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奉君不解道:“你不要吗?”
宫无岁又道:“你确定要给我不给别人?”
沈奉君“嗯”了一声:“只给你。”
“那我要了!”宫无岁笑眯眯地御令塞进怀里,之前那点沉郁也很快烟消云散。
天色已经黑尽,洞外静悄悄的, 唯有火堆噼啪作响,沈奉君将柳恨剑给的地图取出,宫无岁一并取出路观图, 又指指地图上的几个点位:“我们在弃颅池外围,汇合的修士在最西南,明日天亮我们穿过密林, 就能到弃颅池内围。”
他将那些被吊起来的尸体, 还有遇到越青遥带弟子屠杀修士的事告诉沈奉君, 沈奉君却道:“我一路来找你, 只见尸首, 并未见夜照弟子。”
同样的困惑在二人心中升起:夜照城在修真界地位数一数二, 威望甚重, 就算是为了冥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不仅穿着门服到处杀人, 还闹得人尽皆知。
是越非臣狗急跳墙, 还是夜照出事了?
这还是进弃颅池的第一天,宫无岁一想到还要找燕孤鸿问匕首的事,就觉得脑子乱乱的, 反观沈奉君一派镇定,全无担忧之态。
他甚至还有心思从怀里掏出个橘子,宫无岁眼睛一亮:“我记得橘子在路上都吃完了,你怎么还有?”
沈奉君道把橘子递给他:“带在身上,忘记吃了。”
宫无岁心安理得地接过来,把橘子剥开递给沈奉君,对方却摇摇头。
他观察了好几天,起先还以为是沈奉君喜欢橘子,毕竟小时候在来神花府游学也要买一筐橘子回仙陵,可后来他发现沈奉君其实没那么爱吃,在磷州买的橘子基本都进了自己肚子。
阙主虽沉默寡言,却在细微之处体贴,连对自己都这么大度,对喜欢的人肯定更好,怪不得慕家堡当年为了和阙主结亲,连逼婚这种损招都干得出来……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眼皮却渐渐沉下来。
复生后他要灵元匮乏,精力大不如前,动辄就要睡五六个时辰,此刻和沈奉君待在一起,盯着跃动的火光没一会儿就困得快睁不开眼。
他没话找话,强撑着路观图卷起来塞给沈奉君,手里半个橘子却滚到脚边:“……我的橘子。”
沈奉君侧头看他一眼:“……睡吧,天亮我叫你。”
这话像什么咒语,宫无岁脑袋一歪,就栽倒在沈奉君身上睡过去了。
这觉睡得很舒坦,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睡醒睁眼时,他正枕在沈奉君腿上,火堆还没熄,先前带血的兜帽如今干干净净盖在他身上。
沈奉君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察觉到他醒过来,也慢慢睁眼:“天色还早,还可以再睡会儿。”
宫无岁身体一僵,慢慢坐起来:“没事,我睡饱了。”
说来也奇怪,他一个人睡时经常做乱梦,一会儿梦见神花府一会儿梦见沈奉君,可挨着沈奉君就算睡山洞也安稳,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又把兜帽戴上,透过蒙蒙白雾去看林中情状,深吸了口气。
“天亮了,我们出发吧,”弃颅池四面环山,群山高大遮光,故而只有正午时才会明亮起来。
沈奉君在后头“嗯”了一声,宫无岁抱着拂尘等了半天,身后的人却一直没跟上来,一回头,沈奉君还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宫无岁以为他不舒服:“你怎么了?”
沈奉君面不改色:“……腿麻。”
他的右腿被宫无岁枕了一晚上,已经动不了了。
宫无岁:“……”
又过了两刻,天色比方才更亮了些,沈奉君僵住的右腿终于恢复行动,两人照着地图御剑避开死路,偶有几只魔物也被斩杀,很快就穿过密林,到达中心。
和外围的乌烟瘴气不同,真正的弃颅池只是一片眼状水域,池水清澈,呈深蓝色,此刻风平浪静,美不胜收。
宫无岁环顾一遍四周,不解:“这里就是弃颅池?冥谶呢?人呢?”
他们一路走来也没遇上任何人,现在到了中心也看不见人影,实在匪夷所思。
沈奉君在湖边绕了一圈,停在一片凌乱的脚印面前:“他们已经来过了。”
说完又捡起一片深紫的衣料,上面用金线绣着麒麟纹样,宫无岁也伸过头去:“是夜照门服。”
又道:“也是,我们在外围多耽搁了一日,其他门派肯定早早到达。”
可再一抬头,四周仍是空无一人,水面平静无波,除了这一方池水别无他物。
那冥谶大概就是在池子里了,宫无岁随手捡了块石头一扔,石头才飞上水面,就生生停下,“扑通”一声落进池里。
“嗯?”
