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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明灯与慈悲刀(古代架空)——草药绒

时间:2025-06-24 08:58:54  作者:草药绒
  听闻呼唤声,白雁然身子一僵。
  他不敢回头。
 
 
第49章
  娘的声音越来越近, 听得出她很着急很在意自己,但白雁然却像被点了穴般站在原地,不敢动。
  白玉珑泣涕涟涟, 她拉着白雁然的胳膊, 上上下下仔细察看一番,确定没有伤后, 才稍微放下了心。
  白雁然看着眼前的女人。自己的柳叶眉是她教画的,胭脂也是她亲自挑选的,甚至簪子都是她为自己插上的。
  白雁然胃里翻涌,他忽然好想吐。
  “娘。”他淡淡地发问,语气很平和, “您知道了?”
  鬼知道他此刻是多想听到:“不知道, 娘从来不知道的。”
  但白玉珑嘴唇颤动, 抬手抚了抚白雁然的脸,手上的玉镯叮咚作响。
  “早就知道呀,娘一直知道的, 但雁然你放心,娘是绝对不会和你生分的……”
  早就知道?
  作弄了自己二十几年, 却早就知道?
  他只觉得嗓子发紧,白雁然心口像被人扯开了条裂缝, 森森冷风灌进去, 吹得他遍体生寒。
  他缓缓吸了口气,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原是如此。娘, 女儿先退下了,您赶紧回去歇息吧,这儿血腥味重,别伤着身子。”
  女儿。
  白雁然恍惚了片刻, 若自己真是女儿身就好了。
  他走下阶梯,一步步走向灵台外,风吹得裙摆轻晃。
  转身的那一刻,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原来自己的娘是被段楼主杀的,可自己却从小段爷爷段爷爷的叫。
  他已经不知道该恨谁了。
  手指抚上折扇,轻轻一转,啪地一声,绽出寒光。白雁然反握扇骨,抵上自己的咽喉。
  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为自个活吧。
  他平静地闭上眼,牙一咬,便要用力划下!
  但下一瞬,风骤起。
  “铮!”
  铁齿猛地偏离,只擦破了丝丝脖颈皮肉,没能深入。
  白雁然猛然睁眼,却看见破破烂烂的白绸如蛇般缠腕而上,自他手臂一卷而上,将扇柄死死地缠住。
  他手指一松,扇子顿时被卷入白绸之中,落入对面人的手里。
  季月槐慢慢合起扇子,想说什么,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雁然!!别做傻事!”
  “师姐,不要啊!!”
  白玉珑趔趔趄趄地一把抱住他,声音带着惊魂未定,“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
  平日最粘着他的小师弟也扑过来,他哭喊着道:“前几日不是说要教我练功的嘛?你怎么能自己走了!”
  白雁然怔怔看着她们,眼里浮出一丝空茫。
  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好像也这么抱着别人哭过。
  哭完然后呢?
  白雁然头钝钝的痛,他再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的几天,哀乐齐鸣,白幡随风猎猎作响,纸钱漫天飞舞,留下一地的凄凉。
  群言堂当然是取消了,死的死,伤的伤,再无商讨的必要。
  层层追责下来,最终发现镜平涧的守卫们全都已经死了。
  每人的太阳穴都挨了一针,尸身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藏在镜平涧里面的枯树洞里,发现时已经发臭了。
  季月槐被秦天纵带回去养伤。
  一路上,季月槐都是沉沉昏睡过去的,手里握着破破烂烂的发带不肯松。秦天纵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季月槐的睡颜。
  季月槐睡得不安稳,眉心微蹙,像是梦里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
  看不得他蹙眉,秦天纵便一次次的伸手,轻轻地抚平。
  季月槐的呼吸极轻,睡相很安分,胸膛微微起伏,只有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秦天纵的心底竟生出无端的难耐与烦躁。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抓不住季月槐,也从来没有彻彻底底摸透眼前人的心。
  如果季月槐不会武功多好。
  如果季月槐性子娇软些,整天赖着自己多好。
  如果自己从未与季月槐分开多好。
  甚至,秦天纵还痴心妄想过,要是季月槐能与他有个孩子该多好。
  那样,他们俩就能被牢牢绑在一起,永远永远分不开了。
  每每这样卑劣阴暗的想法出现,秦天纵自己都唾弃自己,但却仍止不住地幻想。
  季月槐像那酒遵里浮动的月亮,就算是一口喝干净了,也不属于自己,抬头一看,他仍然挂在天边,温柔地俯瞰苍生,洒下清冷的月华。
  但,秦天纵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爱慕这样的季月槐。
  季月槐迷迷糊糊地扭了扭头,长发披散在脸颊,弄得他皱了皱鼻子。
  秦天纵轻手轻脚地帮他拨弄至脑后,指尖不经意拂过季月槐玉白的耳廓,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莫名的踏实。
  我的。
  秦天纵暗暗想。
  *
  “真好看真好看!”小杏高高举起香囊,笑嘻嘻地转圈圈,“小季哥哥最好啦!”
  小虎也翻来覆去地看自己手里的香囊,他跑去跟他娘炫耀:“娘你看,我也有,上面绣的是虎爪子呢!”
  他们的娘笑着感谢季月槐:“真是的,每次都叫人家哥哥破费,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来,小季,这是咱家新鲜的浆豆腐,拿些回去吃吧。”
  季月槐连连推辞:“别别别,大娘,我屋头里的地都是你们家帮忙照料的,实在不好意思再收你们辛辛苦苦磨的浆豆腐啦。”
  大娘一挥手,爽气道:“哎,小事儿小事儿,这有啥的,”
  实在是盛情难却,季月槐只得笑呵呵地收下了。
  从昆仑宫回来,他和秦天纵没有回雁翎山庄,而是久违地回到了桃溪村。
  还是秦天纵主动提的,他冷不丁地问季月槐,他院子地里的萝卜是不是得浇水了。
  季月槐扑哧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是得浇水了”。
  就这样,他们俩就在小竹屋里住下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人的心情也变得明媚些了。
  秦天纵入乡随俗地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每天上山砍柴,回屋头浇水,偶尔陪着季月槐去镇上采买。没过多久,他就学会了怎么用柴火熬汤,怎么用米糊补窗子。
  季月槐最喜欢清晨的朝阳,他常常坐在屋前摇椅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书读,翻了几页又放下,然后望着地里绿油油的菜发呆。
  这天,秦天纵陪季月槐采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路上,谁都没说话,但谁也不觉得无趣。
  秦天纵看着前方季月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不像真的——太安稳,太踏实,像是侥幸从动荡起伏的命运里偷来的。
  “你看。”
  季月槐不知从哪儿拈来一小朵紫红的野花,凑到秦天纵嘴边,“这是紫云英,又叫翅摇,甜的,你抿抿看。”
  秦天纵听话地低头吸了一口。
  “甜不甜?”季月槐期待地问。
  “嗯。”
  明明很好了,几乎不能更好了,但秦天纵却还想更好。
  *
  春水新涨,芦苇渐青。
  小舟飘进河荡深处,夜已深了,四周一片静谧,都是风吹苇叶的沙沙声,还有偶尔几声蛙叫虫鸣。
  秦天纵撑着篙,慢慢划着,眼神落向坐在船尾的季月槐。
  季月槐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船尾,惬意地将漫天繁星映入眼底,脚边还放着壶秦天纵刚从镇上买回来的梅子酿。
  他已经喝了半壶,眼神依旧澄澈清明,面上却有点微醺的红,仿佛整个人都随着小舟被春水晃软了。
  季月槐注意到秦天纵的目光,他撑着胳膊坐起,晃悠悠地走到秦天纵身边,靠在他身上:“换我来吧,你去歇息会儿,酒不错,我都喝的有点晕乎了。”
  秦天纵伸手搂起季月槐的腰:“一起。”
  “行啊,那就不管这小舟了。”季月槐眉眼弯弯,“它飘到哪里算哪里。”
  秦天纵没接话,只是手臂收紧了一点,让他靠得更稳。
  于是,二人盘膝对坐于船尾,秦天纵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又将酒递了回去。
  季月槐接过来,也仰头刚要喝,却冷不防的身子一歪——
  只见秦天纵伸手扣住他的颈侧,将他整个人往怀里带,动作快得几乎不给他反应的余地。
  舌尖/交缠间,酒液的酸甜裹着难察的丝丝苦意充斥着季月槐的口中。
  哪儿来的苦味?
  季月槐愣了愣,随即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秦天纵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秦天纵吻得愈发深,酒液顺着唇齿渡入,一点不留地逼着他咽下。
  渐渐的,季月槐喘不过气,他眼底泛起泪花,呼吸也紊乱起来。
  但秦天纵不予理睬,直到将最后一滴酒液推入季月槐的喉咙深处,才缓缓地松开。
  “哈……”季月槐眼尾和唇瓣都已经染上一抹红,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抬眸瞪了秦天纵一眼,几乎要开口责怪。
  可下一秒,看清了秦天纵的眼神后,他顿住了。
  不是冲动后的快意,也不是得逞的窃喜,而是一种……带着祈求的歉疚。
  只听秦天纵低声说了句:
  “季月槐,不要讨厌我。”
 
