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更尴尬了。
婚后没多久就多了个爱生病的小孩,他和前妻被弄得筋疲力竭,情分也在这之中消磨殆尽,离开小石村不久就离婚了,不到半年就各自再婚,如今两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均算美满。
接到叶老头病逝的消息,叶父专程回来处理后事,叶秋声母亲已改嫁二十年,早不联系往来,所以没来。没义务,也没必要来。
叶秋声和她的婚姻一样,都是回想起来不那么愉快,该被丢弃的存在。
被否认的小孩脸憋胀发红,被叶父扯到身后。
二十年不见,虽是父子,却也没什么话好谈。
要不是中间夹着个叶老头,许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不管怎么说,男人来忙亲爹的后事,多个人,倒是分担了不少类似于对前来缅怀哭丧之人迎来送往的劳累工作。
送梁老出门时,叶父看见有个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男人站在榕树下往屋里看,那人看衣着有些落魄,胸口一块不明的咖啡色的污渍,显得人脏兮兮的,还有点邋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收破烂的。
叶父迟疑道:“是来送我父亲的吗?”
对方没说话,只是又往里面看了眼,然后就这么什么也没说的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事仅是个插曲,叶父没放在心上,因为马上就有其他来送叶老头的人过来了。
可算得了点功夫歇息一会,在家待了几日,觉得和大儿子熟络些了的叶父想拉近些关系,便笑着开口对身旁的叶秋声说:“声声都长这么大了,听爷爷说你考上大学了,现在是上大几了?”
秦嵘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叶秋声平淡回道:“毕业三年了。”
男人脸上笑容僵住,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叶秋声不想多理,转头走了。
秦渭要跟过去,被男人叫住。
“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和我家声声……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在家几天,叶父瞧出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秦嵘看向秦渭,心里有些担忧,想说这人怎么贼精贼精的,漂亮哥哥在不说,偏偏要私下里找他哥。
秦渭在叶老头面前姿态都低到土里去了,让往南不敢往北,秦嵘担心秦渭要在漂亮哥哥亲爹这里吃亏。
然而秦渭却只是不闪不避地看着对方,嘴角一挑,就是一抹充满挑衅宣示意味十足的笑。
他看着叶父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夫妻关系。”
叶父抽了口气,眼睛睁得死大,“你……你们……”
秦渭淡然道:“爷爷同意了的。”
这是叶老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要盖馆定音的事。
他和叶秋声不具有此地世俗和法理认可的婚姻关系,却得到了情理上超越一切的许可。
从此后,谁也越不过叶老头去,谁也拆不散他们。
叶父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说,本就没多少立场,如今更没有资格管他眼中儿子身上看不惯的事。
左右过了这几天,再也不会再见了。
唉声叹气一阵,自觉被外人落了面子,憋红脸喊道:“行,行,我管不了他,以后有他后悔的!”
……
停灵七日,跟车送叶老头去殡仪馆火化。
回来之后还要在家里摆几张桌子吃席。
后面的事叶秋声就不知道了,撑到这里已是极限,第八天送完叶老头最后一程,他就扛不住病倒了,夜里发起了高烧,什么药都不管用。
老话说是被魇着了。
这情况叶父看了直头疼:“又开始了,他从小就这样,怎么都治不好。”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语气满是烦躁跟不耐。
可能是这场景触发来某些不好的回忆,加上这两天叶秋声在外人面前没给他好脸色,让他有憋屈撒不出来,分明生病的是叶秋声,他却格外恼火起来:“你说我们这当爹妈的,是吃也给了,穿也给了,没哪亏着他吧!我是真不知道哪对不住他,要这么折磨报复我们!”
秦渭注意到紧闭着眼的人眼皮颤了下,眉毛难受地向中间拢起。
用毯子把人围起来,抱在怀里,冰冷地看了男人一眼:“他又不用你管,就是真折磨人,也是折磨我,关你什么事。”
“你!”叶父气得发抖,“你懂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等日子长了,你迟早有一天也跟我一个样!”
