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继承了师尊的衣钵,她的佛法,她的卑劣,她的狠毒,甚至全都更甚一筹。
他暗暗想,明明他才是最适合继承天命教的人。
“稚君你看,慈悲只会招致灾祸,而残忍才能得偿所愿……你兄长和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又用那种温柔的,年少笑谈时的语气和宫无岁说话,然而落在听者耳朵里,却无异于催命诡音,宫无岁仰着流血的后脑,只觉得视线都在泛白。
“哈,”一道熟悉又刻薄的嘲讽声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将宫无岁的神智重新拽回,柳恨剑一手捂着流血的肩膀,嘴上却半点不饶人:“一派胡言!”
“照你这么说,当年在黄沙城,我为了保护众人强开三次剑阵抵挡天雷重伤,结果最后人人却只对他们两感恩戴德,我是不是也要把他们杀了?”柳恨剑恨恨开口,语带隐怒,却不知是冲着谁的,“当初你舔着脸求上仙陵,我数次派弟子相助,早知如此,我还嫌你脏了仙陵的地气!”
“湘君,你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慕慈心脸色变了变,很快又转回宫无岁脸上,谁知还未看清,就被人迎头一撞,他被撞得眼前发昏,鼻梁断了似的,下意识一撤手,就被人当胸一脚踹开。
沈奉君眼疾手快把宫无岁扯进怀里,抬手去摸他的后脑,却被宫无岁一把抓住手。
眼见时间差不多,他们也打不过,宫无岁捂着火辣辣疼的脑门,一不做二不休,扬声道:“快跑!”
第94章
越非臣和柳恨剑闻言再不缠斗, 心有灵犀一左一右地将越青遥击退,顷刻就移到十米开外。
慕慈心伸掌扶住越青遥摇晃的身形,嗤笑道:“跑得掉吗。”语罢闪身追了上去。
宫无岁抓着沈奉君埋头狂奔:“这不行啊, 我们没有灵力护身, 佩剑也不在身边, 打不过慕慈心的!”
越非臣受伤不轻,闻言只道:“稚君不是说会有天降神兵么,怎么现在还没出现, 你不会又是诓骗越某的吧?”
宫无岁心里也没谱,都过了这么久,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都怀疑楚自怜和越兰亭出了意外,没赶上和救兵接头。
他只能道:“再等等。”
越非臣喉咙一堵,欲言又止片刻, 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挥刀在前面开路。
此时此刻夜照城已经乱成一团, 前有天武台的弟子阻道, 后有慕慈心穷追不舍, 实在有些狼狈, 四人转过拐角, 忽见一片粉色衣角,宫无岁想都不想就道:“楚自怜!”
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楚自怜和越兰亭, 二人似乎也经历过一番鏖战, 形容狼狈, 但双目炯炯有神,楚自怜才看清人,手里的东西就扔了过来:“接着——”
沈奉君飞身接下, 却是自己的日月双剑,宫无岁接下的这把不知是谁的。
越兰亭也道:“父亲!湘君!”
越非臣和柳恨剑各自接下自己的佩剑,宫无岁一阵欣慰:“好兰亭!”
这么一耽搁,慕慈心已经带着越青遥追到近处,天武台的弟子也围了过来,见楚自怜和越兰亭去而复返,还抢回了几人佩剑,他心头微动,再不犹豫,下令道:“所有人立刻动手,我不想见到一个活口。”
“是!”
战场又从室内转移到了室外,沈奉君接下双剑,顿时如虎添翼,他身形一动,原地化出杀相,双剑齐出,不死不休。
慕慈心将佛珠扣到左手,右手白光一闪,一柄银色的长枪已经被他握在手中,是喻求瑕当年所持那把,他长枪一转,就迎上沈奉君的双剑。
宫无岁绕到慕慈心身后,和沈奉君两面夹击,一边道:“她竟然连枪法都教给了你。”
慕慈心转枪|刺向他的头颅:“本该如此。”
宫无岁挥剑挡下,嘲讽道:“可惜你学得并不好。”
一到战时,宫无岁和沈奉君就成了一样的人,都是不死不休不低头,血战到底,纵然灵力尽失,剑意却尚存,慕慈心一时竟压他们不住。
然而另一边的四人却很有些吃力,越青遥带着其他教徒围攻上来,楚自怜柔弱,越兰亭年少,柳恨剑还开不了剑阵,只能和越非臣拼死抵御围杀,还要小心避开暗处射来的箭矢。
好在这阵困窘没有持续太久,那些拼死杀出的各大门派主事已经带着得救的弟子回来支援。
“诸位,天命教滥杀无辜,祸乱修真界,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此处,你我灵力已失,不反抗只有死路,与其任人鱼肉,不如拼死一搏生路!”有愤慨者先发了声,越来越多的人被激发出血性。
“夜照城十万百姓的性命都在我们手里,守得住里是流芳百世,守不住就是遗臭万年!”
