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白道微摇头, 决绝道:“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别告诉你娘,她身子弱,受不住打击。”
“对, 对,不能告诉我娘。”
白雁然连声答应,她恳求般看向殿内几人,“恳请各位宗主不吝出手,助我昆仑宫镇压封印!”
*
毕竟人多眼杂,与秦天纵分别前,季月槐没说什么体己话,二人隔着人群遥遥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
经短暂商议,秦天纵、李岳臣与段九霄同行前去,而金枫谷这边,崔无情要照顾她残疾的哥哥,所以抽不开身,众人也表示谅解。
“白宫主,可需要在下替您把把脉?”
季月槐温声询问,他盘膝坐于白宫主身侧,伸出手想为其把脉。
白道微闻言,扬起略带感激的笑,缓缓抬起手示意不用,他淡然道:“小友,不必,我自个儿缓缓便是。这种伤……我已受过不少次了。”
一位小灵童正巧赶来,恭敬呈上一枚琉璃珠似的药丸。白道微撑着手肘坐起,运气将药吞入喉中,静静闭目调息。
白雁然则是用清水打湿帕子,认真擦拭着日晷上的血迹,她的动作极轻柔与细致,根本不敢用力。
明明是坚硬的巨石所雕刻成,在她眼里却像柔嫩的花瓣似得,仿佛轻轻一掐,就能留下不浅的印子。
季月槐见白宫主的伤势稳定,便先请告退,走下灵台后守在紫藤花瀑下望风。
春风拂面,一串串的紫藤花被吹得晃呀晃,密密的成团浅紫,若有若无的清香怡人,季月槐忽的皱了皱鼻子,原是一片花瓣擦过他的鼻尖。
季月槐伸手捞住飘飘悠悠下坠的花瓣,凑近闻了闻。
淡淡的甜香。
他想起来,医术里写过,这紫藤花是清热舒筋的,可以解毒止泻,古人通常是蒸了凉拌吃,或团成紫萝饼吃。
季月槐没吃过,但觉得甜滋滋的,肯定味道不错,有空可以试试做了吃。
不知道秦天纵会不会喜欢吃?季月槐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接着,他低低地笑了声,想,差点忘了,人家从来不挑食。
蓦的,季月槐的衣角被拉了一下。
转过头,发现是几位紧张兮兮的小灵童,他们恭敬地向季月槐行了一礼,然后仰着脸问他:“这位大人,您可知是谁冲破封印,把宫主大人弄成这样的?”
季月槐弯下腰,认真解答:“此人是……坏事做尽、臭名昭著的大魔头,是个误入歧途的散修,姓孔。”
“没了吗,大人?”
“嗯,没啦。”季月槐笑眯眯,“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灵童们忧心忡忡:“前去的几位宗主大人们,能不能打过他呀?”
“能。”季月槐轻轻点头,语气笃定:“肯定能的。”
“您,您可确定?”
李岳臣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段楼主,事关重大,还请莫要与我开玩笑。”
段九霄冷哼一声,铮的拔剑,怒喝道:“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不会错,何况,他还坡了条腿,一看便知是我那逆徒——”
“段水流!”
秦天纵皱眉与李岳臣对视一眼,他俩都未有瞧见段九霄嘴里的那个坡脚身影,可段九霄信誓旦旦,不似在撒谎。
李岳臣委婉道:“我与秦兄都没瞧见,会不会是您……”
段九霄眉心一拧,印出深深的悬针纹,他呵斥道:“蠢笨,只用眼睛是看不清的!”
“要用耳,用心,用念!”
“段楼主所言极是。”李岳臣违心地拍马屁。
秦天纵沉默半天,出言提醒:“前辈,镇压要紧。”
段九霄又哼了一声:“废话!我瞧见那逆徒就在阵眼处,估计就是他使的下作手段。如此,便可放心了,这种境界的小儿——”
“一剑斩之!”
三人不多停留,匆匆迈入涧口。
好静。
这是人的第一感受。风不起,鸟不啼,只有脚下踩碎干枯枝叶的细微碎裂声。
秦天纵心道,这般的死寂,段楼主听见逆徒的动静也不无可能。
碎石遍布,黑瘦的藤蔓似疤痕般死死趴在山壁,道路崎岖不堪,几乎没有平直的小路可走。
这也难怪,因为此地数十年前还是汩汩而流的灵泉,如今已干成了个大窟窿,连青苔都不长,只有道道长深的裂缝。
三人行至涧底,天地间忽变得更静,空气几乎静到都不流动了。
“段水流!!!”
