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被吓的怔在原地,但仅仅是一刹那。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想。
顷刻后,季月槐咬牙挥挥衣袖,又补了把洋金花粉。
接着,季月槐再也不敢停留,他急促地喘着气,推开窗子飞身跃出,跌进了漫天风雪中,没有回头。
*
茶几上,博山炉里飘出袅袅青烟,很清远的檀香,但是稍微有些呛人。
季月槐起身想去关窗,但看了眼被牢牢抓着的衣袖,左思右想,还是没有起身。
他用眼睛丈量了下床榻到窗户的距离,抽出发带,一个漂亮的下腰,白绸飞射而出,啪的一声抽开了直棂窗。
做完后,季月槐都快被自己耍杂般行云流水的动作给逗笑了。
他想,幸亏自己学的是《小千千灵绸》,而非《大千千灵拳》或《中千千灵棍》什么的。要不然,还真是没辙。
阳春的暖风宜人,悄然吹入室内,季月槐靠在床柱,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香,将连续几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季月槐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
季月槐揉了揉眼,翻身下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找着人。
没有人啊。
季月槐呆呆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莫名空落落的。
他推开连接后院的穿堂门,虽仍未寻得某人身影,一股氤氲的蒸腾热汽却扑面而来。
啊,有人在沐浴,季月槐尚未彻底睡醒,有些许迟钝地想。
后院是处温泉,池水引自山间清泉,经地火蒸煨,终年雾霭袅袅,犹如半步蓬莱。
泉畔有苍松一株,其枝头悬铜铃数枚,风过时叮咚作响,与泠泠泉声相合,甚为风雅。
一扇屏风矗立于松下,其上绘有“四君子图”,笔意空灵,风骨嶙峋,阻隔了他人的视线。
不过,绢帛轻薄且微微透光,隐隐绰绰地透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他双臂舒展开,随意地搭在池畔的青石上,头微微后仰,散落的几缕发梢仍在滴水。
他的姿态放松惬意,但身体轮廓依然分明,手臂肌肉如刀刻斧凿,似蜿蜒巍峨的山脉,自肩头延伸至指尖。
愣了半晌,季月槐登时有些不自在,他悄悄挪动步子,想趁秦天纵不注意退场。
“去哪儿。”
秦天纵的声音响起,他像后脑勺长眼般唤住了季月槐。
出去呗,还能去哪儿呀。
季月槐暗暗回怼,但对刚刚因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人,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出口的。
他只得停下脚步,席地坐于廊轩,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小侍浴。
“一起?”
“……不了,先来后到。”
二人一时无话。
按说,现在弹琴奏乐最为应景,可季月槐于此道是一窍不通,总不能拍手为秦司首喝彩吧。
他只好继续干坐着。
不多时,只见屏风后的人转头看向他,劲窄而结实的腰身线条微微绷紧,于水雾中时隐时现。
“坐的真板正。”秦天纵淡淡道,“是在听夫子授课么?”
“……秦司首,专心沐浴。”季月槐顿了顿,又加了句,“好不好?”
“有点难。”秦天纵道。
季月槐无奈地想,哪里难呢?
又想,这时是不是该说些俏皮话,比如“难道要我帮你擦背吗?”之类的,活跃下寂静的气氛。
但季月槐转念一想,以秦天纵的性子,多半会不假思索地说好,遂作罢。
终于,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秦天纵洗好了,开始在屏风后面更衣。
季月槐视线无意略过此景,不知怎的,瞬间觉得脸颊烧得慌,比方才赤着上半身还要“不堪入目”。
他低下头,轻轻踢了脚草间的小石子。
秦天纵带着未散尽的热气走至他身前。
季月槐继续低着头,关心道:“身子好些没?”
