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芜菁站在原地不动,反驳道:“但这不是三千界的。”
桑青道:“可那日魏清灵说过,不周城内,恶徒供的是鬼。”
齐芜菁声色平静,依旧反驳:“他说假话。”
桑青意犹未尽,走近瞧着他:“少君那么恨祂,祂死了你不高兴么?”
“死算什么?我要让他魂飞魄散。”齐芜菁抬眸,目光里装满了无动于衷,“祂和你一样,生死只能经由我之手。”
“别人不可以杀么?”桑青抹向他眼尾的潮,声音很轻,“眼睛怎么这么红?”
齐芜菁挡开他的手,无语道:“你把沙子抹进我眼睛了。”他揪低桑青,警告道,“再看我,就将你这双眼睛挖了。
桑青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好紧张,出了很多汗,还忘了拽狗链。”
经他提醒,齐芜菁才发现自己攥的是桑青的衣襟。他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推开桑青:“你太僭越了。”
“允我与你同生同死,”桑青整理衣服褶皱,“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说过了,你近日有些不会当狗了。”少君有些喘,走至远离城门的地方,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怎么这么热?”
桑青道:“镇鬼塔挨着四独河,这里风大,吹过来的都是热浪,自然很热。”
少君整理好心情,正色道:“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桑青道:“也不算。四独河十分扭曲,虽途径云中、南舆、锦宁三地,却独独在南舆近乎绕了个圈。”
“裹着烧啊。”少君仰望城墙,感慨一句,与此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城墙比寻常城墙要高很多,城门口连块匾都没有。”
似乎是感受到齐芜菁的困惑,他的袖中忽然传来些动静。
“陈佩兰”一个劲地扭动身子,试图引起少君的注意:“少君,少君。我可以出来了么?”
齐芜菁将他拎在肩头:“里面已经闷死一个了么?”
“不是不是。”“陈佩兰”温声道,“少君兴许不了解,这并非是座城池,这里整个都是镇鬼塔,只不过同观南宗一样,也分内塔和外塔。”
桑青评价道:“闲的。”
齐芜菁对此很认同。
“陈佩兰”继续说:“内塔镇的都是等级比较高的大凶邪,位置有限,时常还要增修空间,而寻常小邪祟只需要扔到外塔,它们等级低,也兴不起风浪。”
齐芜菁观察片刻,发现内外塔都修得十分规整,根本瞧不出倒塌过的端倪。
少君问:“先前镇鬼塔倒,倒的是外塔么?”
“陈佩兰”道:“是内塔。”
齐芜菁一讶:“婴塔被镇在内塔还是外塔?”
“陈佩兰”道:“也是内塔。”
“这就有意思了。”齐芜菁拂开面前飞舞的沙尘,“婴塔除了脸以外毫无攻击力,怎么会被放在内塔里面占位置?”
桑青沉默了会,忽然道:“说不准观南宗正是以貌取‘人’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齐芜菁看着他,“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这不正说明我之前推测的‘婴塔同三千界和无所住有关’成立么?不仅有关,还有很大关系,大到令观南宗草木皆兵,哪怕愿意错镇,也不敢兵行险着。”
“也许吧,我并不了解这些。”桑青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些烦躁。
齐芜菁撩起眼皮,静静看了他很久。须臾后,他神色自然:“没关系,有人会为我解释。”
黄沙滚滚间,数十人一行,穿越沙幕而来。
桑青眯起眼睛:“这么多人?看来我们真是闯了大祸。”
齐芜菁也遥遥望去:“杀鸡儆猴嘛。”
桑青站在少君侧后,将目光落在少君身上。他鬼迷心窍般,忽然劝道:“要不要逃?”
齐芜菁没有看他,眼神兴奋:“临阵逃脱可不行,你不是最想死么?”
桑青以眼还眼:“死在这群人手上多窝囊?”
齐芜菁笑意凉薄,他乜着眼瞧:“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桑青脸上却没了笑意,似乎在忍耐。
“哐啷。”
齐芜菁突然卸掉腰间的两把刀,踢到众人跟前,算是一条泾渭线。
“诸位先不要动。”齐芜菁道,“我和宛双君狼狈为奸,自知罪孽深重,有愧于若水师伯。现在我自愿受降,想从各位那儿换一个故事。”
为首的长胡子长老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受不受降,我们都要将你杀了!我们观南宗上下数百号人,岂容你们两个孽畜为非作歹!”
