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铺中,于清立即拿出昨日缝补的衣物:“阿渊,快去隔间把湿衣服换下,别着凉了。”
贺渊依言,在小隔间里脱下湿衣服,翻出一件贺父的旧裤子套上,再套上那件深蓝色长衫。
手持小伞,小步跑回铺内,他凝视屋檐处滑下接连不断的水帘,感慨道:“如今,这场大雨,倒是解了地里庄稼燃眉之急。”
贺父放下手中木工活,沉呤道:“还得热一阵子,别看今儿下了雨,气温比往日还燥热。”
“总归是下了场大雨,咱大河村的水源不至于干了,若此后多下几场大雨地里,都无需人起早贪黑浇水了。”
贺父点头赞同:“是这个理,总比不下好,咱农家人谁不盼着早点下场大雨啊。”
贺母站在廊下与躲雨的人闲聊几句后,满脸笑意走入铺内:“看这雨势,今年庄稼有指望嘞,真是让人宽心哈。”
午后四时许,大雨逐渐收敛为细雨绵绵似有止歇之意。
贺母坐在摇椅上,透过陈旧木门望向依旧阴霾密布的天空:“老头子,别操劳了,一会儿雨停了,咱收拾收拾东西早点回去吧。”
一旁,于清手持针线,正专心绣制一朵牡丹花,花瓣栩栩如生,他抬头附和道:“是呢,爹,咱们早点回去吧,瓜田没多少瓜了,不如一并采摘,放于堂屋内,让阿渊好好休息。”
“清哥说的没错,十几个瓜放屋里五六日坏不了,今儿下了雨,晚上总不好睡草棚吧。”贺渊应和。
贺父拍了拍手上木屑:“成,收拾收拾早点儿回去。”
一辆牛车行驶在泥泞的黄土路上,雨后路面积水成洼,车轮每滚动一圈,便裹挟起一层厚厚泥土,留下车轮痕迹。
此时,贺家堂屋木门大开着,贺山端坐于门前,目光如炬,紧紧锁定不远处的瓜田,生怕宵小之徒趁虚而入。
直到瞥见一辆熟悉的牛车停在门前,他立刻站起身走上前,协助贺渊将车上箩筐或是圆桶一一搬进屋中。
于清站在灶屋门口,问道:“今儿天色尚早,晚上想吃些啥?要不炒截腊肉,咋样。”
除了贺母众人都表示赞同,于是于清直接忽略了贺母的意见,转身进入灶屋,将腊肉煮上。
贺渊手拿一把缺了口的菜刀,走到堂屋一处角落说道:“山哥,我俩一起把瓜全倒在地上。”
“装的好好的,为何要倒在地上?明儿直接挑去卖不就行了吗?”
“我要用箩筐,咱俩去把地里的瓜全收了,就那几个瓜日日守着也是磨人。”
贺山不赞同地说:“刚摘下来的瓜正是新鲜,放上几日万一没人买,岂不是亏大了,你无需担心,我日日帮你守着呢。”
贺渊露出个笑:“无妨,这些瓜只需搁置两日定能卖掉,人人都说我卖的瓜甜好吃,生意好着嘞。”
听闻此话,贺山才放下心来。
两人穿上木履,在翠绿瓜田中穿梭,一步一小坑,鞋上满是稀泥。
贺渊俯身,手法麻利挥动菜刀割去瓜藤,而贺山则紧随其后,将一个个圆西瓜或甜瓜逐一装进箩筐中,带筐满之时就用扁担挑回堂屋。
等瓜田中的硕果尽数归仓,堂屋一偶,西瓜与甜瓜堆成一座小小山丘,趁于清还在炒菜的空隙,贺渊挖了一碗麦麸混合野草,转至后院喂了一群咕咕叫唤的鸡。
这时,贺小云手拿托盘,上面摆放着几碗南瓜米饭,脆生生喊道:“吃饭了,吃饭了,大家别忙活了。”
贺母也站在廊下冲王叔家方向,高声呼道:“贺老头,天都要漆麻乌黑了,还不滚回来吃饭。”
贺母率先坐在木桌旁,瞅见于清端来一碗鸡蛋丝瓜汤,她拿起木筷子:“都看我干啥,你们不要吃腊肉吗,桌上这大一盘笋子腊肉,还不够吃呀。”
言罢,贺母夹起一筷子腊肉,放入碗中大口刨饭:“别等那老头子了,吃饭点不晓得回来,活该饿肚子,别等了都吃饭,吃完了早点儿休息,明儿有得忙。”
贺小云坐在于清身旁,吃下一筷干煸四季豆,双眼一亮:“清哥哥,这个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我只会煮在饭里,熟了挑出来凉拌。”
贺山抢先回应:“云哥儿,要觉得好吃那和你清哥多学几道菜,日后嫁了人才讨婆家欢喜。”
贺小云委屈巴巴:“我做的饭菜不是能吃吗?你每日都吃好几大碗饭啊。”
贺渊低头轻轻一笑,贺小云面上立即透出几分不满,当着贺母的面却不敢发作。
于清看了一眼贺渊:“阿渊,好好吃饭。”
贺渊把碗递给于清:“清哥,给我舀两勺汤。”
于清骂骂咧咧接过碗:“真是惯的你,懒成这样了,起身就能摸到汤勺,非要我给你舀,我该伺候你啊。”
贺渊却笑得灿烂,接回了碗:“谢谢清哥哥,清哥真好爱你哦~”
言罢,他将米饭搅散让每一滴米粒浸泡在浓郁的鸡蛋丝瓜汤中,随后,端起碗扒饭:“清哥,汤有点咸了,下回少放点盐。”
