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提起内劲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滥杀无辜?”那人不答,舟上小童轻轻撑篙,小舟又靠近丈许,直到两条船相距两丈左右,那名撑船小童才走到船头道:“姓宁的小子在不在船上。”
萧尽一听,果然是找宁承轻的,心下加倍防范。那小童并不靠近,站在舟上道:“识相的,乖乖将手里的水月白芙交出来,让你少吃些苦头。”
这小童远远望去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言语间十分无礼,显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萧尽再去瞧船上那人,一见之下不禁骇然,原来那人下颌突出,两眼分得极开,口鼻窄小,脸肉不知为何斑斑驳驳,长得犹如一条巨蛇。
萧尽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人,心中砰砰乱跳,忽听身后宁承轻道:“对面可是蛇面阎罗玉京子?”他话音刚落,蛇面人桀桀一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你倒认得我,不错不错。”
宁承轻道:“蛇面阎罗的样貌要想不认得也难。”玉京子少时相貌与常人无异,只是十几岁起练一门“弓衣神功”时,每日与毒蛇相伴吸取毒液内胆,时时被蛇咬伤,导致脸肉斑驳,长相也变得恐怖异常,因而得了“蛇面阎罗”这个称号。他虽神功有成,但自身长相不能还原总是一大遗憾,听宁承轻这个俊美少年说他这副样貌想不认得也难,便觉是有意讥讽,伸指一弹,一道暗光便向宁承轻飞去。
萧尽早在防他再出暗器,见他手指一动,将拒霜挡在宁承轻面前道:“你少说话,快进去躲起来。”
宁承轻听见暗器击中刀刃后落在地上,低头一看,是条黑铁打的小蛇,蛇身蜿蜒栩栩如生,蛇头上一截蛇信又尖又利,钻入人体便如箭簇倒钩般勾住皮肉。
他笑了笑,将这枚暗器与之前那枚一同捡起,放在手心道:“一直听说蛇面阎罗的玄蛇毒镖厉害,今日得见果然歹毒。”
玉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歹毒这两字,别人不爱听,我就爱听得很,暗器不毒有什么用,既然用了暗器就别提什么光明磊落,你说是不是?”宁承轻笑道:“不错,这镖蛇信有刺,勾着皮肉,蛇身余力不尽将毒药挤压而出,片刻随血流通全身,江湖中制毒用暗器的名家都不及你歹毒。”
说完他又抬起头对萧尽道:“你刀上也擦一擦,这毒可了不得呢。”萧尽听了,举刀一看,果然瞧见刀身上有些银白汁液,便将拒霜插在江水里洗了洗。
宁承轻捧着玄蛇毒镖走到船尾道:“暗器精巧打造不易,还给你吧。”他毫无内力,轻轻一抛,眼看两支毒镖就要掉进水里,玉京子衣袖一卷,一丈之外将毒镖卷入袖中。这份内力固然令人佩服,玉京子却也用那双分得极开的眼睛望着宁承轻,心想这小子徒手捡了我的暗器竟然安然无恙,要知毒镖并非只有蛇信蛇腹藏毒,通体表面也是淬了毒的,南药宁闻之的后人果然有些门道,不可过分小觑他。
宁承轻道:“阁下用毒已十分厉害,还要水月白芙做什么?”玉京子道:“越是厉害越是想见见别家也十分厉害的毒药,你不必管那么多,若肯拿出来,今日两不相干,小气不肯那我也只好用自己的法子了。”
