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不明所以,心想这劳什子灵器山庄是姓秋的要来的,自己不过是陪客,不让进就不进,也没什么稀罕,干什么这些人突然要请他赐教?
他才愣了一下,那六名弟子已经各取兵刃,将他围在门前空地上。
萧尽瞧这六名弟子,玲珑堂少女执剑,丹草堂少年手持银枪,两位凤林堂的青年取出的却是一对银钩。这些兵刃花里胡哨,剑锷枪柄缀着玛瑙美玉,舞起来珠光宝气,不像比武较技,倒似要跳舞一般。
萧尽眼见六人围攻而来,伸手到背后拔刀,心想不让我用五钱银子买的刀,我偏用,就要这乡下铁匠打的粗劣兵器将那些精贵的宝刀宝剑打得落花流水才好。
他心中想的全是一路上秋红云缠着宁承轻的那些高谈阔论、风雅吐属,忍了又忍,到此刻已憋得无处发泄,只想拔刀出来一通乱砍,将眼前精致的东西砸得越稀烂越好。
萧尽拔刀而待,两名少女先行提剑袭来,那两柄长剑一模一样,舞动起来精光四射,像一张绵绵密密的银网要将萧尽手中长刀罩住。萧尽往后急退,架刀势将两剑挡下,听耳边疾风劲响,拖刀后撤接了背刀势挡住两名少年的长枪,眼见银钩又至便使一招“蛟龙戏水”,刀刃回旋在双钩中穿梭不休,两名凤林堂青年左勾右划始终不能绞住刀身令他兵刃脱手。
萧尽以一对六原本不占上风,但他刀法极杂,不循常理,乃至一旦对手出身名门循规蹈矩,便无法参透他后招如何。只见他身陷重围却游刃有余,上一招使“八卦刀”下一招接“梅花刀”,忽而“上步劈刀”,忽而“回头望月”。
数招一过,萧尽也瞧出这几名灵器山庄弟子虽以人多围攻,但并无伤人之意,招式间多为挑、拨、捻、勾、缠,是要夺他手中兵器。要知两方搏斗各自拼尽全力杀个你死我活容易,不伤人而夺人兵刃则需武功招式大大高于对手。这六名弟子若与萧尽单打独斗,个个不如,可一起出手,彼此互补便有了远胜于他的功力。
萧尽心想,他们虽非要我性命,但我不出全力也绝难取胜。目光一扫,宁承轻与秋红云都在瞧着他与灵器山庄弟子交手,一时好胜心起,长刀一振,刀法骤变,将刀势之中“刺、撩、抹、拦”的招式全数剔除,只留“劈、砍”,一时刀光闪闪,以攻为守,将六名弟子吓退了几步。这一退自然有先有后,立时教萧尽看出各人武功高低,振刀先向左手那名少女砍去。此时他又收起硬劈硬砍的粗陋招式,以刀代剑使出一招“三惊落梅”连点对方三处要害。
那少女见他长刀在手,一味只琢磨如何防他劈砍,守势全在横剑格挡,万万没想到他刀法之中竟会生出剑招,一时猝不及防,前胸下腹门户大开,身旁另一名少女赶来相救,萧尽手中环首刀刀刃笔直,刀身细窄,与剑无异,自二人长剑空隙长驱直入,转眼要将玲珑堂少女胸口刺穿。
宁承轻在刀剑阵外道:“比武较量点到即止,不必见血。”萧尽一惊回过神来,前挺之势略顿,两名少女趁此时机双剑一绞,两柄长剑均是宝剑,剑锋下萧尽的长刀立刻“喀嘞”一声从中折断。
众人见刀一折,灵器山庄弟子也不追击,先行缓招。萧尽刀虽折断,却尚未脱手,不算解剑卸刀。六名弟子一缓之后又再猱身攻来,萧尽以断刀使出死士录中的刺客刀法,先一招“斩衣三跃”避开两名丹草堂弟子的枪尖,再“彗星袭月”攻玲珑堂少女面门。女孩子爱惜容貌,见他断刀袭来直往后退。余下身后两名凤林堂弟子双钩虽强,但萧尽长刀已折,银钩想夺他兵器又不伤人比之方才更为不易,只是几道银光划过,那断刀又被削去几节,堪堪只剩刀柄。
