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心绪向来难以捉摸,因为变得诡谲而快。
他没那闲情逸致替南荣显上药,“ 王兄,梁有章一党已除,你没机会了。孤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杀了孤去争王位,或者滚去封地圈禁终生。”
南荣显偏头去看他的阿宸,“阿宸又骗王兄,王兄没机会谁有机会?萧元倾吗,他瞒你骗你利用你,只为了他那的仕途和私仇,现在还为了他的明主南荣承煜!除了本王谁还会真心待你?”
当日含元殿他才得知萧元倾竟然已经跟他的阿宸互通心意,凭什么?
没关系,他杀了萧元倾就行。
连南荣显都拿萧元倾出来说事,南荣宸不是很想接话,“王兄有这空闲多替自己打算。”
南荣显没听进去,“王兄与阿宸血脉相连,岂是萧元倾能比的?”
南荣宸又合上眼靠在温泉石壁上,天家血脉能有几分温度?还比不上这药泉来得暖。
他实在没心力多想,只好说实话,“肃王错了,孤的生母以“林”为姓,孤没流着先帝的血脉。”
“王兄没往这边猜过么?先帝不会放纵丁放用巫蛊案来磨砺王兄,只会这么来磨平一块铺路石。”
第55章
当年先帝在九安山骤然病重难起,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最后是丁放站出来大义灭亲,指认他那族兄借佛弥教的蛊术暗害天子。
先帝下令彻查此事, 之后就不省人事,受困九安山。
先帝还没来得及除去的世家大族、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两位皇子, 诸如此类各方势力借机浑水摸鱼,半月之间刑部和大理寺刑罚用遍、不知道斩了多少人。
最终更是查到太子身上, 据此大作文章, 险些将太子和王后困死在皇城。
二皇子禹王兵围东宫,出师之名将当日太子逼近两难之地,“南荣宸,你纠集亲卫,莫不是想畏罪谋反?”
太子谋反被诛杀当场和太子在东宫自裁自尽, 他都乐见其成, 太子之位南荣宸早该识相让出来。
南荣宸一手从陈平手中接过太子印信, 走上前去, “成王败寇, 本宫自当亲自奉上印信,只望禹王留母后一命,留下母后, 禹王才算名正言顺。”
“如果不够,本宫把周家也给禹王,只要留下他们性命。”
太子印信就在眼前,禹王扬眉冷嗤, 他终于把南荣宸踩在脚下。
他更没半点怀疑,为了母子之情甘愿俯首,是南荣宸能干出来的蠢事。
他任由南荣宸走到身前。
南荣宸一手递上印信, 凤眸睨着禹王脖颈上那块陈年未消的伤痕,借力旋手,扼住他颈上的脉搏,袖中飞出三枚银针,卸了禹王双臂,“禹王还是不长记性。”
那块疤就是他用断枝捅出来的,可惜禹王就是记不住。
而后他挟持禹王闯进大理寺逼出真相,平定上京,又直奔九安山勤王救驾,一时之间举国赞誉。
隔世之后,南荣宸提起此事只觉得在看一场逗乐的戏,旁观者才能看得清:巫蛊之乱后,先帝大怒,借机把忌惮许久的两大旧世家连根拔起,又屠尽佛弥教,定下律法日后临越境内只可信奉巫神。
巩固王权不说,还统一临越百姓信仰,提前过了把统一天下的瘾。
太后也没白受惊一场:李家勤王有功,将御林卫抢到手里。只可惜只李老将军告老之后,补上的李昌远空有其表,远远比不上周衍知。
当年之事后,他对周衍知信任有加,因为周衍知不惜搭上整个周家救他于东宫。
他当年身局中,只当经此一役辨清谁忠谁奸。
现在再看,这案子只是他一人的向死而生,在先帝手中是一场局,局中其余棋子围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吞杀他。
若他无法破局死在东宫,先帝应该会换个人重新放到棋盘上,当年的世子南荣显未尝不可。
可他偏偏活下来了,还纵容丁放在朝中至今,上辈子足足到他即位第三年。
只因丁放是当年巫蛊案的揭发人,若处置丁放,先帝难免落个昏庸的身后名。
他依旧背对南荣显,接上自己的话,“不对,是先帝哪怕知道孤并非皇家血脉,还悉心教养数年,赏孤监国之权,替孤扫平前路,孤怎能怪先帝?”
