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亲自过来擦桌倒茶,领头的人相貌俊雅,一脸英气,约莫四十来岁,说话十分客气,问道:“店家开门迎客,有没有见过这样三个人,其中两个年纪相仿,一个眉目俊俏,像公子哥儿,另一个穿黑衣,背着刀,还有个年纪稍长,个子高些。”
宁承轻等人是方才那被打发去买药的伙计领上楼的,掌柜忙着记账不招呼客人,一时半刻并未想起有这么三人,正要摇头,忽听旁边桌上蛇面阎罗玉京子阴森森一笑道:“这三个人,我倒是见过。”
领头人转眼瞧他,玉京子相貌怪异,令人过目不忘,那人颇有见识,一眼认了出来道:“尊驾难道是蛇面阎罗玉京子?”
此言一出,镖局的镖师全都吓了一跳。蛇面阎罗行事阴毒,江湖上人尽皆知,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他少涉中原,与江湖人并无太多仇怨,因此对面相见,众人虽不齿其为人,但称一声“尊驾”,给几分薄面,不愿与他结怨破脸罢了。
领头人道:“在下温南楼,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游云剑的外号。”
萧尽对江湖人物不甚熟悉,宁承轻听了道:“原来他就是温南楼,仙城山上铁背金龙郭崇举的女婿,这人还好,江湖名声不错,算是个大侠客,不知是谁把他请来趟这浑水。”那边玉京子却摇头道:“我不大来这里,不知道你们这一套。我问你,你找那三个人做什么?”
孟别昔听温南楼问的人里有个穿黑衣的刀客,心里惦记萧尽,也不忙走。
温南楼道:“那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和我这些江湖朋友有些往事过节,想要找他当面分说,尊驾若是见过,不妨告知,在下与朋友自当感谢。”
玉京子阴笑道:“那小子诡计多端,我都差点着了道。看你们人多,不如和我联手将他困住。”温南楼道:“难道阁下与他也有过节?”
他身后那些江湖朋友,可说个个与当年宁家灭门惨案有关,自己门中手足亲友葬身火海,一腔仇恨十余年无处宣泄,如今听说宁家后人尚在,且身怀其父宁闻之独创的奇毒,自然都不肯放过。消息一径传出,聚首的人越来越多,都要抓了人去仙城山请郭崇举和天下英雄评理。郭崇举如今年事已高,这种事自然不必亲自抛头露面,众人便请了他子婿出马。
温南楼知道蛇面阎罗终日与蛇为伍,擅制毒药,定是贪图宁家的水月白芙,心想那毒药若真如传闻中那般厉害,就是得了也要毁去,怎可落入邪魔外道的手里,只是此刻要打听宁承轻三人的下落,只好先与他略作敷衍。
玉京子道:“有过节,不过是几个时辰前刚结的。我一路追他们到这里失了踪迹,左右不过是在镇上,各位不如从这家客栈搜起,再将镇上酒家、客店全找一遍。他们三人中有人受了毒伤,说不准也会去药铺抓药。”
萧尽听他如此一说,便想寻找出路。只是他与段云山好办,往窗外一跃,展开轻功疾奔逃出镇外就是,难在宁承轻不会武功,背负一人,想逃脱围追堵截也是难上加难。
温南楼带人上楼,萧尽手按刀柄静待应战,转头一看,宁承轻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到荆州三杰的桌边。萧尽见他拆了长发,用木簪在脑后松松绾了个发髻。钟不四已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了披在宁承轻肩头,搂着他道:“娘子,这里有人打架,别吓着你,咱们回房去。”
宁承轻微一点头也站起来。温南楼抬头见是个女子被丈夫护着离去,又看那桌上另外两人一个身形瘦小,一个满脸胡须,与自己要找的人大不一样,便没放在心上。仇不二与石不三为求宁承轻解药,一同做戏,说什么“弟妹快去歇息”什么“莫要受惊动了胎气”云云。萧尽听了知是宁承轻的计策,但其余话却是他们兄弟借题发挥,胡说八道。他见钟不四一双大手搂住宁承轻肩膀,心中隐隐不快,又说不出为什么,身旁段云山一扯他袖子,二人轻推窗户,翻身到了外面。
温南楼上楼一瞧,见楼梯下一张桌子摆着壶茶,两个杯子。宁承轻心细,离座时已将自己茶杯一并带走。温南楼江湖老道,伸手一摸壶中茶水滚烫,杯中也有余温,喝茶的人应当刚走不久,可他进门之后却并未见有人离开,一时心中疑窦丛生,忙问尚未走开的仇不二与石不三道:“这座上的客人呢?”
