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承轻在屋中听见鸟叫推门出来,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那鸟儿振翅飞起,往悬崖飞去,片刻已不见踪影。
萧尽心想,这鸟是林子里来的,怎的从未见过,若不是林中鸟儿,那悬崖峭壁如此高深,一只小小鸟儿如何能飞得上来?
小鸟飞去后,宁承轻叫来段云山,要他收拾行李。
段云山未瞧见那只碧色小鸟,问为什么,宁承轻道:“半天青贪高,身小体轻能飞到这里必定峭壁上有落脚之处。”段云山疑惑道:“东面绝壁丈千尺有余,壁上明明光滑如镜……”宁承轻道:“人要上来总能想着办法,内力深厚些以刀剑凿壁借力未尝不可,既然鸟儿能飞来,咱们现在走已是迟了。”
萧尽记得当初宁承轻与荆州三杰约定三年后再给另一半解药,又说让自己读书三年,如今离三年还有四五个月,不知为何匆匆整理行囊,提前有了去意。但他知道宁承轻决意之事既不愿多解释也无更改余地,便也回屋收拾。
萧尽自己并无什么重要物事,因此只将那把青渊短刀插在腰间,再拿几件替换衣物一同打了个小包裹。等他从屋里出来,听到一声大喝,从东边悬崖下窜上一个人。
这人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手握长刀一跃而上,双眼一扫,立刻对树下的宁承轻扑去。他刀如闪电,寒光凌冽,一刀劈下,宁承轻毫无抵挡之力,顷刻便要被劈成两半。
段云山与萧尽同时去救,一个当胸挥拳,攻其要害,一个拔出腰间短刀去挡那人刀口。不速之客眼见一刀砍死宁承轻已无望,往后一跃,舞刀花赶开段云山后执刀伫立,眼睛却仍死死盯着宁承轻。
萧尽往他脸上一瞧,原来这人正是当初带着两个侄儿赶来寻仇的程柏渊,怪的是两年前相见,程柏渊五十出头,头发只是花白,倒有一大半是黑的,如今满头白发,老了十几岁,已状似年近古稀的老人。
程柏渊将刀抬起,刀头向着宁承轻道:“姓宁的小贼,快把解药给我!”
宁承轻方才差点被砍死,这时站在他面前却丝毫不见恐惧,微微笑道:“程老先生,令侄是有福之人,中毒两年有余仍旧不死,当真命硬福厚,可喜可贺。”
萧尽与他同住在山谷中,极少见他有笑容,此刻对着外人却笑得温柔可亲,分明故意而为。程柏渊气得双眼通红,又要扑来,被萧尽挺身挡下。
二人当当当当过了十来招,萧尽手中虽是宝刀,可毕竟太短,不能与平常用的兵器相提并论,但他本门刀法实用迅捷,杀人后即刻转身而去,因此招式并不繁复。这两年间他将宁家书阁中的刀谱秘本看了个遍,偏又不爱循规蹈矩一本本从头练习,看到哪一招喜欢就随兴练起,将上百本刀谱的精髓糅杂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套招式不拘一格、层出不穷且绝无仅有的刀法。
程柏渊见他上一招还是正统大家的宗派功夫,下一招又是邪门外道的阴损贱招,正可谓招招出其不意,刀刀防不胜防,一时被他攻得措手不及,哧一声,肩膀被青渊划开一道血口。
萧尽心想,这老头儿以前武功很好啊,虽然那时我内力有亏,但他在刀法上也是胜我一筹,怎么才两年不见就退步如此,难道是得了什么大病?