萧尽知道这六人值守山门,不知挡住多少来客,相互间配合默契,久战胜负难定。虽说只要扔了刀便算是“点到为止”,但他不愿在宁承轻面前认输,于是将刀柄扔向左手,右手握住腰间青渊,等几名弟子凑上前来,刷一声拔出,现成一招刺客刀法中的“图穷匕见”。只听当当当三声,灵器山庄三名弟子手中的枪剑已被青渊削断。
萧尽转眼瞧见一名凤林堂弟子纵身而起,银钩迎头划下,似要将自己手中匕首勾去。他上一招“图穷匕见”招式已老,再撤回接招劲力未免不足,随机应敌立刻趁势旋身,使出“鹰击于殿”将青渊当做飞刀,日头下青光一闪,青渊如流星般朝凤林堂弟子飞去。那人大惊失色,半空中避无可避,萧尽伸手抓他腰带,将他拖开寸许,青渊贴着面颊而过,“笃”一声钉在山庄牌匾上,一阵嗡嗡作响,从牌匾后落下许多灰尘来。
凤林堂弟子落在地上,银钩被萧尽劈手夺去,六人中只余二人尚有兵刃,再要对敌已不是他对手,一时间面面相觑、四下无声。秋红云先大声鼓掌喝彩,赞道:“陈大哥好身手,小弟大开眼界。”
凤林堂弟子上前一步向萧尽行礼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萧尽也拱手道:“谢各位手下留情。”六名弟子各自分站两边,将进门之路让开。
萧尽抬头瞧了瞧钉在门匾上的青渊,见“灵器山庄”四字中那个“灵”字被短刀钉出一道裂缝,心中大感快意,回头悄悄往宁承轻望去,恰巧宁承轻也正看他,二人目光相碰,宁承轻嘴角微露笑容,萧尽不禁心中一动,不知道他是笑了还是自己看错,不由低头若有所思起来。
灵器山庄弟子跃上墙头将青渊拔下交还给他,萧尽接了,秋红云兴兴头头地赶来道喜,拉着他手道:“陈大哥,大喜,今日你果然有缘要得一件神兵利器,快跟我去见庄主。”
萧尽本来对他并无嫌隙,见他如此真心为自己高兴,便由他拉着进了山庄。宁承轻与段云山跟在身后,山庄大门一开,并不见炉火锻房,只有隔墙而望的翠竹桃花,伴着一阵幽香扑鼻。
萧尽被秋红云拉着手,沿小径往里走,沿途有时见各堂弟子经过,几个同样身穿莲白衣裙的少女窃窃私语,低声笑谈。萧尽极不自在,秋红云好似生怕他跑了,将他手腕紧紧握住,一路来到处巍峨楼阁,正面一座圆台,台上山石高起,一柄巨凿贯石而过,气势巍巍,令人生畏。
秋红云来到这里,忽然不管不顾大喊大叫道:“爹,爹,快来啊!”
萧尽奇道,怎么他老爹也在这?
秋红云叫了几遍,从楼阁深处走出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穿着灰袍,袖子卷起擦着额头热汗。这人见了秋红云先是眉花眼笑,再见他身后还有别人,又咳嗽一声拉下脸道:“干什么大呼小叫,一点规矩也没有。”
秋红云过去笑道:“爹,我带了几个朋友回来,你把你那些宝贝拿出来大家一起瞧瞧。”
中年人往他身后一望,先瞧见萧尽,见到宁承轻时忽然目光一动,问道:“这位公子尊姓,怎么称呼?”
宁承轻道:“晚辈姓陈,名叫陈清。前辈想必是这灵器山庄庄主。”
中年人点头,自称夏照风。
宁承轻道:“庄主姓夏,这位秋公子怎会是令郎?”夏照风哈哈一笑道:“这臭小子,不知道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就是不敢说自己姓夏。”说着向秋红云招了招手道:“你过来,还不说实话?”