仇不二道:“方才还在,你一上来,他们翻窗走了。”温南楼一瞥楼梯下小窗未关严实,推出去一瞧,只见窗框上留了脚印,果然是从窗户逃出。他再问那两人什么模样,仇不二便推说自己背对他们,不甚记得。
温南楼向楼下众人道:“那两人颇有古怪,咱们将人手分一分,柳家兄弟出客栈往东一路打听,问问沿途小贩、店家瞧没瞧见有人从客栈窗户出去。王道长与几位道兄请去镇上药铺医馆查问,玉山派的诸位探访客栈、酒楼,云门的兄弟先将镇上几个进出要道守住,余下的朋友四处搜寻,两个时辰后再到这里会合,务必将那三人找到,请宁家后人交出解药,救程老爷子两位侄儿性命。”
他安排妥当,众人无不应允,分头行事。
温南楼自己带几个仙城弟子在清风客栈中寻找,他已听了程柏渊叙述,北医关如是遭萧尽一刀穿胸而死,当时在场众人亲眼目睹,此仇已非宁承轻一人之过,定然要将两人一同找到才行。
温南楼将二楼搜了一遍,又去客房查看,清风徐来是镇上最大的客栈,住客甚多,一间间找起来也颇费时间。他推开一扇房门,正是钟不四与宁承轻所在的客房,钟不四得了宁承轻的授意,温南楼闯进来一瞧,却是那壮汉正用一双粗手替坐在镜前的妻子梳妆。钟不四见他进来,愠怒道:“你干什么乱闯,没见老子在给媳妇梳头,快出去,老子的美貌娘子可不给你瞧。”
温南楼往铜镜中一望,见镜中人容颜秀丽,果然是个美人,半点没想到正是自己要找的人。钟不四连声呼喝,温南楼率众在镇上四处搜寻,虽是白天总也扰民,因此不愿多生枝节,关上门便走了。
钟不四松了口气,悄声道:“小娘子,他走啦,这回你总该将解药给了我吧。”宁承轻道:“这毒还有半年才发作,等这里的事了结我自会给解药。你先别忙,在这住上一两天。”
钟不四本不乐意,但见他长得好看,心中甚喜,心想和他结伴倒也没什么不好,他又精擅毒药机关,于自己盗墓掘宝有极大好处,或许将来荆州三杰改成四杰也未尝不可。他正做美梦,忽听窗框一响,开了一线,紧接着一条绿影如小箭一般飞射而来,往宁承轻身上扑去。
钟不四一惊,正要出手去接,定睛一瞧不由自主将手缩了回来,原来那道绿影是条小蛇。他这一缩手,小蛇仍冲着宁承轻而去,宁承轻躲闪不及,小蛇便如绳索般缠在他左手腕上。
玉京子从窗外翻入,朝他脸上一瞥,笑道:“臭小子,你骗得了那个什么游云剑,骗不了我蛇面阎罗,快将毒针上解药拿来,否则碧虺咬你一口,你也活不成。”
第三十三章 刀风剑霜心如焚
宁承轻见那碧绿小蛇盘在自己腕上,一阵冰凉寒意沁入体内,心知这一赤一碧两条小蛇是他悉心培育剧毒无比,因而如此自信,真若被咬便是赌命,便不敢擅动,只微微笑道:“我知道骗不过你,不过堂堂蛇面阎罗竟然对我针上的毒束手无策,说出去可对你名声有损。”
钟不四还不知其中厉害,一听玉京子也是来要解药,顿时心生怒气,骂道:“你等一等,老子先来的,你要解药得排在老子后边。”
玉京子瞥他一眼,突然张嘴,一口唾沫往他脸上吐去。钟不四反应虽快,侧首避过,但唾水还是落在脖子边上。他哎哟一声,只觉颈边刺痛,伸手去抹,整个手掌也如针刺般阵阵疼痛。
宁承轻自怀中摸了粒药丸丢给他道:“这位蛇面阎罗玉京子先生浑身是毒,你别惹他,吃了药就滚吧,半年后再来找我。”只说了这两句话,钟不四已是周身俱痛,忙吞了药丸,转身往门外跑去。
玉京子又伸手要解药,宁承轻道:“解药我身上没有,需得另外调制,玉先生虽中了毒,但也自行用药压制毒性,一时半刻并无大碍。你既打发了伙计去抓药,何不等他回来让我慢慢制药。”