“当年的黄沙城都守得住,没有守不住夜照城的道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局,拼死擒杀慕慈心。
“慕慈心,你伤天害理,丧尽天良,正道容你不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
慕慈心也被激出了杀心,冷笑道:“就凭你们也想取我的性命?天真!”
他长枪一转,银枪裹挟着巨大的灵流,顷刻就将近身的修士绞得粉碎,地上很快只剩断肢。
他早年修佛,不造杀业,也少入战场,可如今他喻求瑕真传,又苦修多年,修为突飞猛进,杀人已经和杀鸡一样轻易。
修士们前赴后继,却猛不防被灵流绞杀,这骇人一幕震得众人退却两步,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继续义无反顾地杀上来。
“你们倒真不怕死了,”慕慈心大笑起来,“好啊,都来啊!让我一个个把你们撕碎,来啊,来得越多越好!”
以慕慈心为中心,周围很快积起一片血泊,宫无岁眼看着同修一个个决然赴死,心中隐痛,他握紧佩剑抓住时机,剑意裹挟着杀意,朝着慕慈心的后背狠狠刺去。
长剑捅破衣料,却未能更进一步,宫无岁举着剑,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慕慈心嘲讽的笑意:“稚君,你的剑不够利,刺不破我的护身灵甲。”
居然还留了一手!
怪不得他敢大摇大摆挑衅自己和沈奉君!原来在这等着!
慕慈心趁势一转枪,竟直直将宫无岁的佩剑绞成两段,那霸道的灵流扑面而来,眼见就要将宫无岁撕成碎片,却被双剑硬生生截停在中途。
“真不愧是阙主,”慕慈心看着岿然不动的沈奉君,眼底闪过一丝赞赏,“明明那么多次都该死了,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和你的相好一样讨厌。”
沈奉君反剑将他逼退:“与你无关。”
宫无岁被护在沈奉君身后,听见这话,敏锐地垂下眼,却见沈奉君袖口微微发抖,鲜血顺着握剑的手缓缓淌下,他却面不改色。
另一边,越非臣已经负伤,越兰亭护着楚自怜,眼见越青遥剑剑狠厉,剑剑直指越非臣,咬了咬牙,也拔剑迎上去:“大师兄……你平日里都教导我要匡扶道义,无愧于心,为什么现在反而在助纣为虐,你帮慕慈心,难道不是帮他残害夜照百姓,戕害正道吗?”
越青遥动作一顿,倒转剑锋,用剑柄将越兰亭击退数步,并不打算取他性命:“……离开。”
他的留情反而让越兰亭更悲哀:“大师兄!”
越青遥顿了顿,破天荒地解释道:“我问心无愧……但他必须死。”
说完又攻向越非臣,蛰伏多年,越青遥早已知晓妖剑的秘密,它可以倒转阴阳,移花接木,对敌时可以把攻击反弹或者转嫁给其他人,这也是越非臣常常遭人暗杀,却每每立于不败之地的窍门。
所以他刻意不与越非臣对剑,只是趁他不妨刺他要害。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越兰亭难以理解越青遥决然的恨意,又插不进战局,只能被楚自怜揪着衣领拖回来。
“越小少主,这是他们大人的事,让他们大人自己解决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你还是先保护好在下这个柔弱医者吧,”楚自怜难得安慰人,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中听,说完又抱怨,“我早就说过了,我在战场上只会拖后腿……何苦让我也来受罪。”
越兰亭瞪他一眼,难以理解:“这种时候你还想临阵脱逃?”
“不是临阵脱逃,是知难而退,再保存实力,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杀回,总比无谓的牺牲要好。”楚自怜惋惜道。
“可是我们逃了,夜照城的百姓怎么办?”越兰亭皱着眉,虽然面貌年轻,却已有了分辨。
到了这种时候,不想牺牲也要牺牲,就算敌不过慕慈心,也还是有人前赴后继。
“唉,真是好久没见到你这样的好孩子了,”楚自怜意味不明地拍了拍越兰亭的肩膀,也没再说那些逃不逃的话。
他话音刚落,头顶却传来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晃动起来,与此同时,夜照城四角一起亮出四道冲天的光束,半透明的结界由外向内将夜照城包裹起来。
轰隆隆——乌云快速聚拢,翻覆,夹杂着闪电的光亮,紧接着一声震耳的巨响,直直劈向城外!
城内众人登时暗叫不好,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天雷……是天雷杀阵……不是血祭大阵!”
