着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你要好好的。”
“我答应你,我会等着你来见我。”
姬玉衡内心颤动,既感动又酸涩,既期待又畏惧,闭上发酸的双眸,在绮雪的手背落下一吻。
“我会一直等着你。”
……
几天后,绮雪与贺兰寂踏上了前往皇陵的行程。
第98章 (三更) “夫妻之事,怎会劳累。……
绮雪与贺兰寂这次的避暑之行, 既是游玩散心,也是为了给先皇后和先太子扫墓。
行宫修建在皇陵附近,本就是为了方便天子祭祀先祖而修建的, 距离上京不是很远,大概一天的路程,清早出发,入夜前正好能到。
贺兰寂由于体寒,车驾上不能摆放冰盆,绮雪便坐了自己的辇车,冰盆上铺了垫子, 他变成兔团趴在冰垫上,这一路虽然天气炎热,他倒也算惬意。
距离行宫越近, 气温也就越清凉,附近是地势和缓的山陵,湖光山色, 风景秀丽,端的是一片风水宝地。
天子的仪仗车队刚好在太阳没山前到达了行宫, 这一夜绮雪和贺兰寂都早早休息了,翌日清晨,贺兰寂趁着天气还算凉爽,抱着迷迷糊糊的兔团进了皇陵。
他们身后没有跟随任何宫人和侍卫, 不过有不少妖魔如影随形地蛰伏在地下和阴影里,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没睡醒的兔团窝在贺兰寂怀里,嚼着三瓣嘴,拱着肥美的兔屁又睡了过去,直到贺兰寂轻轻摸他的小脑袋, 耐心地等他渐渐苏醒,他才听到贺兰寂说:“圆圆,我们到了。”
“……?”
兔团睁开水雾蒙蒙的黑眼睛,映入视线中的不是坟茔或地宫,而是一栋破败的石屋。
这座石屋是用大石头堆砌起来,缝隙间糊满了泥巴,由于山中气候潮湿,有不少草叶从缝隙中冒了出来,石头的表面也遍布着光滑的青苔,木门板腐朽不堪,甚至冒出了几朵蘑菇。
贺兰寂说:“这就是我当年在皇陵中的住处,我在这座石屋住了六年。”
听到他这么说,兔团瞬间清醒了不少,吃惊地打量起了石屋。
这座小屋破不破旧还在其次,最让兔团震惊的是,它实在太小了,而且没有窗户,就好似一座坟茔,住在里面该有多么苦闷压抑啊。
贺兰寂问:“想进去看看吗?”
兔团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要看。”
贺兰寂抱着他,直接将腐烂的门板拆下来卸到一边,弯腰走入低矮的门框,一股难闻的潮气顿时扑面而来。
借着外面的光,兔团看清了石屋内部,里面和外面差不多破旧,家具只有一张塌了一半的矮榻和吃饭用的茶几,墙边摆着接水的陶罐和碗筷,角落堆积着碎石料和几把生锈的刻刀,是贺兰寂以前刻石雕用的。
光是看着这些简陋的陈设,兔团就能想象出贺兰寂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苦,这方黑暗逼仄的天地,一个孩子竟然独自守了整整六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兔团很久没有说话,兔耳朵软软地趴了下去,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他快心疼死年幼的贺兰寂了,同时又痛恨起了老皇帝和荣妃,也不知道这两个元凶是不是也埋在皇陵里,他真想把他们的棺材板从坟里拖出来,扔进火堆里当柴火烧。
好一会,他难过地舔舔贺兰寂的手指:“陛下,你受苦了……”
贺兰寂摸摸兔团,抱着他来到门口,俯身摸上门框的刻痕。
“以前母后常常为我和兄长量体,夸我们又长高了、又长大了,她故去之后,我只能自己记录,在坟茔前说给她听,你瞧,这条刻痕是我八岁那年的身高。”
他将兔团举到刻痕前,兔团伸出爪爪摸了摸痕迹,心绪五味杂陈:“原来陛下八岁的时候这么矮吗?”
他知道贺兰寂初到皇陵的时候经常吃不饱饭,这条刻痕完全不像是八岁孩子该有的身高,实在太矮了,可能他自从到了皇陵就没怎么长过个子。
好在徐太妃后来偷偷救济了陛下,陛下起码能吃上饱饭了,这才生得这么高大又英俊……
兔团抬头看了一眼贺兰寂,用爪爪比划着:“那陛下是什么时候突然开始长高的?”
贺兰寂淡淡地说:“从我回宫那年,也就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那年父皇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险些病亡,痊愈之后,他苍老了许多,而三皇兄正值年富力强之际,父皇对他渐渐起了猜忌之心,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接我回宫,其实是为了利用我对付三皇兄。”
“我当然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所以我先杀了三皇兄,再将父皇杀了,也算是我对三皇兄的一片心意,好让他在黄泉路上不寂寞。”
看完石屋,贺兰寂抱着兔团越发深入皇陵,一路上兔团看到有一些漂亮的野花开得正艳,便指挥着贺兰寂采了一捧,算是他带去的供品。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先皇后和先太子的地宫。
两座地宫相邻修建,其实不合规制,早年也不是这样的布局,最初他们被埋在不起眼的坟茔里,还是贺兰寂登基后,才将他们迁入这两座风水绝佳的地宫。
在他们的旁边,还有一座空地宫,是贺兰寂为自己预留的。
兔团从贺兰寂怀中跳了下来,变成人形向四处张望:“你父皇的坟茔呢?”
他一定要去这老东西的坟头上多踩几脚!
“没有了。”贺兰寂说,“去年山中暴雨,冲开了他的坟茔,他的棺椁顺水漂流,遭雷击而裂,尸首化为了焦炭。”
绮雪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贺兰寂又说:“这回是真的,不是我动了手脚,应该是他恶事做尽后的天谴吧。”
“真是便宜他了。”绮雪冷哼一声,“怎么没在他活着的时候把他劈死。”
贺兰寂淡淡一笑:“走吧,我们去祭拜母后和兄长。”
随行的妖魔为他们提来了供品,有香烛纸钱、饭菜、黄酒、点心和绮雪摘的花,其实绮雪本来想自己亲手做点心的,只是今天来得太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反正要在这里待差不多两个月,他们肯定还会过来,之后再做也来得及。
他们走进先皇后的地宫,对着棺椁祭拜,一起清扫灰尘、点亮长明灯、摆上祭品,最后洒下黄酒,跪坐在蒲团前,沉默地向先皇后倾诉自己的心事。
绮雪闭着双眸,在心里默默地跟棺椁里的先皇后絮絮叨叨着,跟她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皇后娘娘好,我是圆圆,就是当年那只被阿满救回来的小兔子,您还记得我吗?”
“托皇后娘娘的福,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好,就在去年,我终于能变成人形了,您看,我是不是很漂亮?如果您和太子殿下还活着,应该还是会很喜欢我吧?”
“那些伤害过您的恶人都已经死了,阿满做了皇帝,他为您和太子殿下报仇了。”
“自从您和太子殿下离开后,阿满就一直过得很不好,他的命太苦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因为阿满有我了,只要有我在,他就不会苦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我会付出我的一切保佑阿满,倘若您和太子殿下的在天之灵能听到我们的祷告,也请一定要多多保佑阿满呀……”
绮雪说了很多,直到贺兰寂睁开眼睛,他还在和先皇后说话。
贺兰寂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侧颜,过了一会,绮雪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扭头看向贺兰寂,发现贺兰寂似乎看着他很久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陛下等我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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