“好多了。”
秦天纵衣襟大敞着,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没擦太干净,还泛着润泽的水光。
真是个敞亮人。
季月槐忍不住腹诽道。
“不去洗洗?”秦天纵问他。
讲实话,季月槐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但他又爱干净,此时此刻真的好想泡泡温泉,熨骨涤足,以去尘劳。
“行啊。”
季月槐纠结再三,还是说好。毕竟都是男子,有何可害臊的。
“我去差人换水。”
“不必不必,那就太浪费了。”
此话一出,季月槐忽觉不妥,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只得不自在地抿唇笑了下。
秦天纵见他这副别扭的模样,眼角微微下压,也笑了。
第22章
季月槐站在屏风后面,一件件地褪去衣裳。
本是件不假思索的事儿,但他却感到格外有碍观瞻。
他寻思着,就是光明正大地站人面前脱,可能也比在屏风后脱要来的好些。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后悔,季月槐只得手上动作再麻利些,好早些下池子。
但人就是如此,越想不在意什么,就越在意。
季月槐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秦天纵此刻是在作甚,于是,就趁解腰带的功夫,往外撇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连自己解玉扣的都吓得一哆嗦。
只见秦司首哪儿也没去,就这么大马金刀地正对自己坐着,长腿岔开,手掌稳稳搭在膝头,如炬的目光几乎要将这薄如蝉翼的绢帛看破。
其实季月槐很想稍微制止一下,但“你转过去”这种话,他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多年旧识,又是兄弟一场,实在不必要这样矫情。
褪尽里衣,季月槐踏入温泉。
瞬间,温热如春的池水没过胸膛,最后一丝寒意也被驱散。
季月槐整个人都松弛开来,身体渐渐变得轻盈,仿佛所有的烦恼与愁绪都被池水托举,浮出了水面,随雾气氤氲而去。
泡着泡着,身子骨几乎要泡融化了,可人的心镜,却是越来越清明。
季月槐闭目轻叹,思绪万千。
他与秦天纵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四面梅兰竹菊。他们之间的壁障,比之还要厚的多。
首先,他们俩的主要矛盾,仍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
他跟着秦天纵回雁翎山庄也好,秦天纵随自己四处漂泊也罢。都不是长久之计。
于自己,新仇旧恨未了,安身立命之处难觅。
于秦天纵,他到底是镇恶司司首,肩上扛着护佑苍生的担子,哪可能黏自己一辈子。
其次,季月槐问心有愧。
他并未告知秦天纵那夜的真相。
他在信中歪歪扭扭,但言辞恳切地写了很多,解释了碰见大少爷纯属是误会,还有,秦连巍的死与他毫不相干。
可最重要的,他选择避而不谈。
为何他会出现在老庄主的寝殿?
秦天纵不知道,却从没有逼问季月槐。
他的仁慈,纵容了自己长久的逃避。
古人云“不破不立”,可季月槐总是舍不得打破,就算代价是二人的关系,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他以为这是心软,其实大错特错,这叫软弱。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季月槐想。
穿堂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秦天纵出去了,不知是去做什么。
季月槐暗下决心,要在他回来后,敞开心扉地谈谈。
*
“这些是……什么?”
季月槐望向木桶,疑惑地问道。
“梅花。”
秦天纵言简意赅,抓出一捧沾露水的粉白花瓣,展示给他看。
季月槐当然认识梅花,也闻出了其清冷的梅香,但他不知道秦天纵拎来这么一大桶,是要做什么。
“真香。”季月槐情不自禁地喟叹,“是哪儿来的?”
“万剑楼后山。”秦天纵补充道,“傍晚时分送来的,当时你睡了。”
“那片……千年梅林里的?”
“对。”
“久负盛名。”季月槐捻起一片,陶醉地闻了闻,“可有什么功效?”
“泡完身上很香。”
“哈哈,这样吗?”
季月槐暗想,还真是朴实无华的用处。
秦天纵将花瓣泼洒于池水中,转身欲走,却被唤住了。
“且慢。”
季月槐笑盈盈地掬了捧池水,挽留道:“秦司首何不一起?这白梅是时令花,不是每次都能碰上的,更何况下次再来这儿,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理由,生怕言辞不够恳切,态度不够真诚。
势必得抓住这个坦诚相见的好机会,将话给说开了,季月槐想。
秦天纵闻言,眼神顿时有些古怪,视线略过季月槐的裸背,其上的刀疤尚未结痂。
“可以吗?”
