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忽听一阵清晰的轱辘声,四人齐齐转头,却见小风和小云推着那位楚二公子到了前院,楚自怜本来在笑,见了人微微收敛神情:“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小风道:“二公子听你们在前院说话,也想来凑热闹。”
“罢了,”楚自怜没再说什么,只接过轮椅,理了理弟弟身上的狐裘,面对亲人,他身上那股轻佻的气质全数收敛,神情都温润起来,“你也的确很久没见生人了,一个人闷着也不好。”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小风小云见怪不怪,其他三人却没见过这等场面,柳恨剑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困惑道:“令弟这个情形多久了?”
楚自怜算了算时间:“也快十一年了。”
柳恨剑有些意外:“连你都不能救吗?”
楚自怜却笑了笑:“湘君抬举我了,医者不是神仙,多有无能为力时,救不了的人更是多如牛毛,死生有命,在下只能尽力。”
“譬如阙主当年,若非有那颗天赏窍心,稚君也无生路。”
他忽然挑明,宫无岁也一愣,却听沈奉君道:“这些年多谢你。”
没有楚自怜,也没有今日的他们,只是沈奉君记忆被封禁之后,不光忘记了宫无岁,连带着楚自怜也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才想起来。
楚自怜将桌上的茶水喂了些给弟弟,眼角余光却落在宫无岁身上:“不必谢我,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帮你们有我的考量,稚君若是死了,我反而难办。”
宫无岁知道他是在暗示当初的约定,楚自怜要取他的恶骨救亲弟弟,宫无岁当然得活着,只是如今还没弄死慕慈心,他还不能动手。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宫无岁也不想让沈奉君担忧,一时沉默下来。
沈奉君察觉到他的神情,微微一顿,还未说话,却见庭院外飞来一丛红蝶。
这是仙陵的传讯术法,柳恨剑一见红蝶,脸色微变,一拂袖,那红蝶就化作一个年轻的仙陵弟子。
那弟子一见柳恨剑和沈奉君,登时松了口气:“掌门师尊!还有阙主……弟子有要事禀报。”
柳恨剑皱起眉:“怎么是你来传讯?几位长老呢?”
此次夜照城赴会艰险,柳恨剑和沈奉君都离开了仙陵,只留了几位长老守山,此刻他的弟子忽然传讯,一定是仙陵出事了。
“昨日天黑后,仙陵的探子忽然传讯说弃颅池有异动,没多久桃花渡就忽然涨潮,冲毁了许多百姓的屋舍,几位长老带着本门弟子下山去安置百姓,天亮时却没了音讯……弟子不得已才传讯给掌门师尊。”
柳恨剑:“现在是冬天,桃花渡怎么会涨潮?”这根本不合常理。
宫无岁忽道:“弃颅池是慕慈心豢养傀尸的地方,会不会是他手笔?”
本门长老失踪可不是小事,柳恨剑想都没想:“我即刻回仙陵。”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正想嘱咐宫无岁和沈奉君好好留在杏林养伤,谁知这两人已经收拾好佩剑,宫无岁道:“我们也去。”
柳恨剑顿了顿,终于没说什么,沈奉君虽然受了伤,但他记忆和功体已经恢复,性命无碍,事关仙陵安危,多两个人助力总是好的。
楚自怜却拦在三人面前:“稍等……给阙主的药膏明天才能配好,你们全都走了,这药怎么办?”
沈奉君却道:“情势紧急,不必了。”
楚自怜一听,不紧不慢道:“好吧,你既然不要,也不听医嘱,那以后肩胛骨烂穿了也不关在下的事……要走便走吧。”
宫无岁一听,立马道:“要要要,怎么不要?楚圣手的医嘱怎么能不听呢?”
楚自怜没作声,宫无岁又笑眯眯道:“不然这样,等药膏配好,再麻烦你送来仙陵一趟?”
楚自怜转过头,不赞成道:“稚君,旁人来求医都是毕恭毕敬,怎么到你这儿就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医者当跑腿的使唤?”
宫无岁脸皮厚着呢,不依不饶地暗示他:“以咱两的交情,麻烦你一次也不过分吧?”