秋红云笑着到萧尽与宁承轻面前,深深一揖道:“小弟夏青棠,和两位开个玩笑,还请原谅。”宁承轻道:“原来是夏少庄主,少庄主改名换姓,授意迎客弟子试我兄长武功,不知道结拜一事还当不当真。”
夏青棠道:“迎客弟子不是我授意,原来咱们这里就有这个规矩。结拜自然当真,怎么不当真?”夏照风怪道:“与人交往贵在诚心,你和人结拜怎么还不说真名?”夏青棠道:“我现在说也来得及。”
夏照风又向宁承轻望了一眼道:“小儿缺少管束,顽劣不堪,但既领了诸位到此,想是交友之心甚笃,公子是否也该将真名如实相告才算公平?”
第二十四章 湛然匣中有本性
宁承轻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笑道:“庄主知道我不姓陈,难道认得我?”夏照风道:“公子与小儿年纪相仿,夏某近年来不履江湖,对后生侠客鲜有所闻,不过我认得公子携来的一件东西。”说着,往萧尽望去。
夏照风道:“可否借少侠腰间匕首一见?”
萧尽挫败六名灵器山庄弟子之事早已有人飞奔相报,他见夏照风并无敌意,便伸手解下青渊,双手递去。
夏照风微微笑道:“二十年前我以青钢天铁铸成匕首、短剑各一柄、飞刀十把,命名青渊、赤霞、金蕊,分别赠予三位友人。不知这位小兄弟手中青渊短刀从哪里得来?”
萧尽听宁承轻说过“青渊”是他家传宝刀,夏照风论年纪与宁闻之交好也合情理,但十多年前宁家灭门敌我不分,连带害死许多亲友弟子,程柏渊隔了这么久依然要找宁家后人寻仇,这灵器山庄庄主虽说是友人,也难保存着和程柏渊一样的心思。
他正犹豫,宁承轻却已承认:“不错,这刀是我爹留下的。”夏照风又问:“令尊莫非是江南药圣宁闻之?”宁承轻道:“正是。”
萧尽见他如实告知,已在暗暗提防,若夏照风有什么异动便要上前搏斗。却听一旁夏青棠笑道:“爹啊,你还问,我就是在铁匠铺里见到这位陈大哥拿着咱们家铸的刀,才想着法子请他们来的,总是错不了。”
夏照风乍见故人之子,心中甚喜,只是有客在对自己儿子总是要摆一摆长辈的谱,便板起脸道:“胡说,我造那几样兵器时你娘尚未有孕,你哪里能见过这把青渊刀。”
夏青棠道:“我没见过真的,可见过图样,再说爹爹的手艺我连刀鞘刀柄也是一看就认得。”夏照风被儿子引得颇为得意,笑了出来,对宁承轻等人道:“小儿虽喜胡闹,却也算学了七八分祖上的手艺,看这些刀剑兵器是不会走眼的。贤侄既是我故交之子,又与小儿结金兰之好,可见是天缘巧合。贤侄在这多住几天罢,棠儿,快带了客人去洗尘换衣。”
夏青棠道:“我还有事呢,爹差我去送的玉雨针断了二十几根了,说好下月要送去给方小姐当贺礼的。”夏照风道:“几根玉针着什么急,叫你娘和姐姐备酒菜,晚上咱们要宴宾客。”夏青棠答应一声,唤来丫鬟引众人去客房休息。
萧尽与宁承轻跟着夏府下人穿过游廊,见花树掩映间有二三小舍,雅致幽静,二人分住两间,段云山从来不离宁承轻左右,和他住在一起。不多时有丫鬟仆妇抬了热水和换洗衣物,请萧尽沐浴更衣。萧尽从小未曾受过如此礼遇,有人在旁伺候极不习惯,便哄她们出去。
这些日子虽日夜赶路,但夏青棠沿途打点,一路安排妥帖周到,倒也不累。萧尽草草洗了澡,换上新衣,伸手一抚,只觉布料十分柔滑,做工又极精致。夏青棠细心入微,见他喜穿黑衣,送来的也是一袭黑袍,衣袖下摆均以金线锈了兰叶花样。萧尽实在不喜这等华贵衣饰,可自己换下的衣服转眼已让仆妇拿去洗了,只好将就穿着,出门去找宁承轻。
他来到门外,恰逢宁承轻出来,眼前一亮,见他穿一身宝蓝锦衣,黑发如墨、眸粲如星,俊美无俦,不禁呆了一呆,不知该说什么。
