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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像一个男子汉，反而像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那个女人，我记得第一次看这篇小说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
喜欢一个人，喜悦与苦涩并存，和他一起读书让我觉得开心，一到放学我的心情就开始低落。
我决定把这种感情维持到高考结束，因为如果我还要继续喜欢他，就太痛苦了。
***
1996年4月13日 晴
我昨天中午没吃饭，很饿，可是我不能再跟妈要钱了，她每天骑三轮车走街串巷卖鸡蛋糕不容易。
早上我只吃了两个馒头，因为昨晚太饿，吃了四个，早上就不够吃了。
中午的时候我肚子开始叫，他也没去吃饭。
不知道是教室太安静，还是我肚子叫得太响，反正被他听到了。
他说，你怎么不去吃饭。
我说我早上吃的多，不饿。
他出去了，我赶紧喝了一大壶水，让我的胃鼓起来，这样能缓解下饥饿感，等上了课就好了。
没想到没一会他就回来了，带了一个校门口的煎饼。
我爱吃这个，可煎饼比馒头贵。
他说给你吃。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煎饼，他可真舍得花钱，里面放了土豆、青菜，老板娘的酱调的很香，我吃到两个蛋黄。
他就坐我旁边看着我吃，还把我掉在桌子上的土豆用手弹走。
放学的时候他把钱还给了我。
***
吴淮想起来爸爸确实是挺喜欢吃煎饼的，有时候他还会特意不吃晚饭，让吴淮晚自习放学从门口给他买一个，不要烤肠也不要里脊，就加两个鸡蛋。吴淮问过他爸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煎饼，吴启望就说，我也不知道，不是胃想吃，脑子想吃。
吴淮想你不是早忘了这些事了吗。
倒在床上的时候吴淮又想到季成煜，明天可能还要碰见他，可怎么说啊。
吴淮不是同性恋，他也不知道季成煜是不是。
他想到季成煜平时沉稳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偷偷写这种心思细腻的日记，把他的一言一行记下来。
想到这里，吴淮突然有种幸福感。
但是他很快就感觉自己很可耻，摇摇头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的时候爸爸还在睡，好不容易放假，就让爸爸好好休息一下，反正吴淮兜里还有没花出去的一百块钱。
开门的时候隔壁也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昨晚的江叔叔，一个是另一家的陈叔叔。
他们和爸爸一样，都是这里的老住户了，爸爸的朋友除了上班时候的司机，就是他们俩。江叔叔是公司的技术指导员，陈叔叔是开小饭馆的，昨天爸爸说要跟江叔叔吃饭，其实大多数都是到陈叔叔的饭馆里，三个人坐一起聊聊天，喝喝酒，省钱又自在。
“江叔叔、陈叔叔。”吴淮打完招呼就下楼了，刚到门口脚就想拐弯回去。
季成煜的车停在门口。
车窗开着，吴淮能看到季成煜望着前面出神的样子，按年龄算，季成煜就比自己大一岁，可是他看起来却比自己成熟许多。
也许是因为季成煜开车，也许是因为有钱人家的孩子早熟。
季成煜看到了他，让他上车。
吴淮只好拉开车门，他坐在了后排。
本来吴淮是想躲着季成煜，不想坐副驾驶，离他太近，没成想坐到后排，他一抬头就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季成煜那双不动声色的眼睛在看他。
“给，你的早饭。”
季成煜把热乎乎的包子豆浆递给他。
“谢谢成煜哥。”
吴淮也不客气，反正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有一顿是一顿，吃包子的时候粉丝馅掉在了座位上，吴淮小心地把它捏到袋子里。
“你们是不是星期五开始模考。”
“嗯。”
“我也有考试，考完一起吃个饭。”
吴淮吃下的包子全梗在喉咙里了。
“成煜哥，不用了，我还是考完跟我爸一块吃吧。”
“那好。”
季成煜干脆地答应了，一时间吴淮还有点不适应。
“成煜哥，现在快六月了，你好好加油。”
吴淮想，也许高考结束，季成煜上了大学，两个人见面少了，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
“其实我考不考都没什么区别，家里想让我出国。”
季成煜说得轻巧，却是在吴淮心里投下了一个深水炸弹。
出国？