“是救兵!救兵来了!”
“我们有救了!”
宫无岁也松了口气,面上一喜:“我就知道能成!不愧是命相,真是太靠谱了!”
与他对战的慕慈心脸色却一变:“叶峭眉?”说完这个名字,他又很快反应过来。
是啊,叶峭眉身负禁瞳和命榜,能窥天命,别人或许会掉进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中,但叶峭眉一定不会。
宫无岁把楚自怜和越兰亭送出城,一定是她在外接应。
这么多年,命相在修真界的名望非他人可比,即便夜照和仙陵的掌门都被困在此地,其他门派的主事也全都没有还手之力,但如果是命相四处奔走,组织修士援助夜照城,其他人也一定愿意出力。
怎么就算漏了她!
密集的雷声中,慕慈心已经理清了原委,越青遥也担忧地转过头来:“教主,天雷杀阵一开,城外傀尸怕是守不住了……”
意思是让慕慈心早点决断。
看眼下的情形,连血祭大阵也难以落成,傀尸一失守,叶峭眉和宫无岁一行人里应外合,天命教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不必管它们,”慕慈心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取舍,傀尸没了还可以再炼,但是杀宫无岁的机会只有一次,“先解决眼下。”
现在不抓住机会,等这些人缓和过来,一定会趁势反扑,喻求瑕就是最好的例子。
越青遥:“是。”
慕慈心重新投入战斗,眼见援军到达,正道士气大盛,慕慈心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别的臭鱼烂虾,只盯着宫无岁:“稚君,你都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活过来坏我的事?”如果不是宫无岁,一切计划都天衣无缝,他的宏图大业蒸蒸日上,一切井井有条。
他每刺一枪,就把人逼退两步,纵然不支,沈奉君却固执地挡在宫无岁身前,冷声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就知道,他活过来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慕慈心一旋枪,这回长枪却划开了沈奉君的手臂,带出一串血珠,“你们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贱人。”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宫无岁换掉断剑,一边搀住沈奉君的手臂,一边闪身迎了上去,“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现在才察觉,太晚了,”慕慈心挥开他的佩剑,银枪高高举起,又狠狠刺下。
“让我送你们一起下黄泉。”
第95章
“噗嗤——”银枪掠过的胸膛, 划出一条骇人的血痕,沈奉君后退两步,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他浑身浴血, 出剑越来越凶狠。
可即便双剑已经挥出残影, 却难以刺破护身灵甲,慕慈心脸上带着报复似的笑意:“我真喜欢你这幅像狗一样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阙主,你当年拒绝与我姐姐成婚时是何等清高傲慢, 人人都夸你洁身自好,而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讨厌。”
他反手旋枪,挡住宫无岁刺向他头颅的长剑:“只是因为出身高贵, 所以你们不管做什么都人人称赞……”而他却要在大庭广众下被掌嘴侮辱,顶着红肿的面庞笑脸迎人。
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卑贱。
慕慈心杀心已定,不死不休, 宫无岁被他一掌击中肩膀, 只觉得喉咙都冒着血腥味, 他强自压下, 下一刻却猛咳了出来!
他抬手抚去唇边的血迹, 却听身侧有人急道:“宫然!”
沈奉君神情一滞, 他将双剑合并在身前, 周身却萦绕血气,那佩剑一前一后刺向慕慈心, 第一剑被护身灵甲弹回, 未能得逞, 慕慈心的银枪却已经穿过他的肩胛。
宫无岁脑中一白,刹那就想到当年黄沙城中,喻求瑕天降战场时的那一枪, 连心都不敢跳了,然而沈奉君只是强忍着剧痛,照着原来落剑的位置,再次重重刺下!
初魄剑竟破开护身灵甲,直直刺进慕慈心的腰腹,宫无岁微微一顿,动作比脑子更快,提剑斩向慕慈心的头颅!
这一剑,只要这一剑,他必死无疑。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慕慈心又被沈奉君架住,腾不出武器来还手,泛着冷光的长剑瞬间刺破皮肉,他能感觉到刺中了人,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狠厉的面容,给他添上一抹邪气。
然而下一刻他就愣住了:“……越青遥?”
被刺中的人不是慕慈心,而是临危时突然挡在他身前的越青遥,他被越非臣和柳恨剑合攻,浑身是伤,已然强弩之末,宫无岁这一剑生生将他的佩剑斩断,他无力再挡,只能用身体挡下这一剑。
长剑穿心过,活命无望。
慕慈心也回过头:“青遥?”
他强忍着疼痛抽回银枪,长剑体内抽|出,他单手抱住越青遥,支撑住后者摇摇欲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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