这是什么道理?宫无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扔了一块石头,仍是停下坠进水中,“这池水古怪。”
恰此时,一只苍鹰从密林中穿出,振翅飞向高处,然而才飞到弃颅池水域之上,两只翅膀就抽搐起来,它急鸣一声,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即脱力一般直直坠入水中。
苍鹰被池水吞噬,不过顷刻,水面又恢复风平浪静。
宫无岁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听得“吼——”一声,浑厚的龙吟自水底传出,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密林之中忽地涌出十几道紫紫身形,都穿着夜照的门服,一见沈奉君和宫无岁就大叫起来:“拦下他们!”
他们自知不敌,不敢近身,只是设阵将人围拢起来:“动手!”
沈奉君刚拔了剑,十几道剑气就迎面劈来,宫无岁被沈奉君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沈奉君两剑就破了阵法,又将一人的手臂砍了下来,凶残得厉害,正打算帮一把,余光却瞥见左边不远处一闪而过的冷光,他下意识回头,右边也蹲了好急几人,正搭了弓箭,想都没想,将沈奉君迎面一扑,直直扑进水中。
下一刻,暴雨似的毒针迎面激射过来!
这些小人,就知道背后偷袭!他刚要支个结界抵挡,却感觉浑身经脉都被冻住似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使不出灵力,他咬了咬牙:“走!”
一进水域,他们就似那无助的苍鹰,飞快沉了下去,水底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连呼吸都不能,还有一股力气拽着他们不停往下。
宫无岁左肩麻麻的,连带着整条手臂都使不上力,好不容易才拽紧沈奉君的手,脚踝又被几双手拽住了。
这水底都是什么东西?
他挣扎着踹开那些手,往沈奉君那边游了游,下一刻又被卷住双腿和腰!
这次不是手,反而像蛇或者触手一类,宫无岁挣脱不开,头皮发麻,吐了两个泡泡就往下沉,沈奉君摸黑把他圈进怀里,挥剑将触手斩断,再抬头时已经看不见水面。
不是吧,他堂堂稚君,才重生没多久,难道就要被淹死在这里?这也死得太冤了?
他又吐了两个泡泡,冷水却倒灌进他的肺里,他挣扎了一下,手脚却越来越软,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归西时,一双手艰难地探了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直到唇上就传来奇异的触感,他似有所觉,下一刻唇齿却被撬开。
他诧异地瞪大眼,后知后觉是沈奉君在给他渡气。
这个傻子,自己都快没气了还渡给别人!
他不乐意地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挣出来,沈奉君铁了心要他多活一会儿。
他们就这样交缠着下沉,全无办法,宫无岁到后面也放弃挣扎了,他在心里想:“算了,好歹这次和沈奉君死一块,不孤单。”
他眨了眨眼,眼神也适应了水底的黑暗,准备慢慢等死,下一刻又弹起来,忍不住想:“他亲我,沈奉君居然亲我,还把我亲得这么没面子。”
又想:“反正死都要死了,不然我也亲回去,就当回本了。”
只有在被黑暗笼罩,又命悬一线的时候,那些刻意收敛的情绪才会被放大,这种破罐破摔的想法一冒头,很快就控制了身体,那些他再不犹豫,抬手揽住沈奉君的肩膀,报复似的吻了过去。
他吻得太凶,一下就把节奏给打乱了,他能察觉到沈奉君一瞬的僵硬,随即是更粗暴的反击。
看来沈奉君也气坏了……他在心里暗暗得意着,像得胜的将军,却丝毫未察觉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沉到了底下,周围已然天旋地转。
像是轻轻落到了镜子的背面,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池水悄无声息褪去,以至于他们明明恢复了呼吸,却仍在纠缠。
宫无岁按着沈奉君的肩膀,拿出一副欺男霸女的狂妄态度来:“敢占我的便宜,看我不亲死你。”
身下的人微微一僵,顿时不再动作,宫无岁却亲得火气上了头,故意在沈奉君唇上咬了个口子出来,他看着沈奉君起伏的胸膛和隐忍的神情,很有些心满意足地碰了碰沈奉君的唇,像只斗胜的公鸡:“怎么样,怕了没?”
沈奉君任他施为半天,才犹豫着开口:“宫然……”
宫无岁听见他的声音,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登时冷静下来。
等等,好像……没死?