出国！
吴淮想，原来他们不是见面少了，而是很可能见不到了。
“怎么样，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季成煜的问话像是吴淮已经答应跟他在一块了。
“我……”
没等吴淮我出来，他们就到了学校，季成煜要先去行政楼找一趟班主任，吴淮一个人进了教学楼。
吴淮脚步有点沉重，他跟季成煜认识有三年多了，突然被告白，又突然被告知要出国，这一连串的事情把吴淮安稳的生活全打碎了。
第五章
吴淮是初二的时候认识的季成煜，他跟季成煜也是同校，每周升旗仪式都会有一个优秀班级派出一名优秀学生站在升旗台前演讲，无非是赞美学校和老师，鼓励同学努力学习，团结友爱。
季成煜是上去演讲次数最多的人，他还不认识吴淮，吴淮就认识他了，毕竟每天放学路过的光荣榜上雷打不动地有季成煜的姓名和照片。
这天吴淮被留下来背书，他们班实行监督签名制，每人和同桌一组，今天哪科老师有背诵要求了，放学之后全班都要留下来背，等背会了，并且给同桌背完了，互相签了字才能走，而班主任就守在门口，所以每次放学吴淮他们班都是两个人两个人地出教室们，虽然制度很变态，但很有效，虽然有同学会抱怨同桌背得慢耽误自己回家，可一来二去大家都会有背不完的时候，这反而加深了和对方的友谊。
吴淮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了，就是背不会，班主任有事提前走了，这项制度实行了快两年，大家都已经形成惯性，老师不在也会老实背好，不然第二天露馅了同桌也要背锅。
吴淮同桌晚上要回家过生日，他一着急吴淮就更背不会了，最后吴淮说，你给我签个字就回去吧，我自己在这背，保证背完再走。
他同桌也同意了，急急忙忙拿着书包回家了。
季成煜从教室门口探头往里看的时候，吴淮正抹着眼泪背，“in my opinion， every coin has two sides ，that means， that means…”，吴淮mean不出来，一抬头，看到好学生季成煜站门口看他。
“怎么不回去啊。”
“我还没背会……”
吴淮哭的一抽一抽的，眼泪都把同桌的签名晕开墨了。
季成煜背着书包坐到他对面，“别哭了，我陪你背。”
他一来，仿佛带了光环，吴淮觉得有人陪了，心也不那么慌了，从第一段开始重新背，慢慢地一篇作文就顺利背下来了。
出教室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他跟在季成煜后面走，觉得刚刚流眼泪的自己太丢人了。
“吴淮，你自己走回去行吗？”
季成煜肯定是偷看他作业本才知道他的名字的。
“行啊，我平常都是自己走。”
季成煜在路灯下朝他摆摆手，“那我走了，我们不同路。”
吴淮也朝他摆摆手，“谢谢你啊，季成煜、不，成煜哥。”
听到吴淮叫自己哥，季成煜就笑了。
吴淮回家的路上正碰到爸爸焦急地出来找他，说都快八点了还不进家门。
吴淮老实说自己今天背书背太慢了，吴启望搂着他回家，嘴里还说着他给吴淮烧的鱼都快凉了，一凉就腥，腥了就不好吃了。
从那以后吴淮每天放学就看到季成煜在门口等他，如果季成煜不来，他就去初三三班门口等季成煜，好在吴淮同桌每天有人接，而季成煜班也没这个背书制度。
这种等待一直持续到季成煜升入高中，后来吴淮也考进了那所高中，果然又在光荣榜上看到了季成煜的名字。
吴淮每天都带着他爸的日记本，平常随便敞开的书包也拉得严严实实的。
上晚自习的时候他又偷偷看了一篇。
***
1996年4月20日 多云转晴
他突然说要请我看电影，就我们俩，我又高兴又忐忑。
我们同桌快三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去看电影。
去之前我还问他，有没有别人一起，他说没有。
我很少看电影，等以后我考上学，工作有钱了，一定要经常带妈一起去看。
那是部外国片，中文配的音，我喜欢看电影，可是有他在我身边，就胜过了我对电影的喜欢。
我从家里拿了两个鸡蛋糕给他吃，不知道他是不是嫌弃，一直到电影开场他都没有把袋子打开。
电影院很空，因为不是周六日，我们俩是逃课出来的，只有我们两人的电影院像是被包了场子。
看到一半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在看我，不是在看屏幕，可是我不敢扭头看他。
我听到他打开袋子的声音，心想太好了，他愿意吃这个。
没想到过了一会他掰了一小口鸡蛋糕送到我嘴边，我想也没想张口吃了。
如果说刚开始我还能勉强看点情节，吃了那口鸡蛋糕，我就什么都看不下去了。
就像我不问他为什么向我借钱一样，我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喂了我一口鸡蛋糕。
