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亭拧眉沉思。
鳝鱼精当即朝李青辞垂首:“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官,我愿意归顺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求你饶我一命!”
李青辞没理他,面朝张书亭:“有法子制住它吗?让它留在此地平息水患,减缓汛潮,若水中落人,也可让它搭救。”
鳝鱼精立刻顺着李青辞的话说,表彰自己的能力:“我很厉害的,我还能帮你们筑坝,有我在,你们的河堤绝对不会再决口。”
张书亭略一沉吟,叹道:“罢了,那就留它一命,让它将功折罪。”
一听自己不用死了,鳝鱼精大喜过望,它冲着李青辞和张书亭俯首:“我一定好好改过!”
张书亭从袖中甩出一张朱砂符箓,借一股李青辞身上的紫气溶于符纸。
又甩出一条锁链,将符纸附在其上,锁链顿时闪烁金光,如利箭般射入水中,正正锁在鳝鱼精脖颈处。
张书亭神情严正,语气严厉:“念你诚心悔过,贫道便饶你一命,镇你于此处,你要一心向善,若你再兴波澜,登时便会降下天雷,劈散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鳝鱼精脖颈被锁链捆束,语气艰难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听话,好好弥补过错。”
张书亭朝李青辞问道:“大人,您还有什么要和这孽障交代的吗?”
李青辞正盯着鳝鱼精身上的锁链,回过神来,询问道:“这锁链能困住它多久?”
张书亭自信道:“此链借了紫气,它受困无法继续修行,少说也能困他百年。”
李青辞嗯了一声,低头敛目。
张书亭补充道:”大人不必担忧百年之后的事,此妖所犯恶行,已上达天听,若他届时再犯,自有天谴等着它。”
李青辞微微一笑:“如此再好不过。”
张书亭剑指一引,锁链拖着鳝鱼精沉入河底,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他收起桃木剑,掸了掸道袍,朝李青辞拱手:“此妖已除,贫道要去别处游历了,大人,日后有缘再会。”
李青辞颔首,作揖道:“张道长一路坦途。”
蓝色道袍渐行渐远,岸上只余李青辞一人,他盯着平静的河面,站立良久。
……
没了妨碍,河道工程如期顺利完成,当年夏秋没有再发过水患。
李青辞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他穿着便服,一个人走在城中的青砖路上。
刚下过雨,空气异常湿润,他推开朱红大门,走进屋里,拿着湿帕子,慢慢擦洗房间的物什。
这是他一年前租的房子,只不过一直空着,隔十天半个月来一趟擦洗。
一直没人住,李青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晚间。
下起了鹅毛大雪,李青辞忙完公事,一时又没有困意,就坐在廊下看雪。
青灰的石砖很快被雪白覆盖。
一转眼,雪化了。
桃花绽放,柳枝吐芽。
傍晚。
下起了雨。
雨丝又细又密,下得又急,像是起了一层雾。
青砖黛瓦被薄纱般的烟雨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在雨中若隐若现,青石板上泛着湿润的光泽,屋檐下的雨滴串成晶莹的珠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李青辞坐在廊下看雨,视线暗昧不清,他起身去点灯。
突兀的。
一道墨色身影穿破白茫茫雨雾,朝着廊下款款走来。
男人神色慵懒,步调不紧不慢,却三两步走到了李青辞近前。
天色晦暗,泛黄的烛火不甚清晰,只照亮周身一角。
朦胧中,李青辞仰起头,怔怔地眨了眨眼。
玄鳞弯下腰,掐在他腋下,把人抱在身上,抬脚朝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数落:“下雨不知道躲吗?一脑门子小水珠,还坐在外边吹冷风,你怎么想的!”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李青辞的心疯狂跳动,剧烈得他心都疼了。
心爱的珍宝失而复得。
一股强烈的心悸席卷而来,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地发抖。
没有十年八年,两年零一个月又三天,这就回来了。
到了榻上,玄鳞放下李青辞,摸他的脸:“抖这么厉害,冻着了?”
