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桑青那阵力道太恐怖,其余柱子竟也受了波折,纷纷裂开!寿夫子坐在其间,盯着擂台:“不好!佩兰!快跑!”
钱悦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亭子,在碎石块砸下来前,将寿夫子背到身上,往外就是一扑!
两人都滚落在地。
寿夫子灰头土脸,他抬眼只看擂台,着急忙慌地从身上摸符纸,嘴里刚要念咒,钱悦却忽然一把扯烂了寿夫子手中的符纸!
寿夫子怒喝:“逆子!!那桑青没死,定是回来找佩兰寻仇的!”
钱悦道:“这人身上的奴纹早没了,谁也控不了他!陈佩兰死期将至,你救不回他!”
寿夫子一巴掌扇过去:“逆子!逆子!我可以死,佩兰必须要活着!我只教了他如何对付宗门之比,他如此羸弱,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你快去、去救他!!”
“陈佩兰陈佩兰陈佩兰!”在寿夫子的推搡中,钱悦愤恨到双目猩红,他声嘶力竭吼道:“父亲!!!你心里只有陈佩兰!难道要我去送死吗?!!”
经他一吼,寿夫子才发现钱悦的一条胳膊正以极度诡异的形状弯折着。寿夫子颤声道:“孩儿啊,你的手……”
钱悦将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你永远都这样……爹,我搞不明白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寿夫子喉头哽咽,他紧盯着桑青的背影,还想最后一搏。
齐芜菁身侧围满了无为教教徒,他搏斗几番,十指都在滴血。他见桑青走过来,忽然笑道:“你来干什么?亲自杀我?”
桑青不看他的脸,先瞧见他的血:“我来赴约。”
齐芜菁道:“我可不记得有什么约。”
桑青摸出那把人厄红刀,像摸宠物似的:“正便是漏洞所在,你主子没告诉你么?”
齐芜菁神色一沉:“你发疯了?说什么呢?”
“我说了,我来赴约。”桑青踩上擂台,无为教教徒分散开,他走到齐芜菁跟前,逼视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你定知道我会来。”
身后是无为教与神宗的厮杀,山下硝烟正弥漫。
桑青透过齐芜菁的眼,不顾战火:“我要万宗以命见证,万佛以死做媒,你我今日定情于此,私奔还是殉情?”
齐芜菁眨眨眼。
像是没听懂这话。
只言片语借着擂鼓和炮声,一路沿风传送到那人耳中。他勾起唇角,在血腥和硝烟的余韵中,细细品味这两个词。
第52章
礼云带着菩提门弟子正大包小包往山下赶,分明是逃命,她却半点不觉得狼狈。
这条路是陡峭小坡,怪石嶙峋,菩提门弟子众多,在山崖上打挤。朝盈脚踩脚,不经意“哎”了声,众弟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歪斜着身子,往旁边儿一路滚下去。
众弟子骇然一声,礼云道:“拎好袋子!都别急!看师父我的!”
一把小金锤忽然从她的腰间飞出,紧追着朝盈滚落的身影而去!只听“铮”的声,那把金锤钉在朝盈前方,将朝盈直接绊飞了出去!
礼云道:“啊!带错武器了!”
众弟子快跪了:“师父——!”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长剑从天而降,立插在土里,将咕噜滚成球的朝盈急急拦住!朝盈哀嚎一声,捂着肚子撞在一旁的树前,这才鼻青脸肿地刹住!
时铄跃身扬鞭,将半死不活的朝盈裹了回来。她抬眼,瞧见树梢顶蹲了个穿黑袍的人,那人戴着面具,也正直勾勾盯着这边。
礼云“哎呀”一声,将金锤子收了回来。她也瞧见了那名黑袍人,不仅瞧见了他,兴许还认出了他。
“教主!”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惊得众人纷纷惶惶然起来,“啊”声不断。
“是他!我不会认错!头戴素面,身穿黑袍,出手便是炮海!你、你是无为教教主屠佛手!”
礼云奇道:“这么威风的名字,以前就有么?”
时铄眉眼冷冷:“师父,当年屠佛手弑神时,您正在屋里睡大觉。炮轰到耳边都震不醒你这个老糊涂!”
礼云骇然:“是吗!”她又摸出蒲扇,摇摇晃,“久仰教主大名,不过我们菩提门不过是宗门鸡屁股,天天吃喝嫖赌不学无术——”
有弟子惊诧:“师父!怎可以如此降志辱身!”
礼云充耳不闻,继续道:“……真的,你去查!这一轮考核的灵能术、咒诀术、机关术,大伙儿全军覆没,个个草包……”
众弟子低头深思:“这倒是真的……”
礼云双手合十,放在额前祷告:“我们无意与神啊人啊去争,教主适才救了我这蠢徒,想必也是不愿滥杀无辜吧!”