既然他想取恶骨,就总得付出点什么。
楚自怜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仿佛并不想买账,他唇角勾了勾,最后勉强露出个笑来:“也对,以你我的交情,应该的。”
“你们走吧,不日我自会将送药到仙陵。”
宫无岁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多谢,楚圣手果真医者仁心。”
他还想交代两句,却被沈奉君打断:“走罢。”
不待反应,宫无岁就被抓住手腕,他微微一愣,紧接着就被沈奉君拉起往外走。
宫无岁一边往外一边回头,却对上柳恨剑不满的目光:“你们两……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宫无岁小声道:“喂,你师兄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沈奉君却仿若未闻:“嗯。”
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双修完以后人都会变奔放,连沈奉君都不避人了?
三人在楚自怜的目送之下出了杏林,沈奉君终于松开他的手,一边取出非攻鸟,柳恨剑翻着白眼上船。
非攻鸟一飞到空中,地面的景物就变得很小,宫无岁扒在外边看了会儿云,等回到舱中,就见沈奉君一个人坐在桌边。
嗯?
这下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宫无岁磨蹭着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了?不高兴?”
沈奉君顿了顿,目不斜视:“……没有。”
嘴上说没有,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宫无岁回忆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慢慢凑过去:“真的?那你怎么不理我?”
沈奉君转过目光,正好对上宫无岁揶揄的眼神:“我……”
砰——他话未出口,身后就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二人双双转过头,却见柳恨剑把欺雪剑从地上捡起来,冷着脸往外走:“里面太热了,我去吹吹风,失陪。”
看着柳恨剑愤然离开的背影,宫无岁心中莞尔,对上沈奉君的脸,忍俊不禁道:“怎么办,我们把你师兄气走了。”
沈奉君默了默,却也没追出去。
柳恨剑不在,宫无岁就不必矜持了:“沈奉君,我们昨天才双修过,你怎么现在就不理人?这是不是拔那什么无情啊?还是男人都这样,得到了就不珍惜?”
沈奉君皱起眉:“倒打一耙。”
宫无岁不服气了:“我哪里倒打一耙?你说说?”
沈奉君却道:“你与楚自怜交情匪浅,何不问他?”
宫无岁一愣。
他愣完,脸上却露出个笑来:“沈奉君……”
他笑得太狡猾,沈奉君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却被宫无岁轻佻地搔了搔下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醋劲儿这么大。”
忽然被捅破真相,沈奉君神情一僵,宫无岁又顺势搂住他,在他喉结上亲了亲,亲得人呼吸都乱了:“你是醋包吗?”
他亲完喉结,又要去亲嘴唇,谁知话音才落就被人仰面一按,桌上的书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沈奉君却仿若未闻,只抓着宫无岁两边手腕。
“……不准用这种手段转移话题。”
第107章
宫无岁被仰面摊开在几案之上, 却不羞恼,只笑眯眯地与沈奉君说话:“谁转移话题了?我又没做亏心事。”
沈奉君抓着他,静默半晌, 只道:“楚自怜向来脾气古怪, 你复生不久, 就与他交情匪浅……”
沈奉君再迟钝,也看得出楚自怜在有意无意接近和讨好宫无岁,他不喜欢背后妄议别人, 但事关宫无岁,他还是道:“他对你好,或许另有所图。”
至于图财图色还是图别的, 这就不得而知。
宫无岁心道沈奉君猜得还挺准,楚自怜三番两次相助,无非是为了他的恶骨, 否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不过说来也怪, 他生来恶骨, 天赋异禀, 也命途多舛, 但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察觉出不同, 十年前他尚且能察觉到恶骨的存在, 如今复生后,若不是他人提起, 他早忘了自己还有一对天生恶骨。
宫无岁就着这个姿势与他说话:“怎么, 别人对我好, 你担心我移情别恋?就这么不信任我?”
“我想他们都对你好,又担忧他们把你抢走,”沈奉君静静看着他, 一字一句道,“这世上讨你喜欢的人太多,未必是我。”
曾经的宫无岁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他在神花府极尽宠爱,有兄长有亲朋,性格又讨喜。没人会不喜欢宫无岁。
而流风阙主虽受人爱戴,却从来只被夸赞孤高的性情,清正的品格,他被人推到高处坐守孤月,却无一人愿相近。
宫无岁一呆。
他还是第一次听沈奉君说这些话,不如宫无岁那么巧言令色,只是有些笨拙地抛出真心,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醋意。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看着沈奉君,心底就有个地方又酸又涨,却又带着一股暖意:“那要是我真的移情别恋了……你就不来抓我了吗?”
