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如俯冲的鹰隼,以雷霆之势插在众人跟前!这时众人才看清,那并非闪电,而是一把沉重阴冷的偃月长刀!
地面受此重击,骤然龟裂开!无相刀矗立扎根在地上,刀身泛着冰冷的银光,上面残血滴落,像是一柄权杖。
哗啦!
众人在巨响中胆裂魂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
正哆嗦的都是些年长的神宗长老——当年成立神宗后的第一批弟子。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哪怕隔着大雨,隔着夜雾,他们也认得这把刀!
“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
“紧那罗门勾结不周城,神宗与邪祟同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这场雨下得够久了,被俘虏的弟子灵能逐渐恢复。无为教捆神的枷锁已经摇摇晃晃……
“三千界!你灭观南宗,杀我师长!”一人握紧长剑,祭出幡旗,“观南宗全宗上下百号人,你说杀就杀!你这个恶神,我今日要一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拼杀而出,被无为教徒刺了好几刀,却仍旧健步如飞,驱动灵能的同时持剑砍来!
桑青正要动手,跪在地上的钱决明却骤然抬起头,他挥出权杖,将来人拦腰截断成了两段!
钱决明冷哼道:“神祇在上,岂容尔等卑贱之徒冒犯!”
众人喝道:“寿夫子你魔怔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哪儿是什么神!”
齐芜菁忽然摁住桑青的手,咬牙忍耐说:“不要,父亲……你有伤在身,不要驱策无相……”
话未说完。
银光猝然划破眼前!大雨瓢泼,暴虐落下,聚成的水洼却变成了一堆浓稠的红色。
断头处的血像洪流般涌出来,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在众弟子跟前——无相刀立马回旋追撵上去,刀风残暴,作势要将那颗头砍碎!
齐芜菁忽然摁住他的手:“父亲……杀了他已经够了,不要再动用灵能……”
桑青道:“嗯。”
无相刀回旋,稳稳落在桑青身侧。
“趁着屠佛手和三千界双双重伤,各位同僚此刻可千万要团结起来!”他们纷纷祭出杀戮法器,同仇敌忾道,“好,好得很!多年来,神宗踏破铁鞋,如今世间两大祸害在此,不如拼尽你我之力,来个瓮中捉鳖!”
“且慢师父!适才少君……屠佛手所言当真?!南明王和大腹行真是人造的伪神?”
“你疯了?这定是假话!你想,我们下山祓除邪祟,何时以剥削之名收过百姓金银?!我没有,你有吗?你也没有吧!”
“可是……可是少君他的脸——”
黏腻的、湿滑的、腥臭的青色鳞甲和稠液瞬间盖过齐芜菁的半脸。齐芜菁的半边身体已经不受控制,难以自抑地发起抖来。
“你回来早了。”齐芜菁气息不稳,强逼自己握紧刀,“下面的伪神,还没有……处理干净。”
桑青道:“我来得太迟,叫你一人在这受欺负。”
“可没人欺负得过我。”齐芜菁挤出个笑,似乎想触碰桑青沾血的面颊,“怎么……你出了不周城,竟虚弱至此么?”
幡旗和刀剑都带着滔天杀意飞了过来,其上咒文样式名目繁多。齐芜菁握着人厄仓皇躲避,桑青手握无相刀,祭出咒诀,还要再挡!
无为教教徒奋起厮杀,齐芜菁趁乱提起地上的寿夫子,推着桑青进亭中躲避!
雨水落在齐芜菁的半脸,其上的每一片鳞甲都恍如鱼鳃一般翕动张合。他的右脸像被烫化的蜡一样垂落,几乎要流了下来,那只右眼不自主地滚着血泪,齐芜菁提起钱决明,暴声道:“清醒点!药!把解药给我!”
“药啊,药……”钱决明双眼浑浊,苍老在他身上已经尽显实态,“傻孩子,这不是病,你是神,神是不会死的。你不要怕,没人有资格争论你的外貌,没人敢嚼舌根,师父啊……会一直陪着——”
他说着,疼惜地伸出手。
“别碰我!”齐芜菁用刀划伤了钱决明的手臂,皮肉外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要不是陈佩兰……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我搞不懂,你戕害了他一生,他为什么还要留你一命!”