“师父!好没出息!”
“丢死人啦师父。”
“救命,不如一刀抹了我!”
礼云心安理得:“好徒儿,我的乖乖们,幸好关键时刻没有跳出去大喊‘士可杀不可辱’找死的!”
屠佛手不语,他戴着面具,叫人难以揣测神情。下一瞬,那柄插在地上拦路的长剑飞回屠佛手,礼云大喜:“多谢——”
她这个“谢”字还没说完,身边忽然围满了黑漆漆的炮筒。结界落下,屠佛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今日无神可得赦。”
山禽群鸟从林间钻出来,围着菩提门吱哇乱叫,颇为幸灾乐祸似的。众弟子聚成一团,前方罩下的结界壁上符文流转,时铄道:“师父,能直接破结界闯出去么?”
礼云对着周围的炮口作揖道:“算了算了罢。”
天上雷声翻滚,阴云似脱缰的野马,浩浩汤汤奔腾过头顶。桑青脸上落了点湿润,他抚化雨滴,眼下的银珠更亮:“和我走。” 齐芜菁横刀在前,桑青仍然伸出手,“随我走。”
雷乍鸣,血飞溅。
无事刀砍在桑青的小臂上,血流成河。腥味浓重,齐芜菁舔掉刀尖上的血,眼神像暗蛇:“今日还轮不到你。”
一对双相符飞来,齐芜菁后退一步,无为教合身并来两个教徒,挡在桑青前面连开两盾,竟将双相之术给破了!
寿夫子神色一凛:“怎么可能!”
钱悦将寿夫子抱上轮椅,他道:“定是那余孽将紧那罗门的秘法透露了出去!”
“蠢货。”寿夫子喘息难耐,“秘术若能轻易被偷去,紧那罗门何至于立足至今!”他攥着轮椅木的手用力到泛白,“今日你我就是死,也得将佩兰救回来!”
血从擂台之上流走,与八方亭中的尸骨混搅在一处。无为教教徒太多了,他们四面夹击,竟凭空手打得神宗弟子节节败退,显然是有备而来!
“哐啷。”
神宗手里的兵器倏然像雨一样落下来,砸进地面!
“不好!我灵能被封——”
“师父,我听不见兽灵语,好乱好乱!”
“阴毒小儿,竟干扰我族驭兽之法!该杀!”
该杀!
齐芜菁穷途末路,被困在擂台之上,他踩着脚后退,在桑青逼近的阴影里变得像只兔子。
齐芜菁冷道:“走开。”
桑青说:“你叫我好担心。若要杀,我助你杀,若要逃,我随你逃。”那点不安在轰鸣的雷雨中骤然放大,桑青高大的躯体背后是更庞然的怪物,怪物盯穿桑青的背和命门,还准备掏他的心,“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做。”
齐芜菁不语,桑青却骤然回头。
乌鸦扑翅而来,万千黑点落在亭檐上。它们歪斜着脑袋,有雨喝雨,有血喝血。
乖狗。
我来告诉你啊。
头顶的雨又轻又柔,乌鸦困惑地仰头,发现那人的手指和雨一样,轻点在它的脑袋上。
“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哪有儿什么人!敌在跟前!”
“这雨真他娘的大!”
“等会儿,这人是……”
“我操……不是吧……”
法器裹挟着凛冽杀意,朝亭顶的黑袍人飞去。
群鸦“啊”了声,立刻振翅挡在前面,齿轮“咔哒咔哒”转动,短翅竟在雨中扇出烈火,将杀来的法器烧得稀巴烂!
“你是、是无为教教主!”
“屠佛手!”
神宗齐齐瞪大眼睛,眩晕感袭来,数年过去,那“轰、轰、轰”的坍塌声却犹在耳畔!
那时正逢神祇鼎盛之年,成神路上人挤人,新神层不出穷,天下的神宗才刚刚立起名声。
先有神,再有宗。记上名册的神宗哪一个不是家里出了新神?
既立了宗,便要供神。这供奉很有讲究,不可外聘工匠打造,须得自家子弟一锤一钉亲自塑像!否则神祇的力量流落到外人手里,用不了事轻,被滥用事重。
那一年,泰康的终年雪谷之中,修葺了无数神佛的像。说来也巧,刚好那一年,新临神祇跟雨后春笋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外冒,雪谷中的神佛塑像竟累满了整座山!