“王兄,这王位你比孤该坐,”南荣宸从药泉中伸出手,混着各种药味,轻点南荣显手臂上的鞭痕,“这药王兄将就着用,实在觉得痛、觉得生气,就杀了孤报仇。”
伤口上的濡湿热意落到南荣显眼里成了一下一下的吻舔,他握上阿宸正奖赏着他的那只手。
梦中夙愿得偿,他没法多享受一分心愿成真的欣喜,阿宸被他伤透了心,还是觉得他会杀他。
阿宸何其聪明,不会不知他与梁有章有所勾结。
他没有解释的机会,因为南荣宸又说,“看在你我二人年少相识的份上,王兄一个月之后再动手,孤不想与王兄兵戎相向。”
“阿宸,含元殿之事不会再发生,”他屈起手裹住南荣宸的,不敢太用力,“王兄...不会杀你。”
这话听着耳熟,陆揽洲这么说过,南荣承煜也说过,上辈子这些人确实没杀他,“可惜孤容不下王兄在上京,一个月之后,孤寻个好日子送王兄回封地。”
南荣显这人他再了解不过,抛开当年冒险射他那支毒箭不说,仅仅因为知道他与太后合谋,要先捧后杀把南荣显逐去封地,南荣显就先是在盈月泉警告他,又暗中与梁有章密谋宫变。
这还是在这些时日他“重用”南荣显的情况下。
如今当面撕破脸皮,南荣显怕是想生剥他泄愤。
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朝南荣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方才那些是孤与王兄的秘密。”
南荣显转头看过去,只见陆揽洲拿着一袭干净的浅金衣袍从殿外进来,“王上,臣听说丁放和肃王走得挺近。”
南荣宸从药泉中起身,迈上台阶扫陆揽洲一眼,“陆将军听说得倒多,丁放当年于巫蛊案救驾有功,肃王多亲近些也是应该。”
他这身体算是被他亲手磋磨得根基尽毁,骤然从药泉中出来脚下冰凉,没所谓地踩上南荣显铺在那的外袍,将占了他落脚之地的九节长鞭踢进水中,“鞭子被王兄弄脏了,孤暂且饶王兄这回。”
“王兄回去好生想想,选对了就无人再能让王兄受鞭刑。”
虽然他这动作轻佻,说出的话却是掺着几分真心。
按照剧情,南荣显会顺利改邪归正加入主角团,听起来是荒唐,可主角魅力大于天,也胸怀宽大,能容下南荣显。
他不介意当南荣显的投名状,南荣显“洗白”圆剧情的说辞他都已经想好:南荣显射主角那一箭,刚好帮襄王洗脱与梁家勾结的嫌疑。
南荣显心中已有定论,他听阿宸的,会选一条对的路:丁放正适合当他向阿宸献忠心、讨阿宸欢心的礼物。
盈月泉那日的话,阿宸绝对没有骗他。
他会学着哄好阿宸。
他拦下陆揽洲将要递出的衣袍,放轻动作替南荣宸披上,见没被推开,借机凑到南荣宸耳边,“自然该怪先帝,阿宸与我不需要血脉那等污糟玩意,心意相连最难得。”
“当年肃王府之外,只有阿宸见过我满身的伤。”
后半句他没说出,阿宸也只愿让他知晓身世之事,他二人本就是世间最亲密之人,拥着取暖、互相舔舐伤处。
先帝人都死了还留下无穷祸患,扔下临越这么个烂摊子将阿宸困在其中,又惹得阿宸伤心到生出死意的地步,开皇陵鞭尸也不为过。
但当务之急是,先把活着的人料理了。
陆揽洲看得牙痒,可南荣宸没动作,他害怕贸然上前会扰了南荣宸的谋划,“王上,当心着凉,臣送你回正殿休息。”
南荣显自然不愿意,“陆将军当日分明出城练兵去了,怎的恰好赶回含元殿收拾残局?如此不清不白之身,只会冲撞王上。”
南荣宸没看他们一眼,去问系统,“莫非南荣显跟陆揽洲已经结盟,联合起来在孤面前做戏?”
[系统365(有狗掐我网线所以断断续续版):是的,只需要继续...虐他们就行,不要自...作多情,他们...不…喜欢你!]