他却不知自己这两年心无旁骛武功精进,又不知服了多少灵药仙草,内力纯净上乘,程柏渊则因挂心侄儿性命,一心只想找宁承轻报仇取药,武功不进反退,倒比萧尽差了许多。
萧尽只当他还有狠毒后招未发,不敢太过轻敌急进,缠斗间,绝壁下又窜上几人,当先一人喝道:“程大侠还与他们客气什么,咱们一起上,先将两个走狗杀了,再抓住姓宁的小子斩断手脚慢慢拷问,不怕他不交解药。”程柏渊道:“先抓姓宁的小贼,小心防他施毒。”
众人听了心中一凛,均知宁家人用毒之法鬼神莫测,当年进去宁家庄那么多人,没一个能转身逃出山庄半步,可谓诡异至极。如今宁家后人在此,除了舍命取药救侄儿的程柏渊外,余人都一时止步,不敢轻易往前。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跃上,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一身布衣极尽简朴。他身材胖硕,身手却极为灵巧,轻轻一跃上了山崖,站稳后一双细眼往四面一扫,瞧见段云山、萧尽与程柏渊等人斗在一处,树下却站着个俊秀青年袖手旁观,于是抱了抱拳道:“这位想必是江南宁家的小公子。”
宁承轻披着外衣,双手拢在袖中,头也未梳,好似早上刚起便有远客造访,倒履相迎,不拘小节。
他微微笑道:“阁下难道是北医关如是,关先生?”矮胖子听了也微笑道:“宁公子年纪轻轻,见识不少,倒认得我这籍籍无名之辈。”宁承轻道:“关大夫是天下皆知的名医,南药北医,我虽年轻也是听说过的。”
关如是并不否认,点头道:“关某行医四十载,些许救过几个人,治了些不药可愈的小病而已。倒是宁公子医圣世家,自先祖启凤仙人始,历代宗主妙手仁心,携弟子门人悬壶济世,美名盛传数百年之久,江湖朋友抬爱,将我与令尊宁先生相提并论,关某深感惭愧,实不敢当。”
宁承轻笑道:“不敢当也当了这么多年了,关先生不必客气,如今我爹已经死得灰也不剩,当今世上神医就只你一人。我看这北字也改了吧,叫天下第一神医妙手,岂不是再好不过。”
第十九章 语笑晏晏少年狂
萧尽和程柏渊斗得正酣,耳听宁承轻如此毫不掩饰冷嘲热讽,心想他性格这样乖张,到处与人结怨,自己又不会武功,无人护着岂不是一天要死几百次。可宁承轻每回与人斗嘴都是笑语晏晏,并无丝毫畏惧,萧尽也不知道他何来的自信。
关如是听了这番话果然面色不虞,他成名已久,医术高明,武功更是内家正宗,拳法轻灵飘逸,江湖中难逢敌手,对宁承轻客套几句原本是自谦,没想到却被这不及弱冠之年的小子嘲讽一番。
关如是冷冷道:“宁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北医名号也不是在下自称得来,倒是令尊明明世代行医,为何到头来却得了个擅用毒药机巧的名头?”
宁承轻听了却不生气,仍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必是他倒行逆施,觉得救人不如杀人痛快,救一人煞费苦心,救活了未必能得什么好处。杀人就不同了,宁家有了水月白芙,想杀谁便杀谁,岂不便宜爽快。你们都知道水月白芙的妙处,观之无色,嗅之无味,中毒者难知死因,有这样的好处,我爹哪有心思再去钻研什么医术。得了它,便如得了生死令,自己就是阎王鬼差,要谁三更死,活不过五更。关先生,你说是不是?”