修神的弟子心潮澎湃,瞧着自己塑造的神面和佛身,满眼艳羡。
成神好啊,成了神就能做人上人。
不错,天下君王势力羸弱,神才是将世间踩在脚下的主人。
成神了,然后呢?
我要长命百岁,我还要权势滔天,要着天下贵胄、四洲万灵都对我俯首称臣!求我庇佑!
你忘了么?烛雪君风光无限啊,天上地下,飞的跑的,没有一个不听祂号令!朝廷算个屁,在“命”字当前,还得跪下双膝求神拜佛。
听到没有,神佛才是正统。膝下的黄金从前只拜父母,拜君王,现在要跪神了!成神才能做爹娘!
肉身凡胎不过如此,谁能与天比命?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们都笑起来,说,是啊,是啊……
他们互相依偎,又互相安慰,幻想着将来也有那么一天。
神好啊,佛好啊,哈哈……你们说得太有意思了!
这时候,有个声音混入其间,很感兴趣似的,他道,你们说这么多,勾得我心痒,让我也想尝尝成神的滋味。不过我不认得什么烛雪君,祂风光无限,又有谁记得祂原本的名字呢?
众人惊了一跳,才发现这人凭空出现在队伍里,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由于雕琢塑像,大伙儿都戴着遮灰的面罩,谁也没发现多了个人!
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人。
哪里来的小野种,装神弄鬼!
哈哈,你们脑子被驴踢了吧?我说我是人,你们偏说我是鬼,人和鬼的分不清,怪不得那夜将人当做鬼砍。
众人拔刀的拔刀,挥剑的挥剑。
干他爹的,这小孩儿阴森森的,谁家的畜生?!
小孩儿只有十五六岁,他模样稚嫩,却并不胆怯,像一只刚从退下战场的小狼,只是这只狼崽不一样,他眼神孤勇,是丧了至亲的亡命徒!
雪飘在他的脸上,有股焚香的味道。可这气味并不慈悲,还让他想起亲人头和颈分断处的髓液腥味。
少年在刀剑的围剿下神色自然,蹲在石头上,语气很嚣张,喂,蠢蛋,我问你们话呢。烛雪君叫什么名字?
都活了上千年了,谁知道祂叫什么!
少年道,你们适才不是叫祂爹娘么?现在又不叫了?怎么,难道你们想反神?妙哉妙哉,既然如此,不如加入我的麾下。我封你做扫把将军,还有你,造房娘子军统领……哈哈哈。
众人勃然大怒,“反神”二字触了他们的逆鳞。
这小孩儿如此顽劣不驯,像是邪祟附身。大伙儿知道的,之所以将神像神龛修在这个地方,是因为泰康之地杀戮繁重,业障积攒。这小鬼瞧着瘆人,哪像个人,不如杀了吧!
少年跳下石头,他不怕死地走到男人跟前,问,就因为我“像”邪祟,你便要杀我?
这人说:宁可错杀。
那人说:绝不放过。
众人说:替天行道。
少年捧腹大笑,好像这是什么很滑稽的事儿。还没笑够,刀先砍了过来,然而刀刃近身三寸之处,却被一根银针抵住。
少年继续笑。
哈哈……
不对。
是“咔哒”。
什么声音?!
哈哈。
“嘭!”
那些人的身体忽然爆开,血喷溅在少年脸上,他目光疯狂,里面像有烈火在烧。
死人破开的腹腔里还有火药的残留,齿轮和金属不停敲打,替换成尸体的心跳。
少年抹掉脸上的血,听着惨叫困惑道,到底谁是你的师兄?你刚刚喊他师弟啊,哦,抱歉,原来你师兄师弟都死啦?
雪林中没有帮手,暗器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这小兔崽子不仅身手矫健,能操控机关,甚至还会灵术!
哪个宗的?老师是谁?
此乃、此乃神祇之地!你误入歧途,还不速速放下屠刀!
少年一听放,就配合地扔了武器,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
但绞杀却未停止,丛林之中仿佛有很多他的同伙、不!是千军万马!这小崽子行为诡异,心肠歹毒,一定打过仗,杀过许多人!
轰、轰!
落雪整块整块地掉,像巨石一般滚落下来。少年在即将雪崩的轰鸣声中岿然不动,他直到最后一刻还盯着猎物。
嘘、嘘!先别哭,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佛像头颅遽然炸开,滚进山谷间,变得像崚嶒的乱石一样一文不值。
我小的时候见过神,神推翻了人建立的朝廷,从人的手中接手了这片天下。天啊,乌泱泱的一片,好威风!他们……哦不,你们啊,你们这些做神的要钱,要赋税,还要女人,要壮丁!我那会儿就不明白,神么,怎么混得跟人一样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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