一道暴喝撕破寂静,只见段楼主白眉倒竖,身形急射而出,手里的长剑清光凛凛。
“果真是你,老夫就知道!”
瞬息过后,段九霄不费吹灰之力地捉拿住那坡脚的身影,他恨铁不成钢道:
“老夫捡你回万剑楼,辛苦栽培你,冬来暑往,日日操练你这根骨平庸的黄发小儿,竟操练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那人低低地笑了声,黯然道:“粗米糠还想养出金凤凰。”
秦天纵定睛一看此人,心神微微一震,他与李岳臣皆脸色凝重起来。
还真是段水流。
当年靠那手出神入化的剑法独步武林,多少人艳羡与暗暗妒忌,而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佝偻着背,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白,眼下青灰一片,颓唐至极。
手筋脚筋都断了,两只胳膊晃啊晃的,仅靠一条残腿歪歪斜斜地站着。
可怜。
他与那魔头素不相识,究竟是堕入了何道,以至于走上这条断头路?
段九霄显然比秦天纵更想知道,他横剑抵住孽徒的脖颈,恨恨道:“说,是谁指示你干这龌龊事的?!”
段水流的脖颈被划出一丝血痕,但他丝毫不慌,也没有半分要逃走的意思,只是半瘫在枯草地上,气若游丝地说道:“哈哈……没谁指示我。”
“孽徒!死到临头还嘴硬!”段九霄怒吼道。
“孽徒?”段水流声音忽然变尖锐,“你早就与我断了师徒关系,还一口一个孽徒,徒什么徒?!”
他继续道:“当初您亲手挑了我的筋脉,就已经没有给我留活路了。还请莫要再装出失望透顶的样子,假惺惺的给谁看?”
段九霄显然不擅长斗嘴,他“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个“畜生”二字。
段水流冷笑:“您把我当畜生,我习惯了。但人家没把我当畜生。”
人家?秦天纵心头一凛。果然是背后有鬼。
段九霄先是震怒,随后面露不忍,捏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故折辱自己至此?!”
段水流没接话,继续自言自语:“若能帮他出来,他允诺我,帮我将万剑楼上上下下都杀个干干净净。哈哈哈哈,太划算了,太划算了。”
秦天纵眉梢一挑,隐隐感到不妙。
段九霄被气的蒙了,他额前血管突突地跳,胡子直抖:“你你你——”
“当然,恩师您除外。”
浓浓的恨意从眼中流淌而出,段水流一字一句地说道:
“您,我要亲自杀。”
话音未落,只见他舌尖悄然顶起上颚,喉头轻震,脖颈青筋毕露,仿佛即将激射而出的不是针,而是多年来积攒至咽喉口的怨怼。
李岳臣惊呼:“段老小心——”
可惜,嘴里的铜针尚未来得及破空,一道金光却先他一步横斩而下。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锈迹斑斑的铜针被刀背震飞,扎入干涸的泉底。
秦天纵面无表情地收刀,刀身干净雪亮得像是从未出鞘。
而段水流却猛地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哧嗬哧的喘息,飚出的血线喷洒在段九霄苍老的面孔上,染红了他褐黄的眼白。
段九霄的手拦在半空——他方才,竟下意识地想护住段水流。
他愤怒地甩袖垂下手,咬牙站起身,抬脚想踹那具尸体。
但终究还是作罢。
就在此时,李岳臣已察看完阵眼与阵基,脸色骤然难看不少。他连忙示意秦天纵也过去看。
只见那阵眼口早已焦黑龟裂,蛛网般的裂纹圈圈扩散,方才的莹莹白光早已消散,估计是段水流用剑气伪造的,不得不说,相当高明。
“段老,封印已破。”秦天纵闭了闭眼,冷然道,“孔箜出来了。”
相隔百里的紫藤花瀑下,季月槐猛然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行馆。
好重的血腥味。
第47章
满地的长剑, 满地的尸体。
先前路过时,明明是欢笑声闲谈声不绝于耳,可现在却是死寂一片。
一张稚气未脱的清秀脸庞映入眼帘, 季月槐记得他, 榆林寨的花桥上,他说若生云台比武赢了, 自己想要双鱼同心佩。
那时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羞怯,但现在已然黯淡无光,空洞地看向远处。
季月槐伸出手,将他的双目阖上。
或许四周还有认识的脸庞, 但季月槐不忍再看, 他刻意地移开视线, 强迫自己站起身,一步步向更浓重的血腥味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那些万剑楼小弟子们的尸身, 都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他们连挣扎都来不及, 就被一击毙命了。
来者不善。
偏偏能打的还都不在。几处别馆里,都住的是年纪尚轻的小弟子, 昆仑宫也只擅占星问卦, 打打杀杀不是他们的强项。
鞋底越走越黏, 但季月槐的脚步却越来越快, 因为他听见了从别馆深处传来的打斗声。
他施展敛息术,悄无声息地绕进后苑,恰好看见了跌跌撞撞退至墙根的万千霜。
万千霜双膝发颤,握剑的右手虎口开裂, 一身白衣已成血衣。但她的眼神却没有半分退意,因为她身后是两个伤痕累累的师弟师妹。
情况危急,容不得季月槐多想,他迅速抽出发带,下一瞬,白绸飞射而出,裹住三人腰腹,将他们捆在一块儿嗖的甩至角落。
“快走!”季月槐扭头对他们道,“立刻往灵台方向跑,禀报这里的情况。”
小弟子惶恐地点头:“好——”
“哐!!!”