秦渭不再理会他,把人打横抱起来朝外走,拢了拢叶秋声的头,让他靠近自己的胸膛。
秦嵘在身后对暴跳如雷的叶父翻了个白眼,上前拍拍对方:“伯父,消消气,这儿子您不稀罕,有得是人稀罕呢,您该高兴啊。”
他惊讶道:“诶呦,不会是我哥的话,真戳您痛处上了吧。”
“你!你们!”
秦嵘笑嘻嘻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子,叶父有火没出发,直快要气晕过去。
秦嵘只说那么几句,快步追上秦渭,秦渭正把人安置到副驾上,见他跟过来,说:“我带他去医院。”
人既然病了,这么拖着肯定是不行的。
秦渭打算直接开车带他去市里。
从村镇里开出去,上了高速,很快就能到了,到时候直接去挂急诊。
秦嵘收起轻佻的笑意,沉稳中多了几丝成熟可靠的气质:“你们去吧,家里这边有我,等这边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就去跟你们汇合。”
说完,他探身过去捏了把漂亮哥哥烧红的脸:“哥哥快点好起来,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随后关上车门,目送二人远去。
……
叶秋声此番病情来得凶,叶老头走后仿佛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身体一下就垮了。
他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像是坐在船里,摇晃起伏着。
中途秦渭想给他喂点水,他是真不舒服,懒得张嘴,不想喝,秦渭捏着他的下巴,压着他的舌头,嘴对嘴喂了进来。叶秋声指头搭在他胸口上,虚弱无力地推了推,因发烧红得格外秾丽的脸偏到一边去,模糊呢喃:“会传染。”
“什么?”
“传染。”他嘟嘟囔囔的。
秦渭靠过去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说什么,觉得他这样子太可爱,凑过去亲了亲:“没事,不怕。”
上了高速,一心只想快点开去市里。
夜晚高速上,偶尔会见几辆拉货的大货车开在最右侧。
后车那辆小车的车灯从左晃到右,远光灯这么一晃,视觉出现短暂的丧失。
秦渭皱起眉,起初只以为后车不是新手,就是太无良。
但当这件事发生第二次时,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他加速,对方也加速;他放慢,对方也放慢;超车车道空缺着,对方却一直死咬在后面。
那车在跟他们。
秦渭当下想过很多可能,有可能是他在纽约得罪的人追到这里来了,也可能是在国内得罪过的人,只要有利益冲突很难不遭人恨,他脑海里一下闪过很多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甩开对方。
高速上太容易出事了。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方显然是奔着不达成目的势不罢休的态度来的,任秦渭怎么甩都甩不掉。
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
这些事情全都来不及细想了。
那人一脚油门加速,跟秦渭的车并行。
透过车窗,秦渭看见了对方的样貌。
呼吸陡然急促,秦渭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背上蔓延出一阵冷汗。
是他!
竟然是那个被他送进去的马来西亚人!
忽然,秦渭绷紧了唇,额头也隐隐冒出了汗,余光看见隔壁车的人右手离开方向盘,举起可疑的管状物对准了这里。
“草!”
下一秒,用力打转方向盘。
……
叶秋声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耳边被巨大的噪音充斥着,紧接着,骨头传来一阵要被碾碎似的剧痛。
他在昏沉中,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叫他的名字,叫他不要睡。
意识再清醒些时,他在秦渭的背上,身上穿着秦渭的大衣,四周很暗,很冷,充斥着草木的气味。
他呻吟了声,背着他的人抬手扯了扯衣服:“醒了?”
叶秋声抱着他的脖子,喃喃问:“这是哪?”
