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道瑛想着方才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宁煦可能已经在城门口等候出城了，或是更快一点都已经出城了，便一路跑去城门口，顺着出城的队伍往前寻，并没看到宁煦，正好已经走到正在核查身份的守城官兵身前了，那将士孙道瑛在京中任职时有过职务上的接触过，他显是也还记得他，看到他便拱手喊了他一声，又见他身上还穿着丧服，愣了愣，“大人，您这是……”
孙道瑛没时间与他寒暄，草草一还礼便问他可曾放出过一个叫宁煦的兴和人，又是何时走的。
“这……一天如此多人要出城，小人哪里能个个都记住啊。有没有叫宁煦的兴和人记不得了，不过倒是有一个兴和来的商队，走了得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兴和来的商队？想到宁煦卸了库兵的差事，又来了京城，可他之前从未来过，那便极有可能是跟着商队来的。孙道瑛心中着急去追，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了，向将士开口借马，将士一脸为难，“大人，这军中的马可不好随便借啊……”
孙道瑛一抿嘴角，简直想夺步上前去强抢了，正这时王顺牵着马跑来了，他赶紧翻身上马，轻夹马腹让马走起来，一出城门，一扬马鞭重重挥下，向城郊方向绝尘而去。
第二十二章
宁煦在城门口与商队会合后，便一路低着头木木地走，搭在车辕上推动的手冻得僵僵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前头拉车的人急急要靠边避让，宁煦没反应过来，被带得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双手下意识一撑，手掌上今早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磨开了，这一下更痛，膝盖也磕着了，毛刺刺的痛。宁煦简直要委屈死了，就这么跪坐在地上也不想起来了。
旁边的人要来拉他，刚触到他的背，便有另一只手臂先一步伸下来横过宁煦的腰一把将他捞了起来。宁煦身子骤然腾空，惊叫脱口而出，他双手抓在那条臂膀上想要挣脱，同时转过头去，看清身后那人的脸时，他一下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孙道瑛是在疾驰中将宁煦捞上马的，将他在马背上放稳后又驭着马跑了一段路，直将商队的人马留在后头了才停下来。
孙道瑛看着宁煦看了他一眼后又扭过去低下头不说话了，知道他这是伤了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哄才对，只得埋下头讨好地拿鼻尖去蹭他的耳后，结果这一蹭瞬时把宁煦惹着了，他先是带着哭腔喃喃了一句“你这是干嘛呀”，不等孙道瑛开口，紧跟着又大声喊起来。
“你这是干嘛呀！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不是要我赶紧走让我不要纠缠你吗，不是嫌我污了你的眼睛吗？！那你就让我走啊，你现在这般又是要做什么啊！”
宁煦很激动，说着说着就扭动着身子想滑下马，孙道瑛看着他快要崩溃的样子，慌得不行，也心疼得不行，怕他真摔下去，加大力道搂紧他，又将他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挤在马背上。
“嘘——不哭了不哭了，我怎么会让你走呢，怎么会嫌你呢，我想见你还来不及。今日来找你的人确实不是我派来的，是我兄长派来的，他知道你我的事了。莫哭，莫哭。”孙道瑛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一手捧着他的脸不住帮他擦眼泪，只是宁煦实在哭得太凶，眼泪怎么也抹不干，将孙道瑛的手指也沾湿了。
“当真？”宁煦听了这番解释呆了呆。
“嗯，绝无虚言。”
宁煦又低下头沉默片刻，孙道瑛知道他是信了，以为这就哄好了，正要松口气，宁煦又开始掉泪珠子了。
“可那又怎样，便不是你派人来赶我，你兄长也派了，连我也知道长兄如父，难不成你还要违逆你兄长？我与你差那样多，还是个男子，我、我也知道……我与你在一起只会毁了你，让你沾上污名，”宁煦这次哭得直打嗝，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你、你还是，我们还是不要再这样了，我要回兴和去了，你也回去吧。”