萧尽心想,他一镖打死艄公便是想将自己这些人困在江心,他的小舟轻便,大船无论如何赶不过,要是再将船掀翻,可往哪里逃得好?宁承轻这回只怕也是错算了。他却不知,蛇面阎罗最擅御蛇之术,江中有蛇毕竟少数且多半无毒,反而岸上阴湿草丛洞穴中毒蛇甚多,防不胜防。萧尽正自忧虑,忽听舟上小童吹起哨子,哨音古怪异常,粗听杂乱无章,细听却如水波阵阵。不多时,萧尽发觉那水波声并非哨音带起,而是水中有什么东西自四面八方游来。他往船舷下一望,见那艄公的尸首浮在水面,水中不知什么时候聚起许多小蛇,正在噬咬尸首。金角闻到血气蛇腥,探出半个身子狂吠不止,宁承轻脚尖一抬将它推回船舱。
段云山在船头用篙打蛇,几条蛇已顺着船身爬上船舷边缘,段云山将它们一一敲断七寸,挑起扔回江中。
萧尽也举刀砍杀,杀了一条,血溅在船舱里,宁承轻道:“不要见血,这蛇血多半也有毒。”
萧尽嗯了一声,改用刀鞘将蛇砸晕,但小蛇越杀越多,渐渐将船围住,四周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玉京子道:“我知道宁家人世世代代与毒草毒药打交道,个个练就了百毒不侵的能耐,可惜我知道你不会武功,等你身边这些人都死了,你即便不怕毒蛇毒镖,旁的手段也是有限。”
宁承轻对萧尽道:“你过来。”萧尽将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蛇丢进江里,转身到他面前问:“怎么了?”宁承轻从袖中取出两枚药丸,其中一颗送到他嘴边道:“这药是我昨天刚做成的,也没来得及取什么名字,你吃了吧。”
萧尽对他信任渐深,知道他不会害自己,因此毫不犹豫张口将药丸吞下。宁承轻将另一颗药丸扔向船头给段云山,自己却不服药,仍是赤脚站在船板上道:“水月白芙我是不会给你,既然蛇面阎罗有心比试,咱们就比一比谁的毒更厉害吧。”
萧尽服了药丸,只觉入口苦涩异常,片刻后喉间一片阴凉。
宁承轻道:“这是解蛇毒的药,你吃了便不怕毒血毒液,可也别杀得船上到处是血,脏得很。”萧尽心想,生死关头哪还管什么脏不脏,当下一刀斩了几条小蛇的头颅,那小童见如此多的蛇竟没一条能活着上船,哨声一变,音律又高又急,刺耳异常,群蛇如疯了一般,不顾死活往船舷上挤。
萧尽顾此失彼,已来不及将蛇一一杀尽,眼见几条小蛇爬上船板向宁承轻脚边爬去,其中一条一已缠上他脚踝,便不顾自己先一刀往他身旁斩去,情急之下用力过猛,蛇血溅了一脸。他伸手一抹,只觉蛇腥刺鼻,很快又被一股淡淡药味掩住,神志清明,并未有中毒迹象,不由心中一定。
船头上,段云山手中船篙既韧且长,一记横扫便将蛇群扫落水中,暂时无虞,但水中毒蛇仍在,一时拿不出法子对付。
玉京子站在小舟上,面露得色道:“我的万蛇噬心阵如何?”宁承轻此刻脚下盘了数不清的蛇,萧尽一刀削去砍死一大片,然而蛇群前赴后继,毫不畏死,砍得多了,蛇血弥漫,服下药丸的药味也渐渐被冲淡,一时有些头晕欲呕,长刀一顿便有一条浑身黑鳞的小蛇昂首飞起,一口咬在他手背上。萧尽连忙挥刀砍去蛇头,谁知那蛇临死之际死死咬住不肯松口,直至身首分离仍然咬着不放。萧尽捏住蛇头一把扯下,见手背上两个血洞,先伸指将伤口四周穴道点住。
玉京子见他动作神迅,处置果断,被蛇咬中却没丝毫中毒迹象,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要知那黑蛇在蛇阵中也极为少见,生性好战,毒性极烈,中毒者立毙。萧尽分明手背被咬却仍然仿若无事,不由得令玉京子暗暗惊讶。
萧尽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他想原来这蛇毒并不厉害,血腥臭味浓了些让人头晕恶心,被咬倒也无事,索性冒险腾出手去先将那御蛇童子杀了,再对付蛇面怪人。