秦天纵说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在问季月槐,反倒是像在问自己。
季月槐忙不迭地点头:“两个人聊聊天也是好的,这么大的池子,独自待着,怪冷清的。”
秦天纵直视他三秒,下颌微微绷紧。
季月槐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秦天纵开始脱外袍。
季月槐别开脑袋,看向远处。
梅花瓣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将池面盖的严严实实的,季月槐只能看见对方锁骨以上的部分。
季月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苗疆的巫医善用蛊,中原的行脚医善施针,可我曾听说书人讲,还有高人以灵灯济世的,真是太稀奇了,你说是不是?”
“是。”
“秦司首可知,江湖上都说,高门公子中若论品貌,金枫谷的崔无焕第一,雁翎山庄的秦天纵第二,青云峰的李岳臣第三。”
“……不知。”
不知为何,秦天纵回答的很是生硬,且季月槐数次想与他眼神接触,却都被他给躲开。
季月槐百思不得其解,抿了一小口茶水,想,无论如何都要切入主题了。
可正当他准备开口时,秦天纵却猛地站了起来,且作势要上岸。
季月槐一下子急了,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秦天纵的手腕。
“秦司首!”
季月槐急切道:“我有话跟你讲。”
过了半晌,秦天纵仍是背对他。
“何事。”
“很重要的事。”
季月槐听到秦天纵倒抽了一口气,但他仍秉承着不惧艰难险阻的精神,继续道:“真的很重要。”
须臾,秦天纵也许是被他给感化了,真的停下脚步,重新坐进了温泉。
季月槐大喜,他不再拖沓,也没松手,垂下眸子,陈情道:
“五年前,我——嗬嗯!!”
余下的话语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季月槐从鼻腔里溢出短促的气音,手指无助地抠挖着秦天纵结实的小臂。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头也使劲地摆着,但无济于事,因为秦天纵已经一手钳住季月槐的双手,一手拽住他的长发,强迫他往后仰,以便供自己索取。
季月槐的嘴唇传来火热而柔软的触感,但转瞬即逝,因为秦天纵的吻法堪称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只是卯足了劲想往里钻。
季月槐的脑子已经完全的空白了,他只能遵循本能地闭紧嘴,不让秦天纵得逞。
可秦司首从来就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他执着地将季月槐的下巴舔的水光淋淋,试图找到可乘之机。
季月槐心跳如鼓擂,浑身都发颤,温泉水还是汗水还是涎水已经分不清了。
就在他快因窒息而死时,终于鼓足勇气,狠狠地咬了下去——其实谈不上多狠,但肯定是出血了,口腔里弥漫着铁锈味。
秦天纵终于施舍般地松嘴,让季月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的嘴唇湿润润的,恰好和花瓣的颜色很像。唇瓣微微张,隐约能看见白白的牙齿,还有红红的舌尖。
饶是此时此刻,季月槐也不真的能对秦天纵翻脸发脾气,但是素日的笑容是再也挂不出来了。
恢复些许理智后,季月槐惊惧地蹙眉看向对方,颤声道:
“秦司首,你……”
“我?”
秦天纵舔了舔唇上的咬痕,将血丝给吞下,往后撩了把湿发,面无表情,眼神却贪婪而专注地盯着眼前人。
季月槐被盯得心惊胆颤,咬了咬牙,尽量保持着最后的平静与体面,摆出了年长者的威严。
“松手。”
秦天纵当然没松,他沉默片刻,说出了句让季月槐吓得肝胆俱裂的话。
“舌头伸出来。”
什么舌头?舌头什么?舌什么头?
季月槐差点没吓晕,他抖抖索索地怒斥秦天纵:“莫要——”
然而他忘了,秦天纵是个很会抓时机的人,只见季月槐刚刚张嘴,秦天纵就俯身,又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被禁锢在秦天纵的怀里,边流眼泪边捶秦天纵的背,顺带用仅剩的理智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儿。
细细思索了番,季月槐竟还真的琢磨出不对劲来。
方才我执意要秦天纵陪我泡温泉,还拉他的手,是不是太过……
不对不对,季月槐回过神,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这时候还在帮他找借口?
但很快,他就再没心思想这些,因为舌头已经疼的发麻,嘴唇也火辣辣的肿。
秦天纵掀起眼皮,将季月槐的泪水拭去,含含糊糊地出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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