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寿夫子道,“为师教你的可都记好了?什么时候用哪个招式,只要规规矩矩按照为师说的做,保下命来,便是胜。”
齐芜菁恭敬道:“佩兰明白。”
言语间,又一轮过去了。朝盈紧张到手脚冰凉,齐芜菁换个坐姿,他便草木皆兵般拽住齐芜菁的衣角,叮嘱道:“佩兰君,你可千万要警惕驭兽族的哨声,啊不……驭兽语也要注意,啊不……驭兽语是无声的,你记得看嘴型……”
钱悦打断说:“朝盈师弟,你可不要乱教。佩兰只有一双眼,看了嘴型便看不了杀招,到时候乱了阵脚,命丧当场。”他拍拍齐芜菁的肩,“你不要太紧张,师兄帮你兜着底,学学时铄的心态——”
时铄正捂着肚子,一脸冷漠:“别看我,我紧张,肚子痛。”
这时,从隔壁亭子中走出来一人,他手里紧攥着一把新做的玉笛,在贴有“紧那罗门”木匾的亭子趑趄不前。
朝盈眼尖,招呼道:“萤惑君也来啦!快进来!”
蔡齐光这才硬着头皮走进来,对着寿夫子深深鞠了一躬:“夫子安康,鄙人是煜都……不对,是扶桑林音书宗大弟子蔡齐光。”
寿夫子道:“煜都音书宗博学广见,久仰大名,天下宗门的书卷一半来自贵宗编撰整理传阅,实在有心有为。我们紧那罗门早些时候便想亲自拜访,但奈何门中变数丛生,要事不断,一直没有机会……”
紧那罗门扬名天下,早在众人心中与“煜都”捆绑。即便除却紧那罗门外,煜都还兴起有音书宗、锦衣府、紫鲸帮等门派,却不敢争夺“煜都”前缀。
然而听寿夫子这么说,蔡齐光这才松了口气,神色自然了点:“不敢不敢,紧那罗门贵为三宗之一,该是我们来拜访才对。”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往里面看。
寿夫子了然:“佩兰上场还要一会儿,音书宗若有话传达,不必拘谨。”
蔡齐光道:“谢夫子!”
就这样,三人座变成了四人座。四个人挤在一块儿喝凉茶,蔡齐光道:“佩兰君,许久不见,外面谣言四起,我实在忧心。刚在名单上瞧到你的名字,我便立马来找你了!”
齐芜菁看着这些人,不禁心中慨然,让他想到了从前九尘衢的光景,那时一张桌子也能整整齐齐坐满四个人。
陈佩兰,世间还有这些人待你如此真心,干吗非要自戕。
齐芜菁收回思绪,道:“荧惑君来得这样晚,可是路上被什么耽搁了?”
朝盈支着脑袋:“就是就是,蔡师兄来得太迟了,都没见着我师姐刚才的英姿,亏大了!”
“蛇后的事迹已经在师弟师妹间传开了,英雄之姿!”蔡齐光拭汗道,“要不是无为教那群弟子拦路,与我们缠斗良久,我真想亲自见识一下!”
齐芜菁淡然扎了个蜜瓜块,塞进嘴里。
朝盈诧异道:“无为教?他们怎么偏偏挑今天来?宗门神仙都在,岂非来送死的?”
时铄缓了缓肚子,压下那股紧张劲:“恐怕他们计划已久,无为教推翻神宗的意图强烈,今日神宗聚集,可以是鸡蛋碰石头,也可以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若真是如此,今日恐有大变。”
第51章
咚、咚、咚!
擂鼓震天响,齐芜菁握刀迈上竞台。他身躯欣长孱弱,皮肤白到病态,仿佛高塔之上温存的纤花,被人养得好,也因此被人瞧不起。
判事高声道:“紧那罗门弟子陈宫,对战驭兽族弟子薛若宇。”
这一声炸开了锅,齐芜菁早有所料地咳了两声,他里紧抿嘴唇,神色不虞,仿佛在责怪今日天气不宜人。
“且慢!这陈宫不就是当日剿灭观南宗的祸首?谁把他放出来的?!”
“流言害死人!他分明也是受害人!人家受三千界胁迫,命都没了一大半,吊着最后一口气逃回来的!”
“这消息是紧那罗门传出来的,他家寿夫子视弟子如亲子,想包庇还不是轻而易举!不妥!让他下去!若这次比赛他们赢了,岂非天下宗门要向这类魔头俯首称臣?!”
“刘长老,你太激动啦!就少君这副身子,哪儿能这么大本事?”
“快别说了,扰乱人家心智!不好,吐血了!”
寿夫子见状,却伸手拦住钱悦:“让他自己来,若连一个小门派的小弟子都压不住,何以压万宗、压世间?”