“别急啊,我话没说完。”齐芜菁优哉游哉,仿佛耐心十足,很讲道理,“我已经传信回了煜都,将我在贵宗的险境一五一十地述诸给了师父。这位师伯刚刚说什么?观南宗百号人……哈哈,才百号人啊。”
他话里挑衅意味太重。长胡子又要发作,他身后的弟子却忽然附耳说了些什么。
长胡子态度遽转,他说:“佩兰,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取你性命老夫也于心不忍。”他抚摸长须,慢条斯理道,“这样,你若能杀了你旁边这个人,观南宗便对你的过往既往不咎。”
“真的吗?”齐芜菁“唔”了声,“好啊。”
第35章
齐芜菁转身,对上桑青含笑的眼。少君走近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我刀都扔了,又怎么杀人呢?”
对面一听,勃然大怒:“你耍我们?!”
齐芜菁觉得有些荒谬:“我只想听个故事,不是让你们放我一马。张师伯,我从前最敬重的就是你和若水师伯了,可如今我看张师伯却有些不大一样。”
张师伯横眉冷对:“哪里不一样?”
齐芜菁歪头笑道:“脸都是黑的,想必心肝脾肺也是。”
张师伯道:“你!”
有人说:“三大宗门缔结情谊,你发了什么昏,要闹得这样难看?!”
一人道:“大伙儿都是同僚,念在往日情谊上打算放你一马,你可不要没完没了!”
另一人道:“不必多费口舌!若水师伯正在闭关,我们先斩后奏。后面就是四独河,他们插翅难飞!”
魏清灵从人群中走出来:“佩兰,天下之人都知道无为教惑世诬民,你定是被他骗了。他们本就是为诛神而生,你也是神宗后人,是他们诛杀的对象,与无为教徒势如水火。回头吧!”
他负了伤,衣裳好几处都被烧穿了洞,连同皮肉都悬吊在烧伤处,但他眉眼却保持沉寂,风度仍旧。
张师伯哼道:“小子,别以为你向紧那罗门传了信,我们就不敢动你了。四独河中尸骨不存,镇鬼塔修缮未尽,其中千百只邪祟蠢蠢欲动,正待破开藩篱。到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就要看我们怎么说了。”
“你觉得我死到临头了,那就当我死到临头了吧。不过死前,我还有许多困惑未解,诸位不如让我死个明白。”齐芜菁踱步,神态松散,“我其实一直在想,平白无故地,镇鬼塔为什么会倒?”
张师伯道:“这有什么怪的?年久失修,加上镇压的邪祟日益增多,不堪负重罢了。”
齐芜菁摆摆手:“哈哈,可不是这个原因。镇鬼塔集各神宗神威于一体,一砖一瓦之上皆是箴言咒法,承载了大伙儿毕生之学,经历多年风霜却不见半点瑕疵,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他的嘲笑之意溢于言表,“我猜是你们狂妄自大,想要镇别的东西,可是观南宗的诸君却才疏学浅,压根镇不住。镇不住,塔便倒了。”
张师伯脸上阴云密布:“趁他武器不在手,将他捉了。”
一把折扇如刀片似的飞旋而来,正极速砍向齐芜菁的面中!然而就在离齐芜菁不到三寸的地方,扇子忽然失了灵能,垂直掉落。
对面发出一声惨叫,方才掷扇子的人猝然倒地,竟拦腰断成了两截!
原本被踢落在地上的红白双刀,已经应召回旋至齐芜菁腰侧。
众人大骇!
独独魏洛松了口气。
“你这个祸害!竟敢戕害同僚!”
齐芜菁手拿折扇,展扇掩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你们讲讲道理。”
张师伯道:“你个孽畜,你师父——”
话未说完,那把扇子已经带着少君的杀气飞了过去:“休要提我师父!”
张落生丹田一声闷吼,反杀而来的扇子就被骤然撕裂开。他冷哼道:“区区竖子,还想同老夫比高下!”
桑青立于少君身侧,淡声道:“你又不要命了么?将我杀了,魏清灵会保你下来。”
他们打了第一招,便已经是个收不了场的信号。
齐芜菁勾起唇角:“魏清灵能不能保下自己还很难说。还有,为什么是‘又’?”