话音未落,就在下一秒,一柄金刚杵闪现在众人眼前,狠狠砸落在墙角,地砖被轰碎成残渣,尘土四起,呛的人连声咳嗽。
尘土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破烂袈裟的身影。
此人须发奇长,长到遮住了面容,但那一杵掀起的风却微微吹开了他的胡须,露出了张被金线缝的严严实实的嘴。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臂若虬龙,裸露出的肌肉如同凿刻而成的石雕,凝聚着令人胆寒的破坏力。
他单手握持金刚杵,杵长六尺有余,重恐超百斤,在他手里仿若无物。
但怪的是,此人的眼神却很冷漠,仿佛杀与不杀都无所谓,死或没死都一样,看不见恨意,天地间似乎没有东西能让他留恋的。
季月槐悚然意识到,这人或许就是那姓孔的魔头。
怎么出来了?秦天纵他们不是去处理封印了吗?难道……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接连的疑问从心底冒出,但没有人会为他解答,季月槐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深吸一口气,挡在三人的面前。
他拧眉催促:“愣着作甚,快走啊。”
两个小弟子带着满脸的泪痕,趔趔趄趄地开始往外跑,而万千霜则是抖了抖满是尘土的剑,默默选择留下。
可小弟子们还没走两步,就撞上了另一个匆匆赶来的身影。
“无论是谁在里边,你逃不掉的,还不快束手就擒?”
白雁然厉声呵道,但她此刻也是满脸的惊魂不定,显然被别馆里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吓得不轻。
季月槐焦心无比,喊道:“白姑娘,快带小孩儿走!”
话音未落,那忽忽转动的金刚杵已逼至眼前,劲风掀起沙尘与碎石,迷的季月槐眼睛酸痛,他手腕一抖,白绸倏然盘旋而起,如层层波涛般环绕他与万千霜。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空气仿佛炸裂开,如水般灵动的白绸未能抗住几息,便失去生机般瘫软落地。
季月槐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白绸隐有迸裂的前兆,他胸口闷痛不已,五脏六腑像是被毫不留情地碾压过,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万千霜拔剑护在他身前,但清越的剑鸣声瞬息后戛然而止,火星四溅之间,她的佩剑从中折断。
但这还没完,那金刚杵带着猎猎风声,还在压向她的面门。
生死关头,一道残破的白绸从断壁残垣中飞射而出,嗖的缠住了金刚杵的尾端。
是季月槐撞开了已奄奄一息的万千霜,他用尽最后一丝灵力注入白绸,竟奇迹般地将金刚杵拉离了半寸。
轰然巨响过后,二人勉强保住小命。
万千霜眼冒金星了数秒,当她恢复意识时,却见季月槐像具破布袋子似的,硬生生被拖着一路向前。
他的衣摆被破瓦碎石划的破烂不堪,浸透了斑斑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水绿色。拖行而过之处,留下了温热粘稠的血痕。
季月槐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但手却死死地拽着白绸的末端,任凭血水浸透指缝,顺着腕骨蜿蜒而下,也不松。
“前,前辈……”
万千霜眼睁睁地看着遍体鳞伤的季月槐被拖走,她很想提剑拦下,但是她的眼睛渐渐睁不开了,意识也逐渐沉沦。
过了不知几瞬还是几个时辰,再次睁开眼时,万千霜发现自己躺在了青云峰二公子的怀里。
他忧心忡忡地嘱咐着万千霜什么,但万千霜耳边嗡嗡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环视一圈,发现秦庄主与其他几位大人也在。
万千霜顾不得别的,她努力地昂起头看向秦天纵,哑声对他道:“季前辈他……灵台……速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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