玉京子道:“很好,那你先把水月白芙给我。”宁承轻道:“如此奇毒,我哪有天天放在身上的道理,不信来我身上搜一搜便是。”玉京子道:“你当我不敢?你再耍诡计,最多同归于尽,咱们生来与毒物打交道,死在一个毒字上也不怨人。”说完伸手将宁承轻周身大穴点住,撕开他衣衫搜起身来,但搜了一遍却如当日关如是一般一无所获。他将宁承轻脖子扼住,追问水月白芙下落。宁承轻道:“我放在一个妥当的地方,但要告诉了你,你现在就会杀我。我一点点慢慢说给你听,快则几月,慢则一年,便能到我说的地方了。”
玉京子道:“这么久我可等不了。”宁承轻道:“方才客栈里那些人找我理论是假,夺取水月白芙才是真,这里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水月白芙未必能落在你手里。”玉京子道:“你诡计多端,想我救你出去后再单独对付我。”宁承轻道:“我现在手脚不能动弹,全凭你处置,如何还能单独对付你?”
玉京子自蛇哨失效后,一时失了宁承轻等人的踪迹,方才在客堂上故意透露三人行踪,不过是想借温南楼的人手搜遍镇上将人找出来,事后再趁众人入睡偷偷下毒,做那在后的黄雀。谁想自己却比温南楼先得手,自然不愿再与那些人打交道。他心念一转,便生主意,推窗往客栈楼下一瞧,见墙角摆着几个箱子竹篓,比自己背来装蛇的大上许多。此时温南楼等人正在各个房间查找,他趁乱下楼提了个最大的竹篓上来,将宁承轻捆了手脚,堵上嘴,塞进篓子里,再将自己小竹篓中所带的十来条毒蛇全倒进去,盖上竹盖遮布,慢慢出门往楼下走去。
宁承轻已被点了大穴,又遭绳捆索绑,蜷在竹篓中既不能出声又动弹不得,加之如此多的毒蛇在周身游来游去,实在难受至极,但听蛇面阎罗走到门口被人拦住,似是游云剑温南楼见他突然背个大竹篓心中起疑。
温南楼道:“阁下这是去哪?”玉京子尖声笑道:“有温大侠在这里找人,用不着我碍手碍脚,那臭小子沿途洒了好些蛇药,将我那些蛇子蛇孙全都赶得不知去向,只剩这十几条,我再去捉些来。”他一掀盖子,嘴中呼哨几声,竹篓里的毒蛇纷纷昂首自遮布缝隙间钻出,向着温南楼吐信示威。
温南楼猝不及防,大吃一惊仰身后退,玉京子哈哈大笑,盖上盖子扬长而去。温南楼见他只身一人,就此罢了。
再说萧尽与段云山翻出窗外,却并未离去。段云山说什么也不能丢下宁承轻先去镇外避过,等温南楼等人离开再回,因此拉着萧尽往客栈屋顶攀去。二人小心翼翼伏在瓦上,萧尽想掀开瓦片往下偷瞧,段云山深知客栈中尽是高手,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觉,因此劝他小心行事。
萧尽也担心宁承轻在客栈里,万一被温南楼等人识破只怕凶多吉少。不多时,客栈中分几拨人手向镇上四面而去,又再过片刻,蛇面阎罗也走了出来,身上却背着个从未见过的竹篓。
萧尽见他一路往镇外走,总觉不对,实在耐不住,伸手掀开瓦片,寻找宁承轻与钟不四所在的客房,一连找了好几间,终于给他瞧见钟不四和他两个兄长在一起。
萧尽一跃而下,房中三人尽皆一惊,眼见是他才放下心来。
钟不四道:“不好了,那个长得像蛇头似的怪胎把一条小蛇缠在小娘子手上,现下不知怎么样了。”萧尽一惊,问道:“你怎么不救他?”钟不四道:“我要救的,那蛇头怪胎把毒水吐在老子头上,小娘子给了我药,叫我滚。我……我不敢不听他话,就……滚了出来。”
