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兰”看了魏洛一眼,毫不犹豫地将洞口封印给解了:“二位请进。”
封印被迫,洞穴之中的光景一览无遗。齐芜菁环扫四周,忽然倒吸一口气,顿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齐芜菁瞪大眼睛和桑青对视,惊悚道:“他有毛病吗?!”
山洞之中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高矮有别,但每张脸都和齐芜菁一模一样!或者说,这里面细丝密集,如提线木偶般挂着无数沉睡的“陈佩兰”!
“陈佩兰”道:“放心,他不敢再胡来,否则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被杀死。”
齐芜菁有些反胃,他回过目光,瞧见魏洛已经出现在洞口。果真如“陈佩兰”所言,他眼神阴鸷,杀意更甚,却不得以收了武器,缓步而来。
魏洛忽然变得很温柔,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哄:“佩兰,我可以解释。”
齐芜菁骤然拔刀:“向我解释什么?向天下宗门解释吧。”
“不。”魏洛不敢轻举妄动,他在距离齐芜菁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和观南宗其他人不同,我并非要将你操控成杀人利器,我会给你很多自由——”
“陈佩兰”取下兜帽:“清灵君,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魏洛眼神骤变,望向“陈佩兰”之时仿佛扔了一把刀过去:“你敢这样对我?你别忘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替代你!”他目光倨傲,“是我给了你‘佩兰’的身份,也给了你自由和灵识……”
好恶心。
“我打断一下,”齐芜菁听不下去,语气刺人,“‘陈佩兰’本人活生生站在这里,造我者,是我母亲,只不过她如今已经死了,你不如也去死吧。”
魏洛目光诚恳,他说:“他们都是假的,我只要你一个,我只要真正的你。佩兰,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立马毁掉这些人,然后离开观南宗,天下宗门无为,你我再不入神途。”
齐芜菁挑眉,“陈佩兰”却忽然夺过他的刀。
齐芜菁笑道:“当心,这刀你不会用,别伤了自己。”
魏洛冷声道:“住手!你难道想用自杀来威胁我吗?!”
齐芜菁将“陈佩兰”手中的刀夺回,对魏洛报以哂然嘲笑:“我发现一件事情,你不仅脑子有病,还很自信。你怎么会觉得我拿性命去赌你下一步要干吗,我们很熟吗?啊……其实我一点不关心,我甚至都看不见你。”
他每说一句,就像拿刀在诛魏洛的心。魏洛脸色发白,他强撑着体面,那句“没关系”不知是在原谅齐芜菁的中伤,还是在宽慰自己。
魏洛苦笑道:“你不是要令牌么?”他果真很宝贝这些假人,“你找吧,令牌就在这里面,只要你找到,便可以拿走。不过师父已经收到传信,整个宗门的人都在路上了。佩兰,留给你的时间不多,除非……”他笑道,“除非你亲手把他杀了,今日之事我便权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会在师父和长老面前保下你,罪人只有他一个。”
桑青却对生死不在意似的,他望向少君的目光十分虔诚:“这个方法也不错,这样你便要记我一生了。”
齐芜菁道:“你想得挺美。”
少君谢绝了魏洛的好意,神色倏忽凝重起来:“这令牌你也要用,肯定会放在能记住的位置,这个位置得固定,或者有规律。”他模样认真,沉思道,“按照婴塔成熟时间来看,你不会把令牌放在即将睁眼的婴塔上,他们没有灵识,行事笨拙,容易坏事,这不安全。当然,也不会将令牌放在得了灵识的人上,思想不可控,容易生出变数。啊……”
他这声“啊”过后,像是终于演不下去了。适才的苦恼骤然褪去,少君灵光一现:“有了!”
在场的人都看他。
他却看向桑青:“宛双君,要不直接一把火烧了吧,你觉得呢?”
桑青望向他,笑说:“一把火就够了么。”
齐芜菁耸耸肩,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既然将所有人都引来了,闹到这个地步,想必拿到令牌也不能风平浪静地使用了吧。宛双君……”
言语间,桑青的掌心已经燃了团火:“我在。”
火光将少君的眼眸照得熠熠的,少君眼里翻卷着诡异地疯狂和兴奋。
他说:“和我一路杀下去吧!”
