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橼:“……”
好在郁安并不需要他回答,只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此处未有人烟,向西百米外是太尉院,也就是我们郁家的住处。若我没猜错,皇室住地应当在最东边。此刻尚早,世子哪来的闲心跨了大半个山庄来这里散心?”
邝橼被问得说不出话,自知理亏不愿辩白。
见他闭口不言,郁安下出结论:“你是为我阿姊来的?”
这次邝橼不再沉默,回道:“是。”
承认得太快,颇有斩钉截铁的意味。
郁安不由多看了邝橼一眼,问他:“为何?”
不等邝橼开口,郁安又追问道:“你想见我阿姊是么?特别想?”
心事被道破,邝橼握紧拳头,再次认真应道:“是。”
“为什么?”
“从心而已。”
郁安笑了,并不相信,“你是为了看美人?”
邝橼道:“不,我想见郁姑娘,无关皮相。”
“你可知她如今处境难堪受人唾弃?就算再不食人间烟火,恐怕也对那街头巷尾的流言有所耳闻。此时见她,会有损你世子美名。”
邝橼自然听过一些不妙的传言,却也不愿自己未有决断就轻信旁人。
他知道郁宁曾失踪几日的事,也知或许一切并非他想象那般。
但邝橼的回答还是毫不犹豫:“为何要在意旁人所想?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郁安冷漠道:“若流言是真呢?”
“是真是假,明眼人自有决断。”
话语停顿片刻,邝橼又道:“况且,白玉有瑕,人无完人。郁姑娘为何就不能犯错?”
郁安笑了一声:“说得这么好听,你是喜欢我阿姊?”
邝橼沉默。
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却也不能掩饰自己每次见到郁姑娘就猛烈的心跳。
虽未见其全貌,单是那双眼眸就足够叫他沉沦。
在相思达到鼎盛时,他轻轻喊出那个名字,像是不得皎洁白月,只敢窥窃水中月光。
如果快速心跳是喜欢,时刻思念是喜欢,手足无措是喜欢。
那么邝橼已经坠入这场倾心幻梦里。
而郁安还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回答。
邝橼的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于是他抬起头,对上少年郎清亮干净的眼眸,缓缓应声:“是。”
郁安反驳道:“你不过才见我阿姊几次!”
细细看来,郁公子眼睛偏圆透着稚气,而郁姑娘眼型偏长显得疏远,二者有明显的区别。
邝橼不知怎的就卸去心中重负,不再躲避与之对视。
他温和地说:“与人相会不过全凭心意。若是下定了决心,一面与千面又有何区别?”
……
夏夜虫鸣,郁安沐浴后又撑在窗边看星星。
今晚有些不同寻常,他在窗边看了半天,没数清遥远天空星辰几许,反而莫名走神。
直到月上中天,远星被云翳遮住,郁安感觉到周身气温降低,默默朝院子里张望一眼。
偏房和主厢房都关了灯,郁家夫妻和郁宁已经休息了。
一道山风从院外灌入,叫人不自主打寒战。
郁安缩了缩脖子,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冷,就感觉到肩头搭上了一件薄披风。
他回头,并未发现身后有其他人的踪迹。
知道秋烺又躲在暗处,郁安也不拆穿,低声道:“谢谢秋烺哥哥。”
这声感谢没得到回应。
郁安对此习以为常,关了半扇窗隔去冷风,然后系好披风往室内走。
“秋烺哥哥听见白日里邝橼与我说的话吗?”
他一面问着,一面漫步到桌边坐下。
安静站在角落里的秋烺回答:“嗯。”
银面影卫一出声,哪怕在阴暗角落里如灰尘堆积,也骤然生出微光降临的存在感。
郁安望向声源,对上那双如冰如水的凤眸,“秋烺哥哥也相信世子说的‘一面与千面’之论么?”
秋烺淡声道:“我不信。”
顿了顿,他看着郁安的眼睛,又简要解释一句:“这个因人而异。”
郁安被这份找补逗笑了,手搭在桌上轻轻叩击几下,止住笑继续说:“那人不过与我阿姊有过几面之缘,就说喜欢。秋烺哥哥不觉得轻浮么?”
