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奉君却道:“复元不会很久,也没有捷径。”
宫无岁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终于还是实话实说:“你师兄说,你我性命相连……我不想拖累你。”
沈奉君沉默下来。
看沈奉君的反应,应该是知晓共命一事,可他一路上却从未对自己提起。
沈奉君眼中似有悲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你还是要走。”
不管是为楚自怜还是治好身体,他都没有想过要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当年还是如今。
沉默很快在两人间蔓延,即使宫无岁已经说明原由,他仍然很不高兴,沈奉君其人,越沉默,就越疏离。
这幅神情与他当年重伤流落时几乎重合,宫无岁感觉心被狠刺了一下,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试探道:“……那你希望我留下吗?”
他的至亲好友都已不在人世,神花府已经成了废墟,他早就无处可去,他不是不愿意留下,只是不敢。
不过只要沈奉君亲口说想他留下,他就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待在沈奉君身边。
他问完,就直勾勾盯着沈奉君,果然见这人呆了呆,低低“嗯”了一声。
宫无岁内心窃喜,又夹杂着隐秘的悸动,嘴上却很不老实:“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此间事了,我就要搬到仙陵去住,你记得把流风阙分一半给我。”
他知道沈奉君是君子,贴心又大方,所以他被那丝隐秘的悸动驱使着,忍不住得寸进尺,想要得到更多东西。
他上辈子亏欠这个人那么多,重活一次,他本该自觉避开,留他清清静静,可人都是贪心不足,还擅长恩将仇报,越是对他宫无岁好的人,他舍不得离开,越想再近一些。
沈奉君彻底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又低低地说了声“好”。
宫无岁喜出望外,凑过去和他对视:“真的?你连流风阙都舍得分给我?”
“嗯。”
沈奉君被他按着,衣领都敞开了,头发散着在枕上,一动不动地,很有点纵容的意味,宫无岁居高临下,看着他额心那点红,却像被什么都东西勾住一样,越发心痒难耐。
这人真是生了张冰清玉洁的脸,越看越挪不开眼。
“那我现在都解释过了,你刚才打我的事要怎么办?”他得了便宜,还要反咬一口。
他凑得太近,呼吸都落在沈奉君的脖颈间,后者微微一僵,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我不该打你。”
他终于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宫无岁犹带绯色的耳垂,又碰了碰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很喜欢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安抚别人。
天底下怎么会有沈奉君这么有意思的人,纵然脸和身上的香味都是冷的,外表再不近人情,手心却是暖的。
他嘿嘿一笑,手欠伸手去拨沈奉君的睫毛:“阙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睫毛那么长?”
沈奉君偏过头:“天色不早,明日要进山,快睡。”
宫无岁见好就收,也不问沈奉君回不回大床上睡,他翻身一滚,就在里侧躺好了。
沈奉君也不赶他,灭了灯火,宫无岁侧了侧身,安然地闭上眼。
。
第二天他们早早就起来了,屋子里冷地像下雪似的,宫无岁从被窝里钻出来,听到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是雨水打在瓦檐上,还伴随着风声。
他一愣:“下雨了?”
这时候下雨可不是好兆头。
沈奉君已经穿戴整齐,领口拉得严严实实,听见动静才回头:“嗯,夜照城已经整完队打算出发了。”
“这么快?”宫无岁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去见见燕孤鸿,又担心打草惊蛇,转念又想:“等进了弃颅池,大家都要分散行动,我正好能悄悄下手。”
他穿好衣服,又围好兜帽,那把毛炸炸的拂尘就挂在侧腰上。
谁知一推开门,就对上了刚出门的楚自怜,宫无岁微微一笑:“楚公子,好巧,昨晚睡得好吗?”
楚自怜眼下一片乌青,答案显而易见,他回了个微妙的笑容:“何必明知故问?”
他吞下花毒后,一晚上都没找出解药,一闭眼就开始做乱梦,难以安睡。
宫无岁微微一笑,将提前准备好的小瓶扔给他:“吃了这个,可保你一月无虞,不过药效只有一个月,等我们从弃颅池出来,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你可千万要记得来找我取药。”
楚自怜接过小瓶,笑眯眯地瞪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他带着两个侍童拂袖而去,沈奉君回头道:“你给了他什么?”