沈奉君沉默下来,什么都没说,宫无岁却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纵然他们已经双修过,是名副其实的道侣,甚至连宫无岁这条命都是沈奉君换来的,可如果有一天宫无岁真的弃他而去,他也愿意成全。
等守多年的执念,也比不过宫无岁能真正高兴。
“可是你不来抓我,我又怎么会高兴呢?”明明占尽便宜的是宫无岁,既得者不该抱怨,可是宫无岁还是不合时宜地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连沈奉君都被他的眼神一烫,下意识松手。
宫无岁两手得了解脱,却没有逃脱,反握住沈奉君修长有力的手掌,嘀嘀咕咕道:“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一定要来抓我。”
“流风阙还有我的一半,我不会移情别恋的,”宫无岁玩笑完,又低声道,“没了沈奉君,宫无岁在复生后也必然无心生死。”
“你不要我,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宫无岁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脾气,要是恶声恶气,沈奉君必定油盐不进,要是好言好语又装点可怜,那就大不一样了。
他这么说完,沈奉君果然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再也不说什么成全不成全,只道:“……没有不要你。”
宫无岁借着力被他拉起来,眼睛又一弯,贴着沈奉君和他悄悄话:“我告诉你个秘密。”
沈奉君不解地“嗯”了一声,但还是转过脸来,认真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十岁那年你来神花府游学,你走后那天晚上我还偷偷哭了呢。”
沈奉君一顿:“何故?”
宫无岁说起旧事也不如何害羞,反而十分怀念:“因为我以为你每年都要来,结果兄长说你以后都不来了,我就在被子里掉了几滴眼泪。”
他那时候调皮,又刚和沈奉君打完架,拉不下面子,等沈奉君走了才开始后悔。
“你不知道你小时候长得多漂亮,我那会儿就在可惜,要是你是个姑娘,我以后一定三媒六聘把你娶回神花府做道侣。”
他说完又“嘿嘿”一笑,跟个登徒浪子似的,在沈奉君唇上啄了一口:“不过现在也不错。”
总归是把沈奉君给抓住了,谁跟谁回家都是小事。
沈奉君被他亲了,道:“……孟浪。”
嘴上这么说,手却还是虚虚地扶着几案上的人,继续追问:“你既对楚自怜无心,却又说与他有交情……你们私下约定过什么?”
宫无岁本来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吻,听他这么问,连忙道:“约定?什么约定,我宫无岁不会和第二个男人有约定。”
慕慈心的事还没解决,要是现在说出要取恶骨的事,不知又要闹出什么风波,等诸事平息,他再机会和沈奉君好好谈。
沈奉君仿却佛并不买账,低声道:“是么……那你会不会又骗我?”
他用了“又”字,宫无岁心里一咯噔,再不敢花言巧语,老老实实道:“等杀完慕慈心我再告诉你怎么样?我保证不是损伤性命的约定。”
他既这么说,沈奉君也没再追问,宫无岁偷偷松了口气,但很快一抹古怪的怀疑又重新升起来,他盯着沈奉君,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个遍:“楚自怜从不做赔本生意,他帮我是因为想交换条件,那他救你……你又给了他什么?”
沈奉君没想到他反客为主,开始出神思索,最后才有些意外道:“没有。”
说来也怪,沈奉君到杏林求医多次,楚自怜都没有提过条件,事后仙陵送上答谢之物,楚自怜也可有可无。
但据修真界传言,楚自怜行医,最讲一个狮子大开口,要想求他救命,就要给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他越这么说,宫无岁越觉得危险,“果真?”
沈奉君:“嗯。”
“这不合常理,”连宫无岁想求他治病都要用恶骨交换,楚自怜为什么三番五次为沈奉君治病还不提条件?
他联想到修真界盛传着楚自怜的花名艳闻,忽然有个不妙的猜想:“他不会是趁着给你治病偷偷吃你豆腐吧?”
沈奉君一顿:“怎会……”
“怎么不会?”宫无岁打断他,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合理,越想越气,“而且你没发现他每次看你都色眯眯的,你等着,下次见了楚自怜一定要好好问问,居然敢碰我的人……”
他这么笃定,沈奉君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宫无岁刚要接着说话,却听外面柳恨剑道:“咳咳……我要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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