孙道瑛叹了口气，见宁煦乖乖坐着不再挣动了，便放开禁锢在他腰间的手，抬起来去捧他另一侧脸，看着他红肿的眼睛，“没错，长兄如父，可再怎么不能我也已经违逆了，”他指指自己青紫泛肿、犹带血迹的一张脸，“看，这不是被他打成这样了么，为了来找你。违逆兄长也违逆了，打也挨了，好容易将你截下了，你怎么又赶我走。再者说，那些名声不名声、清誉不清誉的，我实则并不怎么在意。”
宁煦早便看到孙道瑛脸上的伤了，只是憋着让自己不要去理会，这会儿听他说这是为了自己被兄长打的，有些心疼地抬手去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处，又有些愧疚。
后头人声渐起，是商队的人追上来了。宁煦推了推孙道瑛，示意他放手，自己滑下马去，膝盖磕得狠了还痛着，此时一软差点跪下去，赶忙伸手捞了一下孙道瑛衣摆。
商队的管事一走近便将他一把拉到身后，很是警惕地看了孙道瑛一眼，“宁煦，这是谁，你认得吗？”
“嗯，”宁煦抿了嘴角，有些不安，怕孙道瑛被认出来，“我认得他的。对不住，方才让你们担心了。”
宁煦本想让他们先走，自己随后赶上，没成想孙道瑛这时突然对管事开口说他便不跟商队走了，会另派人送他回兴和。宁煦抬头诧异地看他，孙道瑛也看着他，看出他在忧心什么，又对他说会赶在商队回城之时，不会让他娘亲担忧。
宁煦就对管事点点头。
“好，”管事的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那马上的人虽是一身粗麻孝服、脸上也并不光彩，但通身的气派并不会让人低估了他的身份，并不会像是宁煦会认识的人，但他也不会多管，“那你自己当心些。”
商队的人陆陆续续走过他身边，没一会儿便再也看不到人了，孙道瑛向他伸手，想拉他上马，对他说，“走吧，我带你进城。徐开一当年养他的红颜知己时在城中置办了许多院子，我去找他家中管事要一处，暂且将你安置下。”见宁煦皱眉看他，失笑解释，“放心，找一处还未来得及放人的。”
第二十三章
宁煦最终还是跟着孙道瑛去了，将他安置下来孙道瑛便要赶着回府去，他如今在丧期，本就不该出门的，今日又闹了那样大的动静，皇帝想必已经知道了，若是再在外头耽搁，怕是皇帝要以为他孙家仰恃功劳放肆了。
孙道瑛拉起门上的铜环扣了扣，立马就有小厮来开门，是王奇，一副心虚的样子，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少爷，大爷在书房等着您呢，您随奴才来。”
王奇抬手往前一邀，孙道瑛是家里的主子，认得路，自然不需要他来领，便在孙道瑛走了几步后坠在了身后跟着。
到了书房门口，孙道瑛敲了敲门，进去了。屋里除了孙行之还有一位大夫，常年为孙府的人问脉。孙行之让他过去坐下了，大夫上前来为他处理脸上的伤，屋里一时静默。
“你出去后，娘与我说了，让我不要再管此事，任你做主。”孙行之看大夫收拾了东西退出去，又沉默了片刻才沉沉开口，“我本是觉得你做主便只会胡闹，但娘已经吩咐了，我只能听从。只一点，那个宁煦，我问了王顺，他说如今像是在商队做事？”
“是。”
“让他卸了这差事。”
“卸了？他没上过几年学堂，不做这事你要让他如何过活？况且他家中还有母亲要侍奉。”孙道瑛忍不住蹙眉。
“我知道他有娘亲要侍奉，也不是从此便不让他做事了，你急什么。”孙行之不耐地扣扣桌子，“他不是身有奇力么，今年十八，”蹙蹙眉头，“也还行。让他现在开始练武，三年后进燕洵卫去，做个小旗总可以。”
“进燕洵卫？！燕洵卫是皇帝的臂膀、刀刃，他进去了，哪怕只是个小旗，他还能过安安生生的日子么！再者说，他十八了，骨头早硬了，哪还是练武的时候，兄长你这不是存心折腾他么！”孙道瑛急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孙行之一拍桌面，“安安生生的日子？他既然想与你在一起又凭什么过安生日子！我折腾他？那你就当是这样吧。”
“兄长！我……”
孙行之抬手示意他闭嘴，“孙捷，你少在这儿与我讨价还价，你当在集市做买卖么。我与娘已商量好了，这已是让步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孙道瑛还是不甘心，但他的确知道，就像兄长说的，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了，“我回去想想，容我再想想。”
孙行之没回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孙道瑛回院子时，王顺已经在屋里面候着了，“少爷，怎么样了？大爷说什么？”
“嗯，还有些事。兄长同意了，但让宁煦进燕洵卫。”
“那便去啊，进了燕洵卫多风光啊。”王顺不懂这有什么可苦恼的。
“你懂什么，风光不风光的……行了，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王顺躬了躬身，退出屋子，轻轻掩上了门。刚转身走了没几步，王奇在院门处探头探脑地喊他。