话音刚落,剧痛再次传来。齐芜菁浑身滚烫,他的右半身子已经尽数被鳞甲覆盖,灼痛撕扯着他的神智,齐芜菁感受到有另一股力量在和他争夺身体,甚至想要异化他的思想。
在这个瞬间,齐芜菁瞥见了桑青的身影。
桑青甚至需要支撑着无相刀才能稳站住身体。
“其实不必废话,与其一个一个弑神,不如将这些挡路之人全杀了。”桑青用手抚摸过齐芜菁的右脸,“可我明白你,无青,你杀伐果决,却并非滥杀之人。”他目光垂落,神态犹如当年九尺高台上的烛雪君,眼下那颗银珍珠更似悬了一滴悲悯泪,“神宗之内,新一代的弟子都有赤诚之心,正直纯粹,你不会杀他们。”
他每抚摸一寸,齐芜菁的伤痛就轻缓些许。桑青十指都在滴血,那些血流入齐芜菁脸上张合的鳞甲之下,被吸收殆尽。
“你也不准碰我,不准再为我输送灵能。”齐芜菁不要桑青摸,他红着眼,一眼流泪,一眼流血,“你不是神么,你的伤为什么没有愈合,谁伤了你?”
齐芜菁一边说着,一边撕开桑青的衣襟,而后赫然发现桑青的胸口处已经糜烂了。他怔愣冷漠道:“三千界,你是不是终于要死了?
没了灵能束缚,亭外的无为教和神宗弟子近乎两败俱伤!
若是齐芜菁参战,神宗弟子未必是无为教的对手,但他如今成了不人不鬼的伪神,身体受控,力不从心。
桑青说得没错,齐芜菁的目的并非眼前这群一叶障目的弟子,而是神宗近年来修得神身之人,他必须要留力气来弑神!
余光中,齐芜菁瞧见钱决明费劲起身。
“糊涂啊……混账……”钱决明已经完全认不出人了,他拄着杖,步入雨中,“天下大乱、天下大乱啊!神祇出世,你们怎可自相残杀!”
钱决明摇摇晃晃拦在亭前,不论什么杀器飞来,他都拼命拦下!
“你们这群无知小儿,竟不将无生果放在眼里!”钱决明在雨中呐喊,“天下神祇,哪一个不是出自老夫之手啊!我将无生果位一让再让,老君主不争气,丧尽天良,如今我这徒儿却被人鸠占鹊巢,夺了身体……”
众弟子道:“夫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神位是修炼而来的,不是人造出来的!”
“那是假的!那不是神!”
“师父,点到为止,何必如此残忍!无为教徒并未伤我们性命!”
“这些祸害坏我神宗名声,叫天下人从此不再信任我们!他们该杀!都给我让开!”
“师父,你不是教导我们,修行要兢兢业业,行善事,积善德吗?!”
“我们登神是为何?!是为求长生,长生才是真神!古往今来,世间只有三千界莅临真神神位!祂如今就在眼前,吃了祂便能成神!”
“不对,师父,你说得不对!”弟子横刀在师父的对立面,摇头痛苦,“菩萨无相,众生无相,‘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师父,你教过的!”
寿夫子仰面长叹,任由雨水落在脸上:“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我是不是还教过你们邪祟当前,不可心软!”
“你教我们明双目,自己看清世间。”弟子失声痛哭,大雨一遍一遍冲刷掉他们身上的血味,从前的教诲也一遍遍明了。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苦涩的滋味溢满胸腔,那些纯粹的赤子心像被这场雨烫得伤痕累累:“你教过的,你分明教过的……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师父,我,我成不了神了……”
“没错,你废了,你做不了神。你参透到哪一步了,嗯?!恩师的话都敢忤逆,我看留你也没用了!”
雷雨爆裂,人厄飞旋而出,将师父的头割落在地:“什么狗屁神佛,我不稀罕!我既然为屠神而生,就必然要将世间伪神杀个干净!”
火烧起来,却是清凌的蓝色。齐芜菁催动符咒,那张贴在桑青背后的镇神符倏然亮起来,让桑青再也动不了。
桑青身子一僵,他虽面色不改,却因急火攻心,猝然呕出血来。
齐芜菁瞳孔微颤,狠声道:“说好五日后再见,你偏要来乱我心神!”
桑青唇齿间都是血,他其实很少受伤:“观南宗灭,你从哪里学来的镇神符。”
“没学。”齐芜菁粲然笑道,“需要学么?这镇神符创自烛雪君,你在九衢尘内教过我。不过,观南宗真的全灭了么,我不信。”
“你要好好猜。”桑青毫不意外,“小混账,原来你早就记起来了。”
三千界将喜悦掩盖在平静的神色之下,他岿然不动,却被齐芜菁瞧见正在动用灵能。
寿夫子无动于衷,喃喃道:“佛是你,你是佛。既为新神,便有新法。”他仿佛残烛和落叶,任由风雨的吹打,“无生果,你既然出世,便重新塑定这人间秩序和因果吧。生死啊……生死都由你……佩兰……”
寿夫子回过身,他身魂已然分离似的。大雨滂沱,他拄着拐杖往回走,却骤然一顿。
第55章
山下轰声不断,地动山摇!火光四起,炮声震耳,神龛佛像混着木石一起坍塌!众人被震慑得怔然在原地,近乎失神。
当年“万佛之死”的场景,竟又一次上演!