萧尽暗骂他没用,但心里知道宁承轻是怕他白白送死,反而没有了人报信。仇不二去隔壁房间看了看,说是已无人在。萧尽对段云山道,定是蛇面阎罗将他掳去了,心中焦急无比,立刻就要去追。话到这里,忽然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在门外问:“这里瞧过没有?”说着也不敲门,双手一推就要进来。
段云山反应极快,抓住萧尽的胳膊往上一托,急道:“萧兄弟,我师弟就托你相救了。”
萧尽被他托向屋顶,用力极强,自己轻轻一跃已回到顶上,再往下看时,段云山已与进门之人打成一团。他把心一横,心想救宁承轻要紧,段大哥武功不弱,打不过总逃得过。想罢转身跃过屋顶墙头,往蛇面阎罗离开的方向奔去。街上虽全是温南楼带来的江湖好手,但一来众人只听程柏渊说过三人样貌,毕竟口述耳闻,并未亲眼见过,二来萧尽左眼受伤,拿布包扎着,容貌更不易看清,因此三人一旦分开,一路并未有人认出他。
萧尽小心沿街打听,玉京子样貌奇特,路人见过大多记得,指路给他,看方向是往镇外去了。他穿过小巷,正欲上房施展轻功疾奔,忽然打横伸出一只手朝他面上抓来。
萧尽一惊后退,眼前红影晃动,孟别昔已拦在他面前。萧尽暗暗叫苦,这紧要关头遇上孟别昔,当真进退两难,再迟一会儿蛇面阎罗带着宁承轻更不知去向哪里。
孟别昔道:“你逃了两年也该够了,快跟我回去。”萧尽道:“我现在有要事在身,姐姐宽宥两日,等我将这里的事了了再同你回去。”孟别昔道:“两日?你要想回去这两年多哪一天不能回,只怕眨个眼的功夫又叫你跑了。”她平时寡言少语,极少说话,眼下费尽时日终于找到要找的人,心中不满已是溢于言表。
萧尽知道她为人执拗,是绝不肯再放自己走的,但宁承轻命在旦夕如何能不救,当下伸手到背后,将布中包裹的拒霜拔出,刷一刀向孟别昔肩上挥去。
孟别昔早有提防,身形微动让开刀刃,双手一扬,手执峨嵋刺朝萧尽胸前点刺。萧尽心里明白她本意绝非要杀自己,但也万万不能让她点住穴道。二人在无人小巷中互相拆解招式,长刀与峨嵋刺绝无相碰,没发出半点声音。
萧尽只想速战速决,好抽身去救宁承轻,孟别昔对他武功招式、行事习惯都了若指掌,他如只用赤刀门的刀法绝无取胜可能,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宁承轻提过的那本无名刀谱,于是不假思索,将其中几招最为熟练的使了出来。
这刀法与他自幼习练的每一招都大相径庭,本该出刀的招式它却偏偏写“收刀斜横,示胸腹大空于敌”,该当回避时却又说“单手撩刀,复回横砍”。萧尽刚一使出,立刻险象环生,可他深信宁承轻说得不错,既然要他熟练这刀法,势必有特异精奇之处,因此咬牙克服自小养大的习惯,硬是将这路刀法使了下去。
孟别昔初见他刀法一变,并不以为然,只当他心慌意乱刀势也随心而乱,谁知数招一过,萧尽刀法招式越来越凌厉奇特,每一招都在自己意料之外。她武功高强,换作别的对手未必吃惊,但萧尽是她一手带大,交手时心中浮现的一招一式无不熟稔,此刻眼见招式似是而非,反而如在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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