“你又怎的了？一副鬼祟样。”
“少爷是不是将那宁煦带回来了，在哪里呢？”
王顺皱眉，“你又要做什么，今日没长记性是不是？”
“哎呀，我能做什么啊，还不都是大爷吩咐的，要不我怎么敢。”王奇瞪他哥一眼，又让他附耳过来，“大爷说，少爷不同意让宁煦进燕洵卫的事，让你去找宁煦说说，让他自己同意了向少爷说。”
“大爷这是怎么了，又这般上心了？”
“你以为呢，反正这小少爷是铁了心了，那这事便趁早解决了才好，一日不解决便一日闹心。”王奇翻了个白眼。
王顺兜头给了他脑后一掌，“敢说主子的不是，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行了我晓得了，现在便去说。”
“王顺呢？他方才与我说出府办点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回来？”房里的丫头们正上着晚膳——一碗清粥、一碟青菜，孙道瑛边净手边问，话音才落，外头就响起了王顺的声音。
“ 少爷，奴才回来了，宁公子也随奴才回来了。”
孙道瑛一听，放下手巾应声让人进来，“怎么回事？”问的是王顺。
“这是大爷让奴才去找宁公子的。”
孙道瑛皱眉，“你们下去吧，”屋里的下人陆续退出去，孙道瑛又抬手让宁煦坐下，“怎么了，我兄长让王顺找你做什么？”
“这个先不急着说，”宁煦低着头，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又想了想了，还是有些不明白，我相信你说今日是你兄长派人来赶我走，可之前你为何三个月都不来信啊？”宁煦揪着袖口，觉得自己疑来疑去问个不停烦人得很。
“唔，我之前手上受了些伤，不便用笔，怕你看到是他人写的信忧心，便没去信。”那天他右肩确实是被孙行之踹脱臼了，但接上后休息一夜虽还有些肿胀但也能自如活动，主要伤势还是后背行了家法的，后来好得差不多了想去信，却被他兄长发现，截了他的信，也是这时才将王顺从他身边调走了。
“啊？怎么会受伤啊，伤得重不重？”宁煦从来时就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了，急急的，伸出手要碰不碰地悬在孙道瑛肩头上。
孙道瑛用了些力道，将他的手在肩上按实了，“不重。已经好全了，回京城的路上，下马下得急了，摔了。”
“你当心啊。”宁煦皱起眉头，看他一眼，是不赞同，又是心疼。他又低下头，“其实……你兄长让王顺来找我，是说让我进燕洵卫的事。”
“嗯，猜到了。”
“王顺说你不同意，”宁煦拿被孙道瑛按住那只手的指头扣他肩头的粗布衣料，有股子撒娇的味道，“我愿意去的。就是，还没与你说呢，我跟着商队来京城的路上，还将一个杀了人的男子扭送官府了呢，那男子那样壮都没打过我。所以，我能进去的。”
“那能一样吗，你知不知道燕洵卫是什么地方？”孙道瑛听他还做了这样的事，有些惊讶，有些骄傲，但更多是担忧，“有没有受伤？”
“没有。那么壮的汉子，后来听差役说还会武功——我前头都躲，瞅准空档抓住他腕子一捏，便把他的腕骨捏碎了。”宁煦舔舔嘴唇，自己都有些不敢信似的，“我知道燕洵卫是什么地方，王顺告诉我了，你、你不要……”宁煦手指纠结着，有些不敢说，怕他生气。
“我不要什么？”孙道瑛问。
“就是，你不要太过操心我，”宁煦说了不等孙道瑛开口，又提高声音着急地解释，“虽然这样说像是白眼狼，但是寻常男子能做的事我都能做，况且我还比他们力气都大，我觉得我可以去的。而且，我不想与你差太多。”
孙道瑛怔了怔，“好吧，你若愿意去，那便去吧。我并非是觉得你不可以进去，我只是担心你进去了会有危险。”他摸摸宁煦的头，“你不是白眼狼。”
第二十四章
宁煦回兴和了，一回去，就回家和他娘说想进燕洵卫。宁周氏不知道燕洵卫是个什么东西，宁煦就说是皇帝的近卫，可风光了，骗她连孙道瑛、甚至比孙道瑛还大的官都不敢得罪。他娘一听到孙道瑛就不高兴，但宁煦一心想进去，她犹疑半晌也同意了。宁煦就收拾包袱，又跟着孙家的人往京城去，孙家还留下几个丫头婆子照顾宁周氏。
三年后，有新一轮的燕洵卫选拔，这三年，宁煦要跟着杨康一刻不停地学功夫，选拔完成上任那天正好是孙道瑛和孙行之出征高陵的日子。
这一年的雪来得格外晚，入冬之后，天灰蒙蒙地又阴了有大半个月，直至昨儿半夜里才有雪花飘飘忽忽地落下来，越下越大，到了晨间已是白茫茫一片天地了。
这三年来，宁煦跟着杨康学武，身子练得越发好，穿着薄衣、冒着大雪在院子里舞了一个上午刀，身上甚至微微发汗。宁煦抬手在袖子上揩了揩额上的细汗，转过头才发现孙道瑛站在廊下，臂弯里挽着狐裘，着一身绯色官服，招手让他过去。
“大人，你回来了？”宁煦归刀入鞘，向孙道瑛跑过去，刚到廊下便被他用狐裘裹了个严实，宁煦晃了晃身子，“我不冷，还嫌热呢。”
8/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