李青辞嗓子涩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玄鳞剥去他身上的外衣,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手掌附在他后背,忍不住掐他的腰:“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等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让我一顿好找。”
他一路连飞带游,鼻子不停地嗅,尾巴尖儿、鼻尖儿都疼了。
对于这番埋怨,李青辞没做解释。
他抱紧玄鳞的腰:“下次等你。”
玄鳞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
忽然,他瞥见一片漆黑里掺了一丝雪白。
玄鳞捻起那根头发,疑惑道:“这根头发怎么白了?”
李青辞眯了眯眼,凝神去看眼前的白色发丝。
然后视线上移,去看那张依旧年轻的脸。
跟十五年前没什么两样,还是看着二十岁左右。
李青辞垂下眼皮,捻住那根头发,用力一扯,平静道:“没什么,拔掉就好了。”
“成吧。”玄鳞没纠结这个事情,心思都落在掌下的身体上。
他掐着李青辞的腰,皱眉道:“怎么回事?身上的肉又少了,还少了这么多。”
李青辞道:“我现在是知州,要操心很多事情,经常要跑来跑去,路走多了,自然就瘦了。”
玄鳞沉着脸,神色不愉。
李青辞笑了笑,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其实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你摸摸,我的肉比以前硬了些。”
玄鳞睨他一眼,摩挲着那截腰肢。
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
手掌上移,来到胸膛一侧,指腹微微用力就能触到里头的肋骨。
玄鳞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贴了贴他的脸:“现在辖内风调雨顺,没灾没患,以后操心的事就少了,我多吃点饭,肉很快就能长回来了。”
玄鳞压着满心的烦躁,低声命令:“张嘴。”
李青辞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下颚被掐住,嘴巴不受控地张开。
玄鳞咬破舌尖,逼出一滴精血,喂进他嘴里。
不同于指尖血,舌尖血所含精元太强,血珠刚进到李青辞嘴里,李青辞浑身都热了起来,小腹充斥着滚烫的热意。
他蹙着眉心,忍不住呻吟一声。
玄鳞手掌贴在他肚子上揉了揉,安抚道:“别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在这轻柔的抚摸下,小腹内那股热烫,很快就转化成了一股暖流,流进四肢百骸。
多日以来的疲惫和倦怠,像岸边礁石上的灰尘,浪头一打,被完全抹去。
李青辞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异常舒适,他睁开眼,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珠,整个人看起来脸色红润,容光焕发。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勉勉强强点了个头:“这样看着还凑合。”
李青辞无奈叹了口气,一言不合就给他喂血,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血都咽下去了,也吐不出来。
李青辞没有纠结,笑着说:“你真好,我现在好舒服。”
玄鳞哼笑,捏了捏他的鼻子:“我来的路上,抓了两条河豚,你在这呆着,我去给你做。”
话音刚落,李青辞心头剧烈一颤,他立刻抓住玄鳞的手。
“我不吃,你别去做!”过于惊惶,导致他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尖锐。
玄鳞怔了下,轻轻摸他的脸:“这是怎么了?不想吃河豚?”
李青辞用力攥了攥手,竭力平复心绪,他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你做完饭,是不是还要出去洗澡?”
玄鳞挑眉,心里明白过来,小崽子这是舍不得他离开。
真黏人,成精的鼻涕虫也没有这样的。
他低笑一声:“不洗,一会儿还想搂着你眯会儿觉呢。”
李青辞僵硬地扯着嘴角,跟着他一同起身:“我也去,我帮你烧火。”
玄鳞不同意:“烟熏火燎的,你凑过去干嘛?在屋里等着吃吧。”
李青辞死死攥紧他的手:“我就要去。”
“……好好好,去去去!”
州衙的厨房建得不算高大,玄鳞的身影往中间一杵,显得空间逼仄起来。
他抬了抬手指,屋里生起的青烟,顺着门口一溜烟跑出去。
李青辞生火生得磕磕巴巴的,腮帮子鼓得比河豚还圆,用力吹着灶口。
玄鳞看了他一眼,心生无奈,不着痕迹地抬了下手指头。
灶膛里的火慢慢燃起来,愈燃愈烈。
李青辞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好啦!我生起火了,你可以做饭了。”
玄鳞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脑袋,夸奖道:“不错,有长进。”
李青辞抿嘴,浅浅笑着,幽黑的瞳仁又亮了不少。
片刻后。
浓郁的香气扑在鼻尖,让人不禁口味大开。
李青辞坐在玄鳞膝上,捧着碗埋头吃饭。
玄鳞从身后拥住他,两条手臂松松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笑着问:“好吃吗?”