于清放下筷子,瞪了贺渊一眼:“哪儿咸了?这不正好,你要觉得不合适。下回你来煮,嘴巴挑得很,该让你日日吃糊糊。”
晚饭过后,月光洒落小院,贺渊将手中火把递给贺山,并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山哥,这是云哥儿卖竹扇和给你的工钱。”
贺山连忙推脱,一脸诚恳:“这怕是给多了吧,再说我就守个瓜田,哪儿需要钱,都是自家兄弟。”
贺渊拍了拍贺山肩膀,硬是坚持把钱塞入贺山手中:“拿着吧,云哥儿编了三十多把竹扇,你又守了这么久,咋说耽误了你哩。”
“况且我卖瓜赚了些小钱,自家兄弟多给一点倒无妨,你快些走吧,明日就不用来了,在家好好睡一觉哈,一会儿我娘瞧见了又要念叨我。”
说完,贺渊便匆匆跑回屋内,不顾贺山阻拦,将木门紧紧合上,于清走到房门口:“洗脚水放在床边了,赶紧进去洗个脚,明儿还得起大早。”
贺渊坐在床边,双脚泡入温热水中,舒适地叹了口气:“清哥,我这阵子起早贪黑,卖西瓜,卖甜瓜,还卖竹扇子嘞,总共也赚了48两银子了,等把屋里那点卖了,你早上别喊我起床嘞。”
“日日天没亮就喊我起来干活,接下来得让我好好歇大半年吧。”
他眯起眼,笑容满面继续道:“这小日子倒还不错嘞,以后我啥也不干,年年种西瓜,咱年年能吃饱饭。”
于清则拉开梳妆台的木抽屉,数出30文铜板扔给贺渊:“八月的钱,你自己好好揣着。”
话落,于清爬上床,只用一床薄被盖住小肚子:“你办完正事,想咋玩,我也懒得说你,只是那点小钱钱用完了,可别找我要,花钱大手大脚也不知省着点。”
贺渊并未回话,只用干布条擦了脚,将水倒入菜地后,小跑着爬上床,轻轻亲了一口小夫郎,躺在凉席上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于清,心满意足道:“睡吧,清哥哥。”
于清用手肘顶了一下贺渊肚子:“别贴我身上,热死了,离我远点儿。”
贺渊决定不理于清,气呼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人,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天光大亮,贺母早已煮好早食,昨日下雨,今日不用浇水,于清起时就没喊人,此刻,人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于清只好把大懒虫从床上拖下来,替犯迷糊的人穿好衣物,梳了头,洗了脸,将大懒虫相公收拾得玉树临风,才令人满意点点头。
贺渊坐在木凳上打了个长哈欠,眨巴眨巴眼望向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食,声音带着一丝懒散:“哎呦,娘,今儿还有一道菜呢。”
未等贺母开口,于清就已接过话头:“来尝尝四季豆拌得咋样,想你忙活一日,我人一忙完便把锅中四季豆挑了出来,用辣子油凉拌地,好让你能多吃一碗饭呢。”
贺母瞬间变了脸色:“真是会邀功,这点事儿生怕被别人抢了,切。”
吃完早饭后,贺渊与贺父将东西一一搬上牛车,贺母则锁上房门,一家四口坐在牛车上往镇子赶去。
雨后初晴,空气中带有泥土与花草的清新,两侧田野上,玉米被狂风吹倒一大片,却因一场大雨滋润而更显勃勃生机,田野满是一片绿油油。
抵达镇上,贺渊与往常一样挑起担子,交付了30文摊位费,在东后街卖瓜,送走顾客后,就与人讲话本子赚些小费,在等于清送来午食,卖完瓜果便能早早收摊回家。
如此,过了两日,家中仅余两个西瓜,贺渊不打算卖了,自家人吃为来年留种。
至于甜瓜价格低也畅销,但结的果实多,还剩两箩筐,为卖甜瓜交30文摊位费,贺渊觉得不划算,最主要的是气温又热了起来,他不想找罪受,更何况赚了大钱,眼下瞧不上这点小利。
他将两箩筐甜瓜摆在于清小摊车旁:“清哥,甜瓜放这了,十文钱一斤,价格你也晓得……”
于清倚靠在门边,打断贺渊的话:“喲,干活时整日喊累,腰酸背痛,这才忙完,一日都不打算歇,就要出去鬼混了是吧。”
李富贵为贺渊打抱不平道:“我说弟夫郎汉子的事儿,你管这宽做甚,再说渊兄弟卖西瓜,村里人都晓得定是挣了一笔钱儿。”
“多有出息的汉子,这不就该日日捧着才对,你一小哥儿,收拾好家里活计便是,汉子的事儿,你少过问。”