因为我害怕他说，只是因为缺钱，也害怕他说，只是因为好玩。
***
这篇日记把吴淮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得脸发烫，他把本子合上重新放回书包，脸贴着凉凉的桌面降温，赵宏宇还凑上来问他怎么了。
吴淮说，我又困又热，你让我一个人呆会，赵宏宇可不是消停的人，他说，空调开这么大你还热啊，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吴淮烦他，只好坐起来老实看书，赵宏宇也乖乖闭了嘴。
一直到晚自习放学，季成煜都没来找他，也没接他，吴淮和赵宏宇走到街口的时候发现季成煜的车已经开走了。
吴淮有点失望。
他觉得肯定是受日记的影响，以前他看到季成煜，真的是只有对大哥的感觉。
那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吴淮不敢问自己。
他决定今晚回去把爸爸的日记一口气全看完，然后睡一觉消化掉，第二天正常面对季成煜，他还是自己的成煜哥，吴淮会祝福他在另一个国度好好生活，就这么办。
可是刚到家，就被爸爸的呕吐声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
“我胃里烧，江岸你把水给我。”
“好好好……”
然后又是一阵呕吐声，接下来是马桶抽水的声音。
“爸……”
吴淮看到江叔叔正扶着跪在马桶边上醉醺醺的爸爸，“江叔叔，我爸怎么喝多了？”
“启望听到鸣浩要当爸爸了，一高兴，就喝多了。”
“小淮，你去写作业，爸难受，今晚上不给你做饭了。”
吴淮想去帮江叔叔，被他赶出去，“行了行了，你去写作业吧，你爸一喝多就这样，吐完就好了。”
吴启望经常和江岸、陈鸣浩一起喝酒，谁喝醉了成什么样，大家都一清二楚。
吴淮也只能进了屋，隔着门他还能听爸爸喊难受，要喝茶水，吃着药还要喝酒，吴淮心里埋怨吴启望不把身体当回事，又想到爸爸是为了陈叔叔高兴，也不好多说。
呕吐声渐渐停了，吴淮担心他爸，听到外面没动静，开门看到吴启望红着脸坐在沙发上正小口小口喝浓茶，江叔叔低着头蹲厕所门口擦鞋，应该是被爸爸吐了一脚。
“江叔叔，我来打扫厕所吧。”
江岸站起来说，“没事，你别操这个心了，一会鸣浩还要来，我们三个说会话，你早点休息。”
江岸话音刚落，陈鸣浩就在门口敲门，“老吴开开门，我给你带了盒茶叶。”
吴淮过去开门，陈鸣浩一看是吴淮，拍了拍他的肩膀，“哟，是小淮啊，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哥哥啦。”
“恭喜陈叔叔。”
陈鸣浩满脸喜色，“哎呀，都四十了，没想到还能当爸爸。”
陈叔叔和妻子为了要孩子可没少操心，精子卵子都没问题，就是不好着床，好不容易保胎到一两个月妻子就毫无预兆地开始出血滑胎，已经三四次了，陈叔叔担心妻子的身体，一咬牙，干脆不要小孩了，没想到这回宝宝在子宫里安稳待了三个月都没事，陈叔叔老婆还以为是自己吃胖了，也没注意，正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忐忑地去问医生，对方说正常保胎就行，孩子没问题，可把陈叔叔一家高兴坏了，今晚上这顿饭，他肯定也没少喝酒，闻到陈叔叔身上的酒味就知道了。
吴淮懂事地关上门写作业，在他的记忆中，他爸爸，江叔叔还有陈叔叔三个人都是老住户，也是老朋友，听说他一岁多的时候江叔叔和陈叔叔就搬了过来，江叔叔去公司应聘，陈叔叔找生意门道，吴启望给领导开车，现在，江叔叔每天西装笔挺地去厂里，陈叔叔围着围裙站在灶前，而爸爸穿着制服上班。
吴淮突然想到那句话，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听着三人的说话声，吴淮也觉得眼皮发涩，他想着明天再看爸爸的日记吧，至于季成煜，季成煜……
吴淮想着季成煜睡着了。
第六章
让吴淮意外又放心的是，季成煜没来接他，马上就要模考了，吴淮也不敢放松。
虽然教育局说要公平分配教育资源，不能搞什么小班制，不能设立尖子班，不能公布每个年级的全部成绩和排名。
漂亮话说的好，实施起来可就不是一回事了，吴淮的班是B班，也就是过渡班，考得好了就往A班走，考得差了就往C班走，像吴淮这样稳居中游的也不是少数，在升高三之前定下来每个班的人数，高三了就不许学生随意流动。不能公布成绩，那好办啊，每次考试结束，每个班张贴一下，公布个人的排名，不把全校的都贴出来，大家照样保持旺盛的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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