没给秋烺作答的时间,郁安又道:“说来可笑,我似乎也是这种轻浮之人……”
秋烺眸光微凝,没出声打断,只待不远处的小公子慢慢把话说完。
关了窗屋内又有浮热,郁安站起身来解开披风,将其在架子上搭好。
处理完披风,他回眸道:“若我说,初次见到秋烺哥哥就心中欢喜,你是否会觉得我刻意说谎?”
秋烺明白这句“心中欢喜”或许只是对救命恩人的短暂崇拜,久而久之就会消散无形。
饶是心中清明,他却仍不愿让对方伤心。
所以他回答:“公子不会说谎,我也相信公子口中所言。”
郁安看出这份信任口不应心,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只对秋烺露出一个笑。
他朝秋烺走近几步,问道:“我能不能摸摸秋烺哥哥的脸?是……摘下面具的那种摸。”
是征询意见的语气。
对上秋烺漠然的眼神,郁安低了几分:“我不看,就摸一下。”
高深冷静的公子变回单纯无辜的少年郎,转变得自然至极。
如是转变着,郁安又指了指旁边的烛台,还没遭到拒绝就打起商量:“秋烺哥哥不信的话,我可以闭上眼睛,或者吹灭烛火。”
秋烺没回答,只抬步往郁安的方向靠近。
离得近了,少年忽然生出胆怯来,站到烛台边不再动作。
而秋烺还在向他走近。
最终,两人隔着两尺距离面对面站立着。
秋烺沉着眼眸一言不发,忽然伸出手来。
凭着莫名的直觉,郁安立即揭开灯罩,侧身将蜡烛吹灭。
那只冷白的手挑开了面具,捏着一角银面碰了碰少年的手。
郁安僵在原地不动。
秋烺则扶着郁安的肩膀将人转过来,然后执起他的手缓慢上移,轻轻放在了自己脸侧。
第68章
郁安被秋烺一系列动作弄得心跳加速。
今晚有云,此刻遮住月光,室内无灯,他入眼皆是黑暗。
在一片漆黑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为了缓和气氛,郁安决定说些什么。
秋烺的手掌还覆在自己的手背,温热又不容拒绝。
郁安被迫摸着那张泛凉的面颊,小声开口道:“秋烺哥哥揭的好突然,吓到我了。”
声音不自觉发颤。
秋烺似乎笑了一声,“公子怕黑?”
惊吓被有意误解,是对方在帮他缓解尴尬。
郁安被这份无言的体贴闹得脸热,“……不怕。”
像是要找回主动权,他轻咳一声,挣了挣手想从秋烺的掌心滑出,“秋烺哥哥一直抓着我,我不好摸。”
秋烺道:“周遭太暗,属下是怕公子难辨方位。”
如是说着,他还是放开了郁安。
郁安得以重获自由,却不觉放松,甚至隐隐后悔自己提出摸脸的事。
然而提出要求的是自己,他只好再次伸出手,摸索着要往秋烺的脸上放。
好在很快就触摸到那片光滑的面容。
这次秋烺没再说话,只是任由郁安的双手覆上来。
郁安用指腹与掌心代替目光,细细描摹那张神秘的容颜。
光滑紧致,没有任何伤口。
他放下心来,终于排除掉对方不以真面示人是由于伤疤的可能性。
摸完皮肤就到了骨相,由额头到颧骨又慢慢下移。
眼窝很深,鼻梁高挺,外貌就算不出众也必不会丑。
但人的美丑,从不是以外在定义。
郁安只关心秋烺这个人,倒也不甚在意他的外貌,今晚如此,不过是感于白日邝橼的话。
说到底,相见次数数不胜数,他却从没见过这个位面秋烺的真容。
不能看的话,摸一下也算不留遗憾。
摸完一遍,云遮的明月隐出,清白的月光透过没关紧的窗口洒入室内。
郁安眼前出现光亮,也渐渐能看清身前的人。
他喊出一声:“秋烺哥哥。”
秋烺很快回应:“嗯。”
“不管你信不信那份‘一面与千面’的说辞……”郁安垂下眼睛,不去看那被微光照亮的容颜,“我是相信的。所以才没反驳那位世子的话,也准许他靠近小院。”
“……”
“而我只想和你说,不论我与你见一面还是一千面,心意都不会改变。但能长相见自然最好,我总是欢喜与你相见。”
说到此处,他彻底闭上眼,指腹一滑,不经意碰上了秋烺的额角。
在那里摸到一片崎岖。
郁安忽的睁开眼,望向那逆光的人。
只听银质面具落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而秋烺已经将他拉进怀里,扣住他的后颈,微一俯首,贴上了那柔软的双唇。
带着冷香的空气袭来,郁安呼吸停滞一秒,不做犹豫就抱紧了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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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亲吻并不持续很久,全知全能的秋烺哥哥也有知识盲区,在外唇不得章法地摩挲了半天,就稍稍后退,似乎仅仅满足于此。