于清眼中划过一抹不屑:“李富贵,我教训自家汉子,关你屁事啊。”
贺渊怕两人吵起来,伸手拉着李富贵就走,还不忘大声说道:“清哥哥,晌午我不回来吃了。”
“贺渊,你连饭都不回来吃,这么近的路,就那点钱花完了,你还咋个耍乐,我中午蒸肉包子,你不吃我拿回去喂狗嘞。”
贺渊行至一半,闻声回头喜道:“吃肉啊,那我定是要回来吃的,你给我留着哈。”
“晌午,你没回来就别吃了,真是,一日也呆不住。”
而李富贵则领着贺渊走出西街,一步踏入了东街。
立于繁华街市之中,贺渊目光望向一座两层茶楼,茶楼斗拱飞檐,红墙灰瓦,尽显古朴雅致,大门敞阔可见其内墙上高挂一幅幅精美画卷或龙飞凤舞的书法。
贺渊拉住李富贵手臂,面露难色:“富贵兄,我没藏多少私房钱,来这儿耍,怕是一日都得榨干呀。”
李富贵安抚地拍了拍贺渊肩膀,豪迈道:“我喊你出来玩,岂能要你花钱。”
“莫不是富贵兄打算请客,这多不好意思唉,不过富贵兄如此慷慨,那就多谢好兄弟了。”
李富贵连连摆手:“开啥玩笑呢,我兜里比你还干净。”
李富贵凑到贺渊耳边,压低声道:“实话告诉你,你卖瓜这段时日,我闲来无事整日在镇上拍人马屁,好不容易哄得陈少爷开心,有钱人阔绰啊,咱跟着沾光便是。”
言罢,他还不放心地叮嘱:“一会儿你跟我进去,放机灵点,这白吃白喝划算得很。”
贺渊恍然大悟,敢情是带他来溜须拍马,顺带白吃白喝,笑道:“未曾想,富贵竟如此聪慧,少爷脾性如何,开心了是否会打赏小费?”
两人窃窃私语,一路行至包厢门外,房内传出悠扬的古琴声,李富贵换上一副笑脸,轻轻敲响雕花木门:“陈少爷,是我富贵来了。”
门扉轻启,小厮模样的少年探出头来,随即引路,二人步入包厢内。
包厢内,四处摆放了冰块降温,布置古典,桌上摆满格式茶具,空气中弥漫淡淡檀香。
第46章
柔和的光线透过半明屏风, 隐约可见一位女子正轻抚古琴,传出悠扬琴声。
而陈少爷身形圆润,面带福态, 笔直坐于檀木桌旁的圆凳上, 似乎完全沉浸于琴声之中, 神游九天之外。
贺渊窥其外貌与陈老爷有七分相似, 料定此乃陈记米铺的少东家, 面上展露一抹客套笑容, 静静立于一旁, 不打扰少爷这份雅兴。
待一曲终了,女子款步走出屏风,脸颊绯红,娇羞一笑,微微欠身:”承蒙公子雅赏,小女不才, 献丑了。”
陈少爷恍若如梦初醒, 直呼:”妙哉,妙哉啊,此曲我只在天上听过,小禄,速速赏钱。”
小厮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少爷,这……这算了吧。”
陈少爷不耐烦地将手中绘有山水字画的折扇重重拍在桌上,不悦道:”本少爷说赏钱呀, 小禄, 你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小厮怯生生提及:”可老爷,他说了……。 ” ”休提我爹, 他不过是让你盯着我,整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烦死了,快,赏钱。”
小厮无奈,只得从鼓鼓的钱袋中抓出一把零散铜钱,细数出二十文把女子打发走了。
陈少爷回过头,望向李富贵,眼中略带责备:”富贵,今日你来晚了些,茶水我都喝一壶了,曲子听了一首接一首,下回再如此,你不必再来见我了。”
李富贵堆起满脸笑意,讨好道:”陈少爷,昨儿您不是念叨着要找个下棋厉害的吗?我专门给您物色了高手来。”
而后,他轻轻推了推身旁贺渊,介绍道:”我兄弟,下棋很是厉害啊,定能让那人甘拜下风。”
陈少爷目光在其身上游走好几回,嘀咕道:”我不喜欢他,长得比我好,气质和那势利眼书生一模一样,怕不会翻水吧。”
李富贵连忙打包票:”少爷,你放一万个心,我的好兄弟,我能不清楚他为人吗?” ”富贵,不是说你没有挚友吗?咋又冒出个好兄弟来,不是说你与我最好吗?”
贺渊望着二人那相似的憨态,不禁暗自失笑,怪不得能玩到一块儿呀。
贺渊神色一敛,正言道:”昔日我与他确为挚友之交,后来绝交了,富贵兄为解决陈少爷的小小烦恼,不惜忍辱负重与我道歉,这才重归于好。”
李富贵一拍大腿,附和道:”对对对,正是昨日才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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