 
第50章
  不会讨厌你的。
  季月槐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嘴上就像没把门似得,流淌出了这句心里话。
  “不会讨厌你的。”
  怎么回事儿?
  季月槐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的喉咙口泛起丝丝凉意。
  飞速回忆起前几天发生的种种, 最终定格在了拍卖会那天。
  季月槐灵光一闪, 难道是……听心灰?
  听心灰。顾名思义,状如细灰, 置于掌中便随风散去。其味几不可闻,入口微苦,苦后生凉。
  此物是由佛门古法所炼而成,有清心明性之效,非药非毒, 但能让人参破本我, 口吐真言。
  季月槐心中也真的是一片清明, 他想,自己知道秦天纵想做什么了。
  “没有骗我?”秦天纵沉声问。
  “没有骗你。”季月槐老实答。
  秦天纵闻言,亲了口季月槐的眼尾, 继续问道。
  “你来雁翎山庄前那几年,是怎么过的?”
  “还挺自由自在的。”
  季月槐娓娓道来:“就背着小包袱一路走, 不愁吃也不愁穿,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渴了就喝湖里的水, 困了就找桥洞歇一晚。倒也学了不少谋生的法子。”
  “我运气不错, 到雁翎山庄前不久, 银子才将将花光了。”
  秦天纵眼里闪过不忍,他沉默片刻,“为什么想来雁翎山庄?”
  “来拿回我太婆的……青玉灯。”
  “青玉灯。”秦天纵拧眉思索,低声重复了遍, “秦天珩那日所说,不是胡诌的?”
  季月槐认真地摇头:“不是。”
  “所以,你那夜潜入主殿,也是为了它。”
  季月槐点头:“为了它。”
  秦天纵追问:“