钱悦神色惶惶:“师父,你在说什么?”
寿夫子哼笑一声,他目光浑浊,死死盯着擂台。
齐芜菁的刀脱了手,他撑着地,面前是一头猫着腰的雄壮黑豹。
薛若宇额前挂着彩铃,穿着彩翎鸟羽做的羽裳,他摇摇晃晃坐在黑豹背上,很不解地向前躬身:“你这般模样,为何打得过萨那次仁?”
齐芜菁抹干净嘴角的血,又站起来:“那是谁?”
薛若宇哈哈笑道:“那是个废物。你记得我薛薛若宇就好了。”
齐芜菁说:“哦,谁?”
“少君,神宗的天要变了。你生来锦衣玉食,哪里是成神的料?”薛若宇并不恼怒,反而懒洋洋的。他年纪比陈佩兰还要小,像个天真的恶童,“兄弟我知道你,今日大比,你不过就是按规矩来走个过场,输赢于你而言无所谓。是啊,无所谓,你们紧那罗门做了那么久的万宗之首,不知道腰杆儿还能不能挺起来?如今杀你一个,再杀钱悦一个……”
“啊……弟弟,”齐芜菁咧嘴,低低笑起来,“你搞错没有?让你两招,是给你们驭兽族一点面子,没想到竟让你灿烂成这样。”
薛若宇拉扯黑豹的缰绳,跃跃欲试:“我猜得果然没错,你哪那么容易被人搞死。听说你在渝怀镇邪的时候风头很大,教教我呗,好哥哥。”
齐芜菁闻言哂笑一声,头顶忽然罩下遮天蔽日的黑影。黑豹身躯拉长,从齐芜菁适才站立的地方当头飞过!
台下一片哗然。
齐芜菁仰身,以刀尖撑住身子,从黑豹口中守住了脑袋!
黑豹扑向擂台另一侧,正要掉头。地上猝然开出大团大团的玫瑰来!玫瑰花藤如同魔爪,立时将黑豹的四条腿绞断。
薛若宇反应慢了半拍:“诶?”
而后仰面砸在花丛中,被花刺儿勾破了脸。
场外的朝盈激动昂扬:“这招我见过!绘阵召傀!啊,师父干吗,吓我一跳!”
礼云忽然坐起来,她醒了瞌睡,目不转睛盯着擂台,拿着一把破烂蒲扇狂扇。
钱悦见状,有些疑虑:“师父,佩兰如今的灵能,怕是用一次绘阵召傀便枯竭了!那薛若宇小小年纪却顽劣阴毒,驭兽族又同佩兰有旧怨,他奉命行事,怕是为取佩兰性命而来!”
话没说完,一颗核桃砸在钱悦额角。钱悦脸色一沉,瞧见是礼云,又松了神情:“师太有何吩咐?”
礼云略过他,对寿夫子说道:“夫子啊,你若不要佩兰,不如将他送入我门下。这乖乖我稀罕啊!”
钱悦道:“师太说什么笑,紧那罗门本就子弟稀少,况且师父最疼佩兰,怎么会不要他。”
“我这不是想到以前那个魏洛嘛。”礼云直言不讳,“这狗屁宗门大比不过是个屠宰场,佩兰崽受观南宗一事的影响,被多少人盯着。我还以为夫子是刻意将小徒扔上去当靶子,死了最好呢。”
……我操。
朝盈如坐针毡,听得后背直冒汗,眼神都有些发直。
时铄咳了声,厉声道:“师父。”
朝盈哈哈道:“诸位别、别同菩提门计较,师父她有时候发疯,可不能算在我们菩提门头上。”
寿夫子听了也不恼:“我知晓礼云宗主惜才,可当年清灵入观南宗乃是自愿,老夫也不曾想他命丧于灭门之灾中。”
礼云摇着扇子,坐姿落拓不羁:“难道你们对佩兰就很好么?”
钱悦不愉:“好与不好,这都是紧那罗门的事,礼云师太实在逾越。且不消说这么多年来,师父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陈佩兰一人身上,待他胜过亲子,竟招来这样的诋毁?”
“亲子?”礼云放缓摇扇的动作,目光戏谑地瞧着钱悦。
朝盈和时铄同时挪动屁股,挡在了紧那罗门和菩提门分界的那道帘子前。
时铄面朝礼云,低声警告道:“师父,你好没规矩!知不知道出门就代表的是菩提门的脸。”
礼云不明所以,摸出菩提门的通灵银镜,往自己脸上照了半天,赞同道:“确实确实,这张脸还是可以代表一下菩提门的。”
时铄叹了口气,似是在后悔将师父放出山门。
朝盈面朝钱悦和寿夫子,讪然赔笑道:“夫子,师兄,实在对不住,师父她老糊涂了,下次我们保证不放她出来祸乱宗门!”