系统还算没蠢到家,知道变换剧情,南荣宸没自作多情,反倒觉得放心,垂眸看向摇着尾巴从殿门跑进来的狐狸犬,“肃王和陆将军都有嫌疑,孤跟它走,至少它听话。”
看在药泉泡得舒服的份上,他给南荣显和陆揽洲留足密谈的机会,“两位爱卿争不出个定论不必来见孤,此为王命。”
狐狸犬能听懂人言一般,立起身扑到南荣宸怀里,舌头舔过他掌心,就着那张笑脸蹭个没完。
药泉有扇门与寝殿相通,南荣宸跟在狐狸犬身后走回寝殿,正见谢尘在摆弄着些草药,他对医术几乎一无所知,都能看出那些药草珍稀异常。
更稀罕的是,他没料到谢尘还在,往常只要他性命无忧,巫神有多远离他多远,从不多待一刻。
“孤这伤竟这般难医?巫神还要用凡间的药草。”
谢尘拾起一株雪莲,“这药不苦。”
他的术法能轻易治愈世上任何一人,却只能保住南荣宸的命,替他缓解几分苦痛,在南荣宸这里,他是世上最无用的神。
这话南荣宸不信“药有什么用?巫神陪孤就寝。”
别管谢尘都是用了何等术法,往日他总能意识全无,勉强算是好梦一场。
狐狸犬闻言跟上来凑热闹,南荣宸拎着后颈揉他几下,尽兴之后朝谢尘伸出手,白色绒毛粘在掌心,“是你弄来的狗,替孤理干净。”
谢尘看了眼狐狸犬,他没想过能瞒南荣宸,他大可以直接掐诀不让狐狸犬再掉一根毛。
但他选择牵起南荣宸的手,用凡人的帕子替他擦干净。
*远在京中繁华之处的皇城,太后总算寻到机会召见南荣承煜,“当日哀家在寿康宫听闻承煜中箭,心慌到极点,好在天佑我儿。”
可南荣承煜以在府中养伤为由,襄王府拒不见客,连她的密信都送不进去。
南荣承煜跟她客气几句,主角光环的基操罢了。
太后依旧满头珠翠,作出的悠容淡然露出破绽,“梁家倒得太早,王上又起了疑心,承煜该当趁早准备。”
南荣承煜拱手朝太后开口,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乖顺,“为保母后安然,王上的事交由儿臣处理。”
“含元殿之事,母后太过心急,不该着人射杀王兄,无论事成与否,都是隐患。”
太后搭上南荣承煜的手苦心规劝,藏在威胁,“王上惯会笼络人心,承煜若就此乱了心神,哀家和周阁老无颜去见先帝。”
当日南荣承煜手下的御林卫受命一心护驾,竟让梁有章活着进了刑部。
南荣承煜抽回手答得信誓旦旦,“母后放心,儿臣只是为确保明正言顺登上王位,以免辜负父皇的筹谋。”
第56章
太后闻言再次将掌心覆在她这亲儿子手上, 如今已经将近五月,不多时就捂出层薄汗。
南荣承煜寻机抽回手,“母后向来畏热, 儿臣不忍让母后因儿臣生汗。”
穿书这么多年,在古代社会有几场命案, 党争之下流血漂橹都不足为奇。但太后好歹与南荣宸十数年性命相系,下手半点不留情, 难免让人唏嘘。
当日他只专心防着、牵制着含元殿中南荣显和梁有章的人手, 却不想还有漏网之鱼,只可能是太后和周衍知手下的人。
连他都不知道南荣宸除了身世的秘密还知道些什么,更别提太后和周衍知,未知即威胁,情义和血脉是古代皇家最不可得的东西。
太后对他的母子情, 不知掺了多少怀疑和忌惮。
南荣宸就是栽在这上面, 他不会重蹈覆辙。
凉扇打出的风一吹, 掌心凉津津的, 钻到不知何处去, 太后侧眸看了眼那架雕漆柄君玉凉扇,四柄腰圆扇以瓷青绢罗为扇面,连柄把都极为精巧, 镂空透雕出对称的三组云头如意纹饰。
从颜色到纹样,都依着她素日的喜好,是南荣宸入东宫前一两年挤时间往机枢阁跑了一个月,琢磨着绘制机关图, 献给她的生辰礼。
她在脸上堆起笑容,开口打断自己的思绪,“伤处可痊愈了?太医恰好还在寿康宫。”
南荣承煜拱手作答, “多谢母后挂心,儿臣已无大碍,太医更是不必,母后莫要关心则乱。”
他受太后之诏入宫,名义上是来被盘问的,毕竟梁有章跟他脱不了干系,梁妃也同太后素有嫌隙。
如今梁家一倒,自然到了太后同他清算的时候。
一切都合情合理,朝中上下不会有人怀疑这点,却独独骗不了南荣宸,也就没什么意思。
太后本也只是试探,她对南荣承煜只知其表,看不透这副不甚精明的面皮下藏着多深的谋算,“那一箭跟南荣显脱不了干系,但依周阁老之意,此时不是动他的时候。既然他有宫变之意,便让他去做螳螂,承煜来做黄雀。”
南荣承煜谦虚求教,演得无可挑剔,“儿臣愚钝,还请母后明示。”
太后接过雪棠送来的西山白露,晾了会儿,此刻入口正是时候,“母后知晓,往日承煜在王上面前藏锋,受了颇多委屈,如今只有你我母子二人,莫要妄自菲薄了去。”
“先帝在时,为了试炼昔日太子让南荣显权势颇盛,巡防营在他手上,逼上一把,再借王上的手除之,最后好处都是承煜的。”
南荣承煜作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惶恐的神态,“儿臣,都听母后的。”
太后示意他尝新茶,“母后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全赖周阁老筹谋。”
已经过去许多时日,南荣承煜端起面前茶盏时手依然微微颤抖。
含元殿那日,南荣宸的一颦一笑,如何噙住酒盏饮酒,如何拎起九曲流觞壶浇在那把琴上,如何一箭穿心,丢了手中那只越窑描金盏……
如此种种都在他心里缠绕不知多少日,成了南荣宸赐予他一人的梦魇。
南荣宸跟萧元倾诉清旧情,听南荣显阐明当日盈月泉之事,唯独没看他一眼,他受伤了啊!南荣宸不是说要管着他,安排他,怎么能这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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