这句话仿佛是带着诱惑的敕令,又好似绵软的情话,桑青纵火的时候,眼睛只看向少君一人。
火烧起来了。
齐芜菁仰面笑他:“你可是傀儡身,小心引火烧身。”
桑青道:“少君可要护好我。”
齐芜菁傲慢地说:“看吧。”
桑青疑惑:“看少君心情?”
齐芜菁道:“看小狗表现。”
桑青轻笑一声,在他这声笑意之下,大火骤然滔天。
“轰!”
业火扑进沉睡“木偶丛”的瞬间,耳边响起了魏清灵难以遏制的嘶吼。
大火迅速蔓延,热浪滚滚。桑青在前开路,他方向感十分精准,用灵能打通了洞穴的尾巴。
齐芜菁拉着“陈佩兰”跑到洞口,“陈佩兰”却骤然松开了他的手。
齐芜菁预感不妙,回头看他:“干吗?”
“陈佩兰”摇摇头:“我也该在火中。”
齐芜菁道:“你疯了?你真信了魏清灵的话?你既然有了魂魄和灵识,便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替代之物。”
“陈佩兰”低下头:“那是你的,我本就不该存在。”
齐芜菁冷笑:“那你可要想好,你的存在,是向宗门指认观南宗的罪证之一。”
这话令“陈佩兰”陷入思考,大火之中,逐渐回响起清晰的人语。
魏清灵声音嘶哑,里面全是滔天的恨意:“师父!是那个孽畜挟持了佩兰,弟子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此刻正往镇鬼塔逃!”
“陈佩兰”如梦初醒,撩起袍子:“一起走!继续往前走!”他自知体力不如桑青和齐芜菁,等翻过了山顶,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跑太慢了,你们先走,前面有个粪坑,我会藏在里面,等你们来接我。”
“哈?”齐芜菁不可思议道,“藏哪里?!”
“陈佩兰”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变纸人的术法,能教教我么?”
片刻后,齐芜菁一边一个肩头都坐了纸人。
其中一个纸人气定神闲,昏昏欲睡。另一个纸人摇摇欲坠,手忙脚乱,尽管少君已经跑得很平稳了,“陈佩兰”还是死死拽着少君的小辫,不断在他耳边惊呼。
时不时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
齐芜菁怛然失色:“我的衣服很新,请你不要吐在我的身上!”
“陈佩兰”说:“抱歉抱歉……”
三人一路奔逃,一路设下障碍和烟雾弹,这才暂时甩开身后之人。
齐芜菁口干舌燥,他得了空闲,撑着膝盖喘息不止,问道:“你具身体怎么这么差?”
“陈佩兰”听后如实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变成一张纸的经历,实在难以控制身体。”
“……嗯。”齐芜菁回味过来,硬着头皮回答,实则心都漏了一拍,他看向桑青,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齐芜菁心里一跳:“你看我干吗?!”
跑了一路,桑青却不带半点疲惫。他气息很稳,边走边说:“少君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齐芜菁忽然正色道:“哦?又是宛双君的哪位深交好友?”
桑青语气悠闲:“的确深交,但好友却算不上。”
齐芜菁也气定神闲地说:“那是什么关系?”
桑青忽然吸了一口气,少君的耳朵立马高高竖起。然而桑青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很困顿:“故交。”
齐芜菁“咦”道:“故交分很多种,原来不是心上人么?”
桑青也“咦”,偏头瞧他:“可我说了不是心上人么?”
齐芜菁云淡风轻:“那真是心上人么?”
桑青却不答,只笑。
齐芜菁耳朵动了动,警惕道:“蠢货,逃命呢,都快死了,你在高兴什么?”
桑青道:“死了叫殉情,活着叫私奔。”
齐芜菁说:“那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你一个人逃去吧。”他虽这样说着,却下意识用手指勾小狗链。
桑青笑道:“好紧。”
齐芜菁说:“原来这链子还在你脖子上,那适才在刻意骗我么?”
桑青在窒息中愉悦:“我想看你无法掌控我后的表情。”
齐芜菁说:“你是我的物件儿么?”