他后知后觉,忐忑不安地偏过头去看周围情景,却直直对上一双瞪圆的桃花眼。
楚自怜手一抖。
啪嗒——折扇摔落在地。
第37章
四目相对时, 一刹的寂静。
宫无岁还把沈奉君压在地上,画面实在不雅观,楚自怜诧异片刻, 很快又恢复如常, 捡起折扇, “啪”一声展开:“咳,你们继续,在下先不打扰了。”
宫无岁拂尘一甩, 卷住楚自怜的脖颈,将人拽回来,冷笑道:“你想去哪儿啊?”
他骤然发难, 楚自怜逃都逃不掉,只能苦笑:“在下柔弱医者,不是故意打扰, 稚君手下留情。”
宫无岁理理衣服, 还好心地拉了沈奉君一把, 但刻意不和沈奉君对视。
太丢人了, 趁着要葬身湖底就占人家便宜, 结果现在没死成, 实在太丢人了。
表面却镇定自若:“这是什么地方?”
楚自怜被卷着脖颈, 一动也不敢动:“我怎么知道?我不识水性,落水之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就在这儿了。”
宫无岁皱了皱眉, 一阵剧痛却从左后肩漫到胸口, 他窒了窒,正要运起灵力,却发现什么力都使不出。
沈奉君才从方才的混乱中回神, 看见宫无岁的脸色,一把扶住他:“你受伤了?”
宫无岁道:“是毒针。”
沈奉君正要给他疗伤,然而一抬手,经脉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的修为……”
“别挣扎了,这地方邪门得很,一进来修为就消失,现在我们都是普通人,”楚自怜趁机把缠在脖颈上的拂尘解开,闪身来到宫无岁身边,下一刻却被出鞘半寸的尘阳剑抵住脖颈。
楚自怜举起两只手:“别紧张……在下柔弱医者,连性命都在稚君手中,他死了我更不好过。”
沈奉君默了默,收回佩剑,楚自怜微微一笑:“这才对嘛,是阙主反应过度了。”
他掰过宫无岁的肩膀,仔细端详片刻,眸中冷光一闪,下一刻就重重击在宫无岁胸口,后者闷哼一声,一根食指长的细小毒针却被一掌逼出,落到脚边。
楚自怜用折扇托起毒针一看:“好厉害的毒,看来这人是真的很想杀你了。”
沈奉君道:“可有解法?”
“别人可能没有……但遇到在下,算你们走运,”他笑眯眯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递过来,宫无岁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把接过吃下。
“哎呀,我还以为稚君会问我药里有毒没毒呢,”他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
宫无岁道:“谅你也不敢。”
毒针被逼出,又吃了药,他总算有心思看清此地全貌,却见头顶是一片湖泊,暗沉沉的,脚下是崎岖不平的石路,远处有个古城,不过已经破旧了。
他们三人修为被抽得一干二净,使不出力,宫无岁又问楚自怜:“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楚自怜摇摇头:“此地不分昼夜,我昏迷过,算不清时间。”
说完又道:“也不知修为还能不能恢复……要是不能恢复又找不到冥谶,那岂非得不偿失?”
沈奉君却道:“经脉未曾毁坏,应该是此地有异,离开后自会恢复。”
宫无岁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什么:“我以前看过喻求瑕的手札,她当年病危时走投无路,遂进弃颅池求冥谶,路上曾遇到一片古怪的水域,名为弱水,不论活物还是死物,遇弱水即沉,修真者进入,轻则失去法力,重则殒命,应该就是此处。”
天命教主陨落之前,喻平安曾经带着宫无岁躲进过喻求瑕的密室,宫无岁偶然得见。
沈奉君道:“龙首就在弃颅池底,要夺冥谶,需先入池。”一旦入池,就会失去修为,修真之人失去法力,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楚自怜用折扇抵着下巴,恍然大悟,“怪不得喻求瑕羸弱之躯,还能求得冥谶。”
上一次弃颅池开,正邪两道趋之若鹜,使出浑身解数夺谶都一无所获,唯有喻求瑕一人求得。
一沉进弱水,大家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打不过街头乞儿也是寻常事。
既然弄清缘由,三人也松了口气,宫无岁又问他是否知道夜照城屠杀修士的事。
楚自怜听完,微微一怔:“还有这种事?”
“我先前是偷偷跟着越非臣他们下水的……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宫无岁却笑笑:“他们如今也沉进了弱水,谁危险还不一定呢。”
楚自怜一听夜照城四处杀人,说什么都要跟他们一起,宫无岁身上余毒未清,带个医者同行也好。
原地休息片刻,宫无岁身上痛楚稍缓,三人又整顿好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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