礼云高声道:“小兔崽子,你想死啊。”
言语间,齐芜菁又使了一轮绘阵召傀,那满地的白玫都被血溅成了红色。黑豹断了两腿,被茎条捆在擂台之上,血都流下擂台了,判事也无动于衷,压根不喊停。
齐芜菁体力不支,微微喘息:“你那头畜生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还不认输?”
薛若宇踩在带刺花茎上,像个血人。他目光傲慢:“我不服气!你休想吓唬我!”
“再不服气也是弟弟。”齐芜菁嗤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命最要紧,我劝你认输,别死我跟前了。”
薛若宇拔出被花藤缠绕的剑,狠厉道:“休想——”
他话未说完,忽听“轰”地声巨响,天禽谷山林震荡,群鸟惊飞!亭中观战众人起身,皆为之一惊!
“今日大比布了结界,宗门英才都在此,谁敢放肆?!”
“今日有无为教教徒闹事,许是他们又研究了什么新型长炮。”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多时,几名浑身带血、衣裳破烂的弟子忽然从府邸下的长阶爬上来,惊恐道:“无为教来了!!”
“你说‘来了’是什么意思?”
礼云收了扇子,又吃起果子来:“自然是打上来的意思咯。”
“你说什么呢?!当世半神都在谷中镇守,无为教一介凡派,算什么东西?”
“世间只有神和非神,半神又是哪里来的草包?”礼云吃完瓜果,将瓜子全部倒进兜里打包,“今日大难,我们菩提门弃赛不比了,众弟子听我号令,随我回长歌。”
时铄难得赞同,跟着礼云起身就走。
“师父,我还没比呢!我好不容易用功一次,回去了我不就白来了?”
“我不是让你将桌上的果子打包了吗?这果子珍贵,只结在天禽谷,一颗值几十两呢,带回去就都不白来哈。”礼云也不尴尬,她正挨个挨个亭子打包,仿佛来这一遭就是为了吃喝玩乐。
“师父……大伙儿都没走呢。”
“哎呀师父……无为教而已,他们兴风作浪多少年了,一点儿水花都没有,还不是被神宗压着,怕什么?”
“哦?怕什么?”礼云停下动作,终于正色道,“你也知道天下万宗只能‘压’它,而无法‘灭’它。这么多年来,神宗斗的从来不是无为教,而是无为教教徒。”
礼云将袋子扛在肩上,说走就走:“今日才是真正的无为教。”
随着她的话,众弟子看向山林,听着一声声响天彻地的“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山火四起,浓烟滚滚,山林野兽纷纷逃窜,途中有一道结界轻缓地笼罩下来。
那只手纤长白皙,布完结界,又从黑袍里掏出袋饵料,随意挥洒。
结界那头,是唯一一块没有山火和血腥的安宁地。
“跑快点。”黑袍人催促着脚下的山禽道,“今日你们家园要受我损毁,先进去避避难吧,待我办完事,便差人来种树。”
黑袍人戴着顶面具,他在硝烟中哼着歌,声音都闷在面具之下,叫人分辨不出男女老少。
在他周围是浓烟和刀剑,环身布满了各类长短不一的炮筒。无为教教徒分散隐匿在山林草木间,正伺机而动。
这时,黑袍人的身侧猫着腰移过来一人:“教主!有兄弟死了!前面新神拦路,各类神龛都显灵,屠戮了我们五名兄弟!”
“什么狗屁东西也配得上显灵。”黑袍人丢过饵料,“交给你了,将山灵引出去,可不要怠慢了这里的主人们。”
“轰!”
亭中的桌子骤然撞过来,将前面打堆的人撞得人仰马翻!刻有“紧那罗门”的木匾落地四分五裂,钱悦还没来得及拔刀,便被人一脚踹出了亭子。
钱悦胸骨碎裂,摔在地上,须得仰面看他,怔愣当场。
好高!
阴影中走来个懒散的人,正在松筋骨。这人虎背熊腰,魁梧奇伟,仿佛那一脚还不够让他醒神!
钱悦震声道:“桑青?!”
桑青身穿着紧那罗门侍从的服饰,他适才一直坐在最后,没有站起也没有出声,因而并未有人察觉到破绽。
“好孽障,你竟然没死!”寿夫子亮出权杖,挥洒自如,甩出一阵无形的刀风,将亭内的桌椅瓶罐都砍得稀碎。
“吾主唤我,便是死了也要活过来。”桑青拔出一把大砍刀,挡过这阵风刀,而后挥臂砍向亭中的石柱。只听“嘭”地声巨响,亭子竟被他砍塌了半爿!
寿夫子大吃一惊,道:“悦儿!别管我,去保护佩兰!”
钱悦捡起地上的剑,气来震惊:“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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