宫无岁笑了笑:“寻常的糖丸而已。”
沈奉君不明所以。
宫无岁解释道:“他医术高明,早早发现了我的身份,我先把他控制住,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身份迟早要败露,楚自怜想和他做交易,就要有交易的自觉。
神花府的花毒其实不是毒,是虞美人花妖入梦,虞美人有剧毒,楚自怜当然要做噩梦。这些花妖受宫无岁驱遣,夜夜入梦,只要没有他的命令,楚自怜就没办法摆脱,解药不过搪塞楚自怜的借口罢了,纵使此人医术登天,也不可能真的研制出解药。
他已有决断,沈奉君也没说什么,两人出了客栈,却见大雨之中,封住的山门已经打开一条通道,如同巨兽张开嘴,供修士进入。
倾盆大雨之中,夜照城的黄金马车被其他弟子围在正中,周围又支起避雨的法阵,声势浩大,越青遥领头,他回头说了句“进山”,庞大的队伍就浩浩汤汤,威严整肃进了通道。
夜照城领头,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进了山,宫无岁观望了片刻,道:“夜照城已然风头无两,越非臣花那么大手笔,是铁了心要把仙陵踩在脚下,要是我们找不到冥谶,湘君怕是真要翻脸了。”
沈奉君却道:“你我只需尽人事。”
“也对。”闲聊完毕,两人也顺着通道进入,穿过入口的阵法时,弃颅池中的结界如水波一样晃动起来,宫无岁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下一刻再睁眼,就已经身在异处。
他看着眼前荒凉的树林,呆了一下,环视四周,沈奉君却已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这哪儿?沈奉君呢?
弃颅池外的结界只是为了镇住里面的魔物不让出来,并没有传送位置的效果。
他后知后觉,那入口的阵法处肯定是被人动过手脚。
他四周环顾一番,见周围无人,莫名松了口气。在这种地方,没人比有人要安心多了,观察完环境,他也只能从树木的种类辨别出自己在弃颅池北侧。
当务之急是先和沈奉君汇合,宫无岁掏出长命锁,心叹沈奉君真有先见之明,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却见那铃铛转到西南方向时微微抖动起来,声音不大,应该离得挺远。
他在心中估计了下距离,冒着雨往沈奉君的方向而去,大雨寒凉,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宫无岁皱着眉走了一段,却忽见远处踉踉跄跄行来一道人影。
宫无岁心中一紧,正要闪避,却恍惚觉得那身影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果然打过照面,这人之前在客栈的时候还出言讥笑过慕慈心。
他满身是血,一手拖着剑,边回头边跑,后头像有鬼在追。
“喂,”宫无岁拦住人,那人乍一听声音回头,长剑已经劈过来,宫无岁一脚把他踢倒,皱起眉,“你跑什么?有谁在追你吗?”
那修士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看他的衣服,才放下戒心,语无伦次道。
“快逃……夜照城…夜照城疯了!他们的弟子正在到处屠杀弃颅池的修士!”
第34章
宫无岁还以为听错了, 把人扶起来:“你确定是夜照城?”
“千真万确!他们都穿着夜照城门服,领头的是那个夜照大弟子越青遥……他们在入口设阵,故意将我们分散, 想来个瓮中捉鳖!越非臣为了夺谶, 竟如此狠毒……”那修士喃喃自语, 惊魂未定。
宫无岁拧起眉:“我去看看。”
那修士扑到他脚边:“不要去!前面都是……都是尸体,你说不定会碰上那些疯子。”
他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宫无岁看他可怜:“那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自己去。”
那修士却说什么都不肯落单,见宫无岁要走,又捂着摔伤的手臂站起来, 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宫无岁把长命锁塞进衣领里,转头和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修士恭恭敬敬道:“我叫孙榷……是风诏天工堂的。”
天工堂宫无岁没听过,约莫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但这人之前被戴了绿帽, 和好兄弟在客栈门口大打出手的事人尽皆知。
“要不是为了杀那个狗贼, 我怎么会闯进弃颅池来!下回再见, 老子非得把他剁了喂狗不可!”他语气一转, 怒骂一声。
大雨淅淅沥沥, 风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重, 宫无岁听他骂了一路,顺着他指的方向开到一片树林, 再站定脚步时, 脚下都变成了血水, 周围却不见人影:“就是这里,我亲眼看着他们杀人……那些尸体应该还在……”
他话未说完,一抬头, 就生生止住了话头。
那茂密的树林中,吊着十来具新死不久的尸身,随风晃动,看衣饰都是些修士,大雨淋在尸身上,并着血水落地,汇成血河。
“啊啊啊啊啊——”眼见林中惨状,孙榷后退两步,惊恐大叫起来,宫无岁被他震得耳朵疼。
杀人夺宝在修真界并不罕见,冥谶只有三条,僧多粥少,血光不可避免,可他们才进弃颅池,阵法就被人暗改,这些修士还被惨烈杀害。
夜照城真敢这么有恃无恐?