关如是万没想到他提起亡父非但丝毫没有悲恸敬意,还当着众人之面直言其父“倒行逆施”,等再听到“水月白芙”四字,心中更是一凛。宁承轻虽言语刻薄,但所言却是实情,江湖上但凡有些私心邪念,谁不想要这杀人无形的毒药。
关如是沉声道:“在下也听说过水月白芙,令尊有生之年竟能调制出如此逆天夺命的毒药,可谓奇才,可将天生才智用在害人的邪路上又实在可惜,望宁公子不要步令尊后尘,应当及时回首,将程大侠两位侄儿的解药交出。”
宁承轻笑道:“程老先生和两位世兄同时中毒,怎么他生龙活虎能攀上绝壁找我要解药,两位世兄却病了两年不见好转?关先生北医之名享誉天下,医术见识非我后辈能及,还是请关先生医治吧。”
程柏渊毕竟经验老道,当时见了红雾闭气绝息中毒不深,加之内力深厚,关如是又自制解药调理,不到几月便好了,可怪就怪在这解药用在程允来、程允仲兄弟身上却丝毫不见效果,二人反反复复痛不欲生,到了近月已有濒死之兆。程柏渊只觉对不起兄弟,累及子侄丧命,两年来纠集人手四处寻找宁承轻下落,虽也被荆州三杰误引北上,但终究当日曾与宁承轻相遇过,找了几月仍旧南下,偶见河中飘来霉烂的粮食等物,寻迹而至终于找到宁家废宅后山下。他执意上山寻找,这份执着倒也令人钦佩。
关如是自负医术了得,却解不了程氏兄弟的毒,也一心想知道与自己齐名的宁闻之其子究竟何等样人。一行人费劲千辛万苦,得偿所愿,程柏渊更是急不可耐,若非萧尽挡着,早已扑向宁承轻逼他交出解药了。
关如是见宁承轻一双手始终拢在袖子里,说话时底气十足,被数人围在中间也不见胆怯,心想须得防他手中弄鬼。身旁有人与他一般念头,伸手取了两支飞镖向宁承轻双手手臂掷去。
宁承轻站在树下,众人都瞧出他不会武功,这两镖暗器手法平常,但料他躲不过必要中招。这时打横冒出个人影,段云山跨步推掌,掌风呼啸一把将那两枚飞镖扫在地上。放镖之人正要追击,段云山后招已至,挥拳打他面门。那人闪身躲避,段云山收拳顿地飞起一脚斜斜踢在他头上,直踢得那人噔噔噔后退三步,脚下一滑要往悬崖摔落。
他一声惊叫,关如是飞身而至,提住胸前衣襟将人救起放在地上。
段云山这接镖、出拳、飞踢三招虽都平平无奇,可兔起鹘落,着实利落干净毫不犹豫,不是关如是眼疾手快那人早已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程柏渊跃开一步忽然停手,萧尽与他本无仇怨,见他如此也不追击。程柏渊仗刀而立,对段云山怒目而视道:“冲云拳段云山十年前也是江湖上颇有威名的侠义之士,你虽与宁家有渊源,但事到如今仍然是非不分为虎作伥,甘当这小贼的走狗,今日须除恶务尽。”
段云山道:“宁宗主是我师父,在下武艺全由宗主一手传授,授业之恩不敢忘怀。如今宗主已逝,少主既是我师弟也是我主人,护他周全理所应当。程老先生与诸位非要动手,先过了我这一关。”
关如是道:“咱们此来只为寻求解药,救了两位贤侄的性命是功德一件。当年之事宁公子尚且年幼,江湖恩怨与你并无多大关系,若能趁此良机化解恩怨,冰释前嫌,岂非更好。”
宁承轻笑道:“先生宅心仁厚,以恕道待人,不愧医圣之名。可惜我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那年我六岁,逃出家时回头看见大火烧得满天火红,从那时起我便不信世上还有仁义宽厚。关先生或许是真心劝我,我却只当虚情假意骗我上当罢了。想要解药也容易,我这就给你。”说着双手自袖中伸出,捧着一个木盒。
关如是怕他使诈,略一犹豫,宁承轻已笑着道:“师兄,关先生怕我下毒害他,你拿去给他吧。”段云山答应了,拿木盒过去。关如是与宁承轻父辈齐名,被一个后辈小子嘲笑不敢接他递来的盒子,顿时面上无光,沉着脸将木盒收下。
这回他不再犹疑,伸手要揭盖子,程柏渊拦道:“小心,这小子奸猾得很。”
关如是道:“宁公子要施毒,咱们防不胜防,今日程老先生力邀这些好友能人相助,也不必怕他。”
程柏渊想了想,眼前三人,一个是不会武功的毛头小子,一个虽成名已久但双拳难敌四手也非不可战胜,倒是剩下那个有些古怪。他两年前与萧尽交手,只觉这小子身手虽还不错,但内力虚浮绝非高手,刀法还算精湛,和自己相比仍是差了许多,谁知今日再见不但内力精纯,刀法中的变化也教自己摸不清路数,姓宁的小贼固然要防,这小子也不可小觑。
关如是打开木盒,暗自小心,以防不测,却见木盒中另有内盒,分开八个,每个格子里均存着些药粉,只是颜色气味各不相同。关如是浸淫医道多年,潜心药理,于药粉药末自然熟之又熟,瞧了一眼,几味药果真与程氏兄弟毒伤有益,其中两味更是世所罕见,十分稀有,让他自己去寻,十年未必能找齐。可毒是宁承轻下的,自然比寻常毒药多几分古怪,否则以关如是的能耐不至于两年未曾治愈。他先将木盒收在怀里,对宁承轻道:“多谢公子赐药,不过还想请教程老先生两位贤侄所中的毒叫什么名字?”