“都可以。”桑青眼神微沉,“我是你的。”
少君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但下一瞬,他却猛然扯过链子,力道通过咒链放大百倍,桑青终于被拉得俯身踉跄。
齐芜菁将桑青扯得弯下腰:“是不是最近对你太轻柔了……”
桑青盯着少君的泪痣,喘息道:“或许是吧。”
齐芜菁柔声说:“这样好不好,若你我活着出去,再来重新决定死活。”
桑青的目光惊涛骇浪,变得疯狂无比,他迫不及待道:“殉情只要一副棺椁,我已经……”
齐芜菁摩挲着他眼下那颗珍珠:“若我想活呢?”
桑青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他似乎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竟愣住了。
齐芜菁低声道:“若我非要勉为其难一起活呢?”
桑青脸上的茫然消失,他低笑了很久,束手无策地感慨道:“原来‘一起’二字居然这么迷人。”
齐芜菁摸向桑青的唇角:“我其实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桑青攥住少君的手,贴在自己的颊面:“该走了。”
纸人静悄悄地坐在肩头,被风揍得“哗啦啦”也不吭声。齐芜菁轻咳两声,伸手弹了弹纸人的脑袋,“陈佩兰”欲盖弥彰地说:“哈哈刚睡醒,我们走到哪儿啦?”
桑青抱着手,在一旁悠闲地戳穿:“在粪坑里保命也能睡着么?”
纸人不语,只干笑应答。
粪坑里的“陈佩兰”面红耳赤,正安安静静地老僧入定。
三人过了山,便又入了黄沙中。他们行路不久,忽然遇到一阵强烈的风沙。陈佩兰立马飞起来:“就是这里!”
齐芜菁当机立断,将肩上两个纸人都装进袖中。
看着漫天的飞沙,桑青道:“镇鬼塔中有数以万计的邪祟,其附近气象混乱,狂风形成涡流,能轻易将人卷进去。”
正说着,果然看见前方几个通天的旋转风柱正在移动。
少君捂着口鼻,闷声道:“还没听说过被镇压的邪祟还能扰乱天象的,要么观南宗自己人在作妖,要么是这镇鬼塔没用。”
刚说完,那两根风柱像是听见了这话似的,竟开始像他们这边移动过来。
齐芜菁道:“死定了。”
桑青兴致勃勃地说:“要等死吗?”
“别太期待,”少君无情道,“死在观南宗的陷阱之下也太丢人了。跑!”
他这个“跑”字还没落下,少君便感觉手臂一紧,他被桑青用链子绕过手臂,几乎是摔在了桑青身上。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狗……”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被桑青反拽狗链了,搞得好像他也是条狗一样。少君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往死里罚你!”
桑青道:“疼也是奖励。”
齐芜菁挑眉道:“你记得就好。现在在这儿干吗,站着等死?”
“方才是站着等死。”桑青思索了一下,“现在是站着。”
两根风柱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游移过来,眼看越来越近,齐芜菁推了推他,难以镇定:“喂喂……赶紧——”
狂风咆哮,黄沙弥漫。
风过的一瞬,齐芜菁将脑袋紧紧埋在桑青的胸膛。少君死闭双眼,被桑青紧紧拥护在怀里,那风柱像给了他几拳,席卷而来的力道大得少君险些站不住脚……
但也仅仅只是站不住脚,意想中“被卷飞”的场景并未到来。齐芜菁立马推开桑青,将自己浑身都抖了个遍!
他疑上心头,两人竟安然无恙!
齐芜菁望向桑青,正要问个清楚,却看到风沙过后露出又一座城池出来!
城墙巍峨,却仍能瞧见其中高耸的塔尖,那是镇鬼塔的真身!
然而此刻,什么劫后余生,什么疑惑什么邪祟什么镇鬼塔………齐芜菁都没有余力分心去思考了。
他呆呆地朝着城门走了两步,想要证明是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城墙之下,悬挂着三千界的头颅。
第34章
桑青走至齐芜菁身侧,和少君的怔然不同,桑青却并不意外,反倒像是来参观似的:“哦?三千界的脑袋怎么这儿?”
齐芜菁低垂着头,面无表情:“这是假的。”
桑青身姿悠然,他走到脑袋下方,仰面欣赏,片刻后得出结论:“货真价实的脑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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