郁安被这份生涩弄得心软,抱住眼前人的脖子不愿松手,在对方退却后又追着贴上去,末了咬了一口那薄薄的唇瓣才作罢。
秋烺果然又僵住动作。
郁安知道这人又在思绪翻涌,忍着笑放开对方,压低嗓音喊他:“秋烺哥哥。”
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什么调笑的话,黑衣影卫已经松开郁安,身形一闪就掠窗而出。
郁安笑盈盈地看他离开,待人彻底消失眼前,才借着月光打燃火折。
屋内重新亮灯,他瞥见地面反射的微光,俯身捡起那张银质面具,拂去灰尘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秋烺哥哥,你急得东西都忘拿了。”
……
闭门不出实非长久之计,郁宁终日侍奉父母照顾幼弟,极少时候也会和太尉夫人一同在附近走走。
就在这极少外出的时间里,她没见到被侍卫们拦开的萧玮舟,却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彼时郁宁正扶着太尉夫人在花圃外的树荫下小歇,对上撑伞而过的承正世子,不免诧异。
日头太晒,邝橼顾及她们母女无依,便用一种温和又坚定的态度将自己的伞送出。
太尉夫人对这位谦谦公子印象太好,让郁宁都拒绝无能。
而后邝橼顶着烈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固执地将她们送回住处。
到了地方,郁宁先安置好母亲,然后转身拿着伞追上还未走远的邝橼。
邝橼没料到她会追出来,愣了一下,就温声叮嘱她不必着急。
郁宁将伞还给他,利用二人独处的时间,表达了自己那晚出言不逊的歉意。
“我那时心情太糟了,语气有些不对……”
邝橼微笑着听她说完,垂眸看来眼神几近温柔。
罩着幕篱的女子没留意到这份温情,在陈述完自己的错处后,认真地道了歉。
说完一切,她抬起头,透过薄纱看着邝橼,听见对方回答:“郁姑娘不必介怀,邝橼明白。”
语调微低,那人又含笑道:“何况姑娘愿意将名讳告出,已是邝橼之幸事。”
知礼妥帖,同初见时的表现别无二致。
之每次偶然外出,郁宁总能遇上邝橼。
比起初时的无措尴尬,她对这位承正世子倒是改观许多。
对方的温和有礼与处事稳妥并非伪装,脾性是表里如一的好。
偶遇时,郁宁会同邝橼会聊上几句,每次都有新的发现。
原来这位与世隔绝的世子不仅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知晓天文地理,而且武艺亦不输文采,行兵打仗恐怕也不在话下。
两人心知他们可说的话题很多,可相处时却常常沉默。
郁宁是因为情伤过后无意与其他男子再牵扯不清,邝橼则是看出郁宁无心交谈的疏离态度,便不着痕迹地顺应她的心意。
饶是两人交谈不多,郁宁也从邝橼那认真委婉的语句里得知了在花街遇上对方的缘由。
对方是应约去那带酒楼寻友的,只是自己到了,友人却已经酩酊大醉,早被酒馆的人抬回去了。
他自知白跑一趟,欲返身归家,却遇上地痞围困女子的不义之事,心有不平才出了手。
这些话完全不必要说,郁宁不知邝橼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地向自己解释。
思来想去,她得出结论:承正世子是怕外人误会他是夜逛花楼的浪子,影响承正王府的名声。
郁宁对此表示理解。
可为何每次相遇说话时对方耳朵都那么红呢?是天热发闷吗?
原来邝橼世子也是不耐热的体质么?和她家安儿一样。
……
秋烺又开始躲着郁安了。
这一点从郁安晨起时,发现桌上的银色面具消失不见可以看出。
以往秋烺从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出现又消失,并捎带上什么东西。
哪怕这东西是他自己的。
郁安觉得这份笨拙的躲避很可爱,也便尊重秋烺的意愿不常喊他,给对方留出缓神的时间。
减少相见后,郁安照旧时不时在山庄里转转,每日观景看书倒也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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