宁承轻却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笑道:“小狗打扮起来也是好看的。”萧尽回过神来,听他揶揄自己非但不气恼,反而甚感亲切,回嘴道:“小秃毛狗长了毛就越发得意。”
宁承轻日常嘴上虽喜刻薄,却极少发怒动气,程柏渊那样越是辱骂他越是和颜悦色,对萧尽的调侃更不以为意,笑了笑道:“我看你心情不错,前几日为什么气得像只炸了毛的狗子,不知道是生谁的气。”
萧尽被他说破,原来自己一路拈酸置气全被他看在眼里,不由有些脸红,心想他和夏青棠说几句话,笑一笑又有什么要紧,为什么我看见了就要生气?想来是那姓夏的小子轻浮无状,神情语调惹人生厌。
正想到这里,夏青棠自院外走来,也是周身焕然一新,锦衣玉带,俨然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他走到二人跟前道:“我爹开了三器堂,我带你们去瞧瞧。”
萧尽道:“三器堂是什么?”宁承轻道:“想必是花、草、木三堂,堂中各存有神兵利器。”
夏青棠笑道:“贤弟果然见多识广,原来先前说不知道灵器山庄是哪里也是说笑,你我各有隐瞒,就此两清。就是不知道陈大哥有没有什么事瞒我?”萧尽道:“我不姓陈,姓萧,单名一个尽字。”夏青棠道:“原来是萧大哥,萧大哥刀法精湛,武功了得,小弟佩服得紧。那日在铁匠铺里就说要大哥去寻一口好刀,今日大哥胜了三堂弟子,我爹定要开堂送你好兵器。”
萧尽道:“我用了你爹打的宝刀赢了他的弟子,也没什么了得。”夏青棠道:“萧大哥那柄断刀在哪?”萧尽一愣道:“我放在屋中桌上。”夏青棠道:“三堂弟子出手并非拒客,只为卸你手中兵刃。这是我太爷爷定下的规矩,来客在门外听命解剑的不见,相斗中丢弃兵刃、刀剑脱手的不见。”
萧尽怪道:“客从主愿,听命解剑的为什么反而不见?”夏青棠笑道:“好刀名剑便是生死之友,应当时刻伴在身边,只为求更好的兵刃便将自己随身武器放下,得了神器也不会珍惜,如此喜新厌旧,因而不见。相斗之中轻易丢刀弃剑,可谓武功不高,得了神兵怀璧其罪,不免让好兵器流落他人之手,故而也不见。萧大哥一没有解刀,二没有弃刀,一心一意凭本事进了灵器山庄,我爹当然要送你好兵器了,快跟我来挑。”
他生性外向,好客热情,说着话又来拉萧尽的手。宁承轻微微一笑,跟在他们身后,萧尽隐隐听他说道:“傻人有傻福。”
三人一行来到一处大院,院中三房分立,一望可知正是花、草、木三堂。玲珑堂门前红杏似火,白梨吐蕊。丹草堂墙下牵藤引蔓,异草环绕。凤林堂屋后则是桑柳榆槿,老树新条,郁郁葱葱。夏青棠领了两人过来,夏照风已在院中等候,见了他们喜笑颜开,神情中又颇为得意道:“宁贤侄你瞧我这三器堂如何?”宁承轻道:“刀剑兵刃原是凶器,夏庄主将其藏于花柳草木间,怡情悦性,令神锋内敛,匣心深藏,正是绝代名器风范。”
夏照风听了大悦,说道:“贤侄不要见外,什么夏庄主,叫我一声伯父也使得。”宁承轻也不推辞,顺势叫了声“夏伯父”。
夏青棠拉着萧尽道:“萧大哥,这三个屋子里,玲珑堂主刀、剑、暗器,丹草堂主枪、戟长兵,凤林堂则主钩、钺等双兵,你惯用长刀,咱们就先去玲珑堂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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