“你看见了,我真的没骗你,夜照城已经疯了,他们就是要赶尽杀绝,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孙榷劝他折头往回走。
宫无岁却道:“若真要赶尽杀绝,我们逃也无用。”
何况他要和沈奉君汇合,就只能往前走。
“他绕过那些吊在空中的尸身继续往前,孙榷道:“不是吧?你真要走?”
宫无岁不为所动,孙榷只能跟上来,他受了伤,不敢落单。
大雨冲乱了地上的脚印,几乎辨不清方向,宫无岁很有点烦躁,他加快脚步,不过半刻就穿出树林,却见林外密密麻麻十来道紫影将三四个被卸了武器的修士绑起来,领头的正是越青遥。
他将染血长剑从一个修士腹中抽出,人还未断气,他就转向另一个人。
孙榷居然没说谎,宫无岁脸色一变,将背后的拂尘一抽,挡下越青遥刺下的剑锋,一掌击上对方胸口:“住手!”
“他们与夜照城无冤无仇,”宫无岁将人击退,挡在前头,皱起眉头:“何必置人于死地?”
突然被截胡,越青遥脸色一狠:“又来一个……也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去找。”
他微微示意,其余弟子立刻将佩剑对准宫无岁。
“我就说会遇上他们,你偏偏不听,”孙榷一看形式不对,拔腿就跑:“你自己撑住,我…我先走一步!”
“拦下他,”越青遥眼色一动,手下弟子一分为二,去追孙榷,宫无岁心念一动,林中忽然窜出几道暗影,将人拦住,那些暗影不似真人,却十分凶悍,越青遥眼睁睁看着孙榷越跑越远,眼神落在面前穿着兜帽的人身上,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劝你别问,”宫无岁懒得费口舌,那些暗影前赴后继扑向夜照弟子,他捡起佩剑劈断绳索,给被困的修士解了绑,一边指了指越青遥,“抓住他。”
擒贼先擒王,要弄清状况,就得先制住人,那些花妖见了血光,越发凶悍起来,夜照弟子寡不敌众,很快现出颓势,宫无岁掂了掂手里的佩剑,盯紧越青遥的胸腹之处,谁知正要出剑,越青遥却似有所觉,身形微微一滞,瞬间消失在大雨之中。
其余夜照弟子见状,纷纷紧随其后,宫无岁挥退花妖,弯腰去看那中了剑的修士,已然气息全无。
那四个修士却围了上来:“多谢……多谢公子相助,若不是你,我们此刻怕是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宫无岁将佩剑递回:“不必谢我。”
他粗粗一问,才知道这四人都是刚进弃颅池就被传送到此地,被迫和同伴分开,他们中途遇上带着夜照城弟子的越青遥,本来想问问情况,谁知却被抓了起来。
“岂有此理!我们只是想夺谶,他们却要我们的性命!”
“我们如今各自分散,再遇上夜照城的人怎么办?”
“不如结伴而行吧,先和其他人汇合,将情况告知,夜照城有备而来,你我绝不是对手。”
宫无岁听他们提议,心觉有理,适时开口:“不如往西南去,和阙主汇合。”
“阙主”一出,几人略一考量,就同意下来,毫无异议地跟定了宫无岁。
谁知他们刚要走,树林中却忽然窜出另一道人影,原来是去而复返的孙榷:“你们要找阙主?带上我!我也要去!”
他振振有词:“阙主清正,为人侠义,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保护我们!”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眼光好,还好跟了宫无岁这个贵人,没想到他还有阙主的线索,忍不住道:“这位…公子,敢问你和阙主是什么关系?”
这人之前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又厚着脸皮回来,一派理所应当,宫无岁无谓和这种人说什么,也懒得说,队伍里有个女修实在看不过去,冷哼一声:“临阵脱逃,胆小鼠辈。”
孙榷振振有词:“我又打不过别人,又受了伤,只能自保!”
“你要是厉害,又怎么会被抓住?现在还教训起我来了?我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少给老子摆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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