他主意已定,往对面望去,见童子仍在吹哨并无防备,心底盘算如何跃上小舟,务须一刀就将他砍死,否则让他逃到船尾,蛇面阎罗出手与自己缠斗那便糟了。此刻双方相距仍有两丈多远,若是平地,萧尽杀那童子自然不在话下,但眼下人在船上,越过水面必有一刻腾空无处借力,亦无法闪避,其实并无把握。这时,宁承轻在他身旁悄声道:“你去攻那蛇面阎罗,小心他暗器,无论如何将他缠住。”
萧尽想也不想,脚下运劲,飞身往玉京子扑去。
第三十章 岂忧草暗蝮蛇毒
玉京子虽时时防备,却未想到萧尽竟会舍了宁承轻飞扑过来与自己拼斗,当下伸手一指,一道暗光射去。
萧尽人在半空,挺刀挥舞,将玄蛇镖劈落。玉京子见宁承轻独立船尾无人守护,向前一冲,撇下萧尽伸手去抓他。萧尽虽吃惊,但想到宁承轻的嘱咐,立刻使一个千斤坠,自半空落下,刀尖对准玉京子的后心刺入。
玉京子听头顶响声,旋身向上,右手一抬又射毒镖。
萧尽下落之势不绝,无从借力,幸而玉京子深恨别人长得端正俊俏,暗器出手每每都冲着人头面而去,萧尽此刻闪身躲避是决计不能,偏个头倒还容易,连忙侧首避过,只在脸颊上留了道细细血痕。
玉京子见他如此仍无中毒迹象,心中对宁承轻那一枚药丸更生疑窦。
萧尽趁他一愣之际,递刀刺他心口,玉京子胸腹用力一吸,整个人凭空扁了许多,这必中的一刀竟落了空。电光石火般的瞬间,萧尽耳听一阵“嗤嗤”声响,玉京子身形一滞,落在江水中。
宁承轻对船头喊一声:“师兄!”段云山抬起竹篙用力撑船,船尾向那小舟靠拢,一下只不到半丈距离。萧尽原本随玉京子落水,但船身一动,便刚好落在甲板上。他甫一站定,立刻冲向御蛇小童面前,一望之下,这人虽做童子打扮,实则眼角眉梢皱纹横生,年纪已然不小,满眼狠毒狡黠。萧尽一刀向他头顶斩落,虽见他目露惊惧之色,但恨他操蛇弄毒,与蛇面阎罗狼狈为奸,留他活命反生祸害,当即毫不犹豫,挥刀将他斩首,尸首踢入江中。那些毒蛇失了控制,纷纷往他尸体涌去。
萧尽听宁承轻的话去与玉京子相斗,爬上船的蛇群便无人斩杀,此刻宁承轻身上也已爬了许多蛇,脚上手上凡裸露之处全都伤痕累累,萧尽替他驱赶却发现那些蛇死的多活的少。
玉京子落水后,不到片刻已攀着船舷一跃上船,萧尽转身挥刀。玉京子一张凹凸不平的怪脸苍白如纸,双眼血红显是动了怒,见萧尽刀来,侧身躲过,伸手往宁承轻肩上抓去,喝道:“臭小子,班门弄斧。”
宁承轻被他抓住肩头,微微皱眉。萧尽第二刀劈到,却见玉京子右手一抬,手腕上一条碧绿小蛇昂首吐信,冲向自己双眼,一惊之下刀尖向蛇头横劈过去。谁知这蛇十分灵巧,自刀势间躲过,嘴一张喷出几滴毒液。萧尽忙闭眼后退,却还是有一滴落在眼皮上。
玉京子抽回手,似乎十分珍惜这小蛇的毒汁,萧尽只觉一只眼上火辣辣的疼痛,只睁另一只眼睛,瞧见他左手也有一条小蛇,却是浑身火红,正抬头对着宁承轻。
如此一来三人都不敢妄动,僵持之际,忽然从船舱中冲出一条白影,扑到玉京子脚下,张开大口将他小腿狠狠咬住。
萧尽一见大喜,原来是白狼银角。银角如今两岁有余已是成年,身量体格与黄狗金角相差颇大,一时从船舱窜出将玉京子吓得大惊失色,如此武林高手竟忘记制衡敌手,双手抓住自己小腿想要夺回,半晌才想起该举掌劈死这畜生,却已被银角撕去半块腿肉。
他惊怒交加,抬掌欲劈,宁承轻大声唤道:“银角,快进去。”白狼听他话,乖乖松口,喉中却还发出阵阵低吼,双眼凶狠一步步倒退回船舱。宁承轻将手中扳指对着玉京子道:“这回就算是平手,你我都中了毒,回去好好休养,等毒解了再比过,总不能一起死在这里便宜了别人。”
玉京子方才与萧尽半空相斗,身上结结实实中了宁承轻偷袭的十根玉雨针,虽不至于致命,但出其不意的先机已失,再以一敌三胜负难说。当下再不犹豫,退了一步道:“好,你我就各凭本事解毒,这一路饮食起居你们可要小心。”说完,他将艄公与童子两具尸首自水中踢起,往江面一抛,借力上岸,不一会儿已瞧不见了。