宁承轻道:“这毒叫桑恨朱泪,中毒者终日流泪,直至泪堂干涸流出鲜血。程老先生性情刚毅,中了这毒也不要紧,倒是两位世兄不知有什么伤春悲秋的心事?”
程柏渊听他又调侃两个子侄,不由将手中长刀握紧。
关如是道:“宁公子用毒鬼神莫测,深得令尊真传,在下细细诊治两位贤侄,只觉毒性有千般变化,令人捉摸不透……”宁承轻道:“捉摸不透便慢慢捉摸,我已将解药所用药材都给了你,堂堂北医总不见得还要我这后生小辈手把手教你如何调配吧。”
关如是一时语塞,不愿再低声下气向他讨教,心想回去细细揣摩配制药丸也非难事,当下点头道:“此事已了,程老先生看在我的面上,请二位了却旧怨。”
萧尽心想姓程的老头找上门来是为了两家十多年前的世仇恩怨,哪是三言两语就能了却的。果然关如是还有后话道:“余下一件,是想请宁公子交出令尊留下的水月白芙,由在下当着天下武林群豪的面销毁,以绝后患。”
宁承轻微笑道:“关先生心系众生实在难得,只是晚辈不解这当着天下武林群豪的面是什么意思?又如何做到?”关如是道:“宁公子现在将水月白芙交出来自然很好,但说出去总是不大令人信服,因此我与程老先生商议后,想请宁公子屈驾上一趟仙城山,铁背金龙郭崇举郭老前辈乃当今武林泰斗,刚正侠烈,江湖中人无不敬服。咱们来时与郭老前辈说定,由他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齐聚仙城山,到时宁公子便可当着武林群豪的面将水月白芙销毁,我与程老先生皆可作保,从此之后宁家昔日过错一笔勾销,再有人与宁公子为难,便是与天下武林为敌,我辈必当出手相助。”宁承轻问道:“那你是请我去?还是抓我去?”
关如是道:“自然是相请。”宁承轻问:“如何请?”关如是道:“宁公子奇巧机敏,在下自愧不如,因此为求安心需将宁公子手脚和身上几处不大重要的穴道点住,一路上饮食起居自然有人悉心服侍,公子不必担心。”
宁承轻又问:“我如不愿去呢?”关如是道:“宁公子不肯屈就,咱们也只好强请一回,等此事了结再向公子赔罪。”
宁承轻道:“水月白芙此刻就在我身上,你们想抓就来抓吧。”说罢又将双手拢在袖中,面露微笑,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众人竟都不敢过去。
第二十章 置之死地脱危困
僵持片刻,终究还是关如是上前一步道:“既然宁公子有言在先,在下就冒犯得罪了。”说着伸手往宁承轻双臂要穴抓去,想先制住他双手,以免他袖中藏毒扬撒开去祸及众人。
关如是虽听程柏渊说宁家这后辈小子并不会武,但想宁闻之博闻广记,文武双修,于拳法剑术也十分精通,门下弟子个个身手不凡,自己的儿子又怎会不通武艺?他这一招擒拿手使出,备了十二分心,谁知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就将宁承轻双手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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