齐芜菁身处火海中央,蓝火萦绕在他身侧,仿佛正在燃烧他的魂魄!
“混账、混账!”钱决明拐杖都拿不稳,几乎是扑了过去,“你,你干什么?!”
人厄和无事盘旋半空,泛着一红一白的辉光。辉光如瀑一般流泻而下,一层流光溢彩的结界将齐芜菁隔绝在内。
“我想起一件事,师父。”齐芜菁任凭右半的身子异变,丑陋、臃肿、狰狞,“适才我为何能感知到山下那群伪神的生死?师父,你平日里送来的血补,到底是剐的是何人之血肉?”
“自然……自然是你的子民、你的信徒。”寿夫子对着天作揖,又对着雨磕头,“他们自愿的,他们知道是为神祇洗髓、塑造血肉,个个都欢畅惊喜,巴不得为你献身呢!天下人都是你的,都听你的,用神力吧佩兰……”
他有些入了魔,齐芜菁傍观冷眼,一语道破:“若没有这些伪神的血,‘无生果’也不会这么快成形。师父,你说神即是我,佛即是我……我虽食了祂们的血肉,如今祂们也变成了我的血肉,对不对?只要我一召唤,祂们自会来我跟前。”
桑青被镇神符束缚着,也不慌乱。他气定神闲地说:“不必如此,你将我放开,我能替你杀光下面所有东西。”
齐芜菁说:“父亲,伪神分散,我只杀——”
“这很容易,你要我杀谁,我便杀谁。”桑青说得云淡风轻,但他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
惶惶不安已经将桑青裹挟,全身肌肉紧绷,他在和镇神符对抗的期间流着汗与血:“无青,你忘了我是谁,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凭我一己之力便足够。”
“可是父亲,你如今连镇神符都挣脱不了,何必送死?”齐芜菁摇摇头,稳声道,“不周城定是发生了变故,待我解决掉这里——”
这团蓝色的火焰像月下轻纱,毫无残忍,毫无温度。山林中倏忽黑影重重,惨叫声殷天动地,齐芜菁周身的火遽然大了起来,仿佛一朵绽开的蓝莲。
桑青道:“停下,无青。”
无为教教徒被火势吓退了瞬,旋即又扑身而来,似乎想用身躯将齐芜菁身侧的火扑灭!
“蠢货!”齐芜菁喝止道,“灵火不烧肉身,却毁魂魄,你们虽修了灵能之术,却不过凡胎浊骨!就敢来送死?!”
他说完,又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凡胎浊骨”给逗笑了。
齐芜菁笑吟吟地和桑青对视,表情似在自嘲:“一旦沾染了神祇的思想,说出的话比鬼还可怖。”
人厄从半空猛然落下,拦在无为教教徒跟前。教徒齐齐一惊,却见人厄被一双清透的手拔起,握在半空。齐芜菁身前拦着一个虚无的人形,虽瞧不清眼睛,但它弓身握着刀,蠢蠢欲动。
上前之人无不感受到它的杀意。
齐芜菁“嗯?”了声,有些意外:“你还挺会挑时候,在这个时候成灵。”
话音未落,却听宗门弟子骤然尖叫一声,他们在惊恐中此起彼伏地喊道:“师父。”
那长阶之上出现几个人影,其中直立者有之,匍匐者有之,全是这几年临世的新神。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各类异化,瞧上去哪还有半点神宗的风骨在,反倒更像是堕了魔的邪祟!
这些人双目猩红,不受控制地朝齐芜菁爬去。大雨中,不断有弟子上前拦住:“师父!我扶您起来。不打了,我们回宗门!”
“各位师长也是受了寿夫子蛊惑!”另有弟子跪在齐芜菁跟前,“少君,教主,这一切都是寿夫子酿成的祸!你既然能饶寿夫子一命,求你,求您宽恕师父!”
这些新神逼近齐芜菁跟前,从站立变成了跪行。
“今日,无神可得赦。”齐芜菁漠然瞧着身下的“神”,而后意外地“哎呀呀”一声,“礼云师太,怎么把你也召上来了?”
礼云没有下跪,而是趴在地上不动,相较于其他人,她半点不狼狈,像是喝醉酒直接睡这了:“教主,你那结界护得了山禽小兽,却根本拦不住我。我虽知你好心,但神祇之血本就相连,我一听召唤,便发疯撞了出来,险些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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