“我也不知道。”秦渭苦笑着回答。
叶秋声觉得他声音不太对,手掌在秦渭脸上摸索了下,触到一片黏腻的湿痕。
他想探过去看一眼,被秦渭颠了一下,人又萎顿了回去,秦渭低低威胁:“老实点,别乱动。”
叶秋声搂紧他的脖子,开始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他不再昏睡,虽然头很疼,疼得要吐出来,还是打起精神跟秦渭说话:“小哥,我们要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能藏起来的地方。”
秦渭走得很小心谨慎,叶秋声察觉到他在躲着一些危险的东西。
可能是野生动物,也可能是……人。
叶秋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小哥,要好好的。”
秦渭在黑暗中应道:“没事,别怕。”
话落,山林里猝然响起惊雷般的震响。
回声久久不曾停歇。
叶秋声直觉感到有什么在逼近他们,因为那之后秦渭明显加快了脚步,呼吸也变得很急。
他意识到是自己拖累了他的脚步。
于是开口:“小哥,不行你就把我放这吧。”
无论追着他们的是什么,跑掉一个,也好过两个人一起遭殃。
这话让秦渭脑袋嗡了一声。
他咬紧腮帮子,压着怒意,“叶秋声,别逼我这时候跟你生气。”
握着腿根的手收紧,要不是不方便,恨不得把人按腿上狠狠扇两下屁股,叫他好好长长记性,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再说这种要人命的话。
叶秋声抿起唇,不再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点。
即使他勉为其难地打起精神,终归还是病得厉害,体力难济,过上一会意识又不太清醒了。
恍惚间,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很近的距离炸开。
又过上一会,那种颠簸感消失了,叶秋声困难地睁开眼,发现秦渭把他放在了一些高深浓密的灌木之间,正把周围的树枝草叶往他身上堆。
黑暗中,秦渭的喘气声很重,粘稠的液体落在叶秋声的唇上,他下意识舔了下,浓厚的铁锈味在口腔里散开。
叶秋声拽住秦渭的手,用尽了自己此刻全部的力气,满是惶恐。
“别走。”
秦渭小心碰了碰他的脸,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温柔:“警察来之前,谁叫你都不要出声。”
“手机在吗?”他问。
“在兜里。”叶秋声回答。
秦渭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他手上: “拿好,出去之后,记得去找秦嵘。”
叶秋声呼吸一颤:“你呢?”
秦渭没说话。
叶秋声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执拗地拽着他不肯松手,秦渭俯下身亲吻他的嘴角:“秋声……”
他好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迟疑了,最终没有说出口。
拽下叶秋声的手,最后看了这周围的环境一眼,确认掩体做得很好,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便一头扎进了幽深刺骨的黑夜之中。
第46章 你确实有瘾
秦渭中途想起来那个大马人前阵子因为什么原因跑了,被挂了网逃。
当时做笔录的时候,警察就说这人有点问题,赵老板不是他诈骗的第一个,这么严密庞大的局,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不过那都是警察的工作。秦渭这边,赵老板出了口恶气,给了他一笔大订单,他对后续不关心。
现在一下就明白,这是来找他寻仇来了。
事发突然,整个过程都混乱仓促,秦渭根本来不及细想,藏好叶秋声,剩下的,就只能跑。
往反方向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腿骨传来一阵阵刺痛,秦渭拿衣服用力勒紧,防止血流失太快。
身后的逃犯如他所料对他穷追不舍。
被追上在秦渭的预料之中。
秦渭最后找了棵树坐下,仰头望着树冠间漏出的一丝丝天空,想着没了他,叶秋声得哭成什么样。
应该会为他哭吧。
他现在那么依赖他,看起来一秒都离不开他。
秦渭尝试着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想着想着,竟然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又觉得不甘心。
没了他,他身边慢慢会有别人,叶秋声会像依赖秦渭那样依赖对方,给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煮醒酒汤,去接对方下班,随便床上怎么折腾都好脾气地惯着对方,弄得再重再狠都会乖乖地配合,把那个男人惯得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想亲就亲,想抱就抱……
秦渭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又能爬起来了。
不过终究只是错觉。
逃犯追过来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而是在秦渭周围搜寻什么。
秦渭叫出了对方在笔录上写的名字:“祖泰。”
“跟你一起那个人呢?”祖泰的声音在林子里沙沙响起,像是被刀划开了嗓子才能发出来的粗哑声音。
秦渭回答:“累赘,路上丢了。”
祖泰阴森的眼睛扫视着他,忽然说:“你把他藏起来了,就在你刚才逃跑的路线上。”
秦渭心里一紧,看到祖泰有要去找的意思,语气变得急促严厉:“你想报复就冲着我来,找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对,我是要报复你,”祖泰森然道,“所以我要你也尝尝和我一样痛苦的滋味。”
秦渭皱眉:“你说什么?”
祖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我的老婆和孩子死了!我的孩子她才那么小,就那么砰!全炸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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