地下忽然传来一阵闷响,黄沙之下仿佛有条巨蟒正穿梭而来。对面三人一阵,正在驱使这条“狂蟒”。
两人拔剑而来,齐芜菁手中转刀,眼神锋锐:“敌人众多,链子牵好,不要丢了。”
少君身轻如燕,红白双刀在掌中挽花。他飞身上前,对面的长剑一左一右直直刺入他的胸膛,齐芜菁弯刀刀刃一勾,将两把剑的剑身狠厉砍开。
少君对着面前二人的心口就是一踹。
狂蟒骤然破土而出,桑青已经踩上了“它”的头。锁链声响,竟像条蛇一样幽幽地缠上少君的腰,齐芜菁还要挥刀砍敌,却被骤然卷上半空。
地上的金阵像花簇般一团一团展开,若是齐芜菁仍在原地,想必要被这密密麻麻的阵给扣下!
下一瞬,锁链收回,少君被人圈腰抱住,稳稳落下。他看向脚下,却是踩在一颗赤红色的蛇头之上!
齐芜菁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那蛇七扭八拐,被桑青一根锁链套住嘴巴。锁链上爬满了令蛇疼痛的咒文,卡在蛇嘴里“滋滋”冒着热气。
桑青一手扯链,一手抱人:“想必这就是镇守塔门的灵兽。”
齐芜菁道:“怪不得不见守塔之人,不过也是,这么大的镇鬼塔,区区弟子哪守得住。”
桑青将蛇控制朝前,却被镇鬼塔的结界给挡了回来!
齐芜菁道:“就是现在,跳!”
二人撒手,放了链子,正落在四独河边。那扭曲的热气如有实质,像漩涡般吸搅着两人的后背。
桑青稳稳抵着齐芜菁的背,道:“少君站稳了。”
那条巨蟒遁入黄沙,转瞬不见踪影。众人穷追不舍,魏洛见状,用余下的灵能将幡旗抛掷在齐芜菁身后,挡出一面薄如蝉翼的结界:“佩兰!你干什么?!”
齐芜菁单手揭下幡旗,握住木杆的瞬间有些微讶:“灵能微弱,你伤得不轻。”
“我没事。”魏洛小心靠近,“佩兰,你身后的这段河域虽有结界,但也会被灼伤,你来我这边好吗?我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能关心我——”
“咔嚓”。
齐芜菁果决地折断了幡旗,他身后的结界骤然消失,在魏洛错愕的目光里,将断旗扔了过去。
齐芜菁讽刺道:“是啊,关心你。”
“你逃不了了。”
“我们观南宗这么多人,还收不了你这么个小孽畜?!”
“紧那罗门又怎样,你心术不正,我们这就代寿夫子管教管教!”
“无为教的孽种,不可留!”
“插旗,开阵!”
齐芜菁丝毫不惧,他悄然向后挪着脚步,却在悬崖的边缘处撞上了桑青的胸膛。
桑青道:“你我太莽撞了,前方已无路,杀我换你生门。”
齐芜菁拽过他,警告道:“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杀了你,他们照样不会放过我!你不要给我坏事!”
刀光剑影已经逼至跟前,齐芜菁推开桑青,动作迟缓的一瞬被划伤了胳膊。血味蔓延的速度很快,那味道几乎像锐刺般扎进了桑青的胸口。
桑青手中的锁链挪动,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其上的咒文如蛊虫般密密麻麻爬行,灵能汹涌——正在这时,少君往他胸前拍了一掌,而后握刀擦身前去。
桑青一愣,胸前两张揉皱的纸人飘零而下。
齐芜菁踩入阵内,听到“哗啦”碎裂的声音。布阵之人骤然睁开眼,齐芜菁已经站在阵法中央,这一举动无以自投罗网。
魏洛道:“师伯!快停下!这阵用以镇鬼炼器,寻常人进去是会被活活炼成容器的!!”
一人道:“他自己送死,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张落生道:“继续开阵!”
齐芜菁被阵中飞旋的灵丝割伤,十指滴血,他笑吟吟地说:“这种东西还杀不了我,反之,你若杀不了我,我便杀了你们所有人!”
阵法骤亮,齐芜菁浑身被割得丝丝缕缕,露出狰狞的伤痕,他像一块正在开裂的白瓷,几乎要因为疼痛而跪倒。
但齐芜菁却放声大笑:“一群废物啊。”他强撑住鲜血淋漓的身体,面目因为疯狂已经变成了诡异地狰狞,他侧目看向魏洛,“来啊,如今我真要死了,你怎么不来陪我了呢魏洛?”
残血飞溅,桑青竟生生扯掉了一个人的头。
齐芜菁没精力分心,他一咬牙,心道: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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