李青辞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他顾不上说话,含糊嗯了一声。
玄鳞轻轻戳了戳他鼓起的脸蛋儿,眼里的欢喜和宠溺简直要溢出来。
低沉的嗓音透着呼之欲出的温柔:“好乖的小崽儿,以后就要这样大口吃饭。”
耳畔响起的话语,让李青辞身形一僵,他感觉脸颊烧得慌。
他已过而立的人,让人当小孩一样夸,脸皮着实有些遭不住。
“下一顿想吃什么?我抓来给你做。”玄鳞拍了拍他的肚子。
李青辞嘴里的饭不上不下,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对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僵硬的身躯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心境好像在一刹那回到了年少时,脸皮也随之变厚不少。
与此同时。
李青辞又忍不住想,等到他华发丛生,脸上沟壑遍布时,玄鳞还会把他当孩子看吗?
李青辞停止咀嚼,在这一瞬间,他想和玄鳞讲明,让他理解凡人的寿命。
犹豫中,嘴唇上传来一股轻柔、温热的感觉。
玄鳞在给他擦嘴。
李青辞忽然泄气,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就算和玄鳞讲明白又怎么样呢?
他会一直衰老,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何必提前说出来,徒添困扰。
这样就很好,玄鳞本就该一无所知的轻松活着。
李青辞继续咀嚼,笑着说:“都行,你弄什么我吃什么,不过你去抓的时候要带上我。”
玄鳞挑眉:“你不是还在当官吗?白天不用干活了?”
李青辞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真诚:“这里天高皇帝远,离省里也远,早起点卯,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下晌不到太阳落山,我就不用干活了。”
玄鳞点头:“不错,这地方来对了。”
李青辞一边喝汤,一边点头应和。
饭后。
李青辞拉着玄鳞往外走。
玄鳞抬手搂住他的肩膀,懒洋洋道:“天都快黑了,这是去哪儿啊?”
李青辞道:“去我租的房子,在靠近城门口那一带,门前就是一条宽阔的水渠,连通着城外的河。”
玄鳞挑眉,眼中露出几份喜悦和期待,脚步快了不少。
李青辞无奈,只好迈开步子跟上。
等走到近前,玄鳞大失所望道:“这就是很宽的水渠?跟小溪有什么区别?”
他左右翻滚两下就到顶了。
李青辞茫然地看着水面,这条水渠足有三丈半宽。
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瞅瞅!你闻闻!这里边什么味儿都有!”
鼻翼翕动,玄鳞深拧着眉:“谁家的涮锅水倒进去了?”
玄鳞直犯恶心:“还有谁家的尿罐子也丢进去了!”
“我洗脚都不用这种水!”
李青辞无措地抠着手指头,心中迷茫极了。
水渠里的水,看着明明就很清亮,他什么味儿也没嗅到啊。
他看看水渠,又看看黑沉的脸,小声问:“那我们还进去吗?”
玄鳞啧啧两声:“算了,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等进去之后,玄鳞简直眼前一黑,大为光火。
还不如不进来。
“李青辞!”玄鳞指着他的鼻尖质问,“这就是你给我租的房子?你就让我住在这种地方?你看看,全是灰尘,你不如让我直接睡在地里!”
李青辞抿了抿嘴,心下懊恼,这段时间他忙着春种,心思也等淡了,以为等不来人了。
没想到玄鳞突然回来了。
上次来打扫还是两个多月前。
李青辞轻轻顺着玄鳞的后背,好声好气道:“是我不好,我忘记来打扫了。”
他用袖子抹去一只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心擦了擦,拉着玄鳞坐下:“你先坐着,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说着,他立刻端着木盆去打水。
“瞎折腾什么!”玄鳞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腰,把人捞回来。
玄鳞丢掉他手里的木盆,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就住刚才那个地方吧,也省得你早晚来回跑。”
李青辞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哦一声。
两人溜达回去的时候,天彻底黑透了。
李青辞洗漱完,顶着一头滴水的头发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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