萧尽心神一松,左眼立时剧痛起来。宁承轻叫他坐下,伸手捧住他双颊,轻轻挑起眼皮瞧了瞧。萧尽见他手上全是蛇咬的伤口,忍不住道:“你也受伤了,还是先瞧自己的伤吧,我闭了眼,蛇毒没到眼里,过一会儿就好。”
宁承轻冷冷道:“再过一会儿就是独眼瞎子了,你坐在这,不准动。”
段云山替他拿来药包,打江水将甲板上的死蛇和蛇血冲洗干净,慢慢将船往岸边撑去。
萧尽躺在船尾,只觉那只被毒液溅到的眼睛果然越来越疼,渐渐疼得钻心起来,一颗心也不由砰砰直跳。宁承轻又再撑开他眼皮,拿了个小勺不知用什么替他洗眼。萧尽只觉眼珠一阵清凉,疼痛稍减,宁承轻再挑些药粉在他眼中,用干净的布包好,吩咐他三天内不可见光,不可揉眼。
萧尽听他言语中虽不明显,但确有关怀之意,心下很是感动,又催他去料理自己伤处。宁承轻却坐在他身旁,唤来银角喂它吃药,边喂边道:“那条臭蛇阎王又毒又臭,下次不准再乱咬他了。”
银角因撕了玉京子的小腿,也中了些毒,正在舱中呕吐不止。宁承轻调了药喂它,让它在船舷边将毒吐尽,白狼恹恹地趴在他身旁,金角便又过来挨挨擦擦以示安慰。
宁承轻道:“玉京子为人狠毒不择手段,我早知他驱蛇用毒手段不错,所以才不靠岸,没成想还是低估了他。他手上那两条蛇连我也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来历,下次见了要加倍小心。”
萧尽见他仍是不管自己伤口,只顾寻思玉京子的蛇,便拉起他右手,用清水将伤口毒血挤出,再用清水擦净包扎起来。
他做这些事本就十分笨拙,自己有伤往往也是放着不管或随意一裹了事,这回已算非常仔细。他料想做完后宁承轻定要挑三拣四,果然宁承轻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抱着膝盖仰天出神。
萧尽当他在想如何对付蛇面阎罗,不敢扰他,就伸手去摸银角的皮毛。白狼不爱与他亲近,虽然中毒后精力大减,也强自摆过头去靠着宁承轻,对他不理不睬。倒是金角与萧尽十分亲昵,过来蹭他手背,要他摸自己的头。
船靠了岸,段云山见宁承轻手脚的伤口胡乱包扎,便问要不要重新上些药,宁承轻摇头道:“不必了,都是小伤无碍,你们走在草里务必小心,那玉京子应当不会如此轻易离去,路上正要防他下毒。以后每日饮食都先让我瞧过再吃,哪里不适也要立刻告诉我,切不可拖延。”
段云山与萧尽都点头答应,三人方才继续上路。此处离城镇尚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无骡马可骑坐,走了不到半日又累又热,只得坐在路边歇息。
金角银角饿了自去山林里捕食,萧尽跟着同去,回来时捡了只野鸡,去溪边拔毛放血煮一锅鸡汤。宁承轻拿勺子搅了搅,并无异常,三人各盛一碗喝了。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马上的人来得好快,奔到三人面前,一勒缰绳道:“好香啊,给老子也盛上一碗。”
萧尽听这人说话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荆州三杰中的老三钟不四。当日在宁家密室中,萧尽仍戴着易容面具,宁承轻又是女子打扮,只有段云山并无改变,只是背对他不能瞧见样貌,因此钟不四没认出来,嚷嚷着要一碗野鸡汤喝。
萧尽瞧了宁承轻一眼,宁承轻微微笑道:“这位大哥鼻子真灵,这么远能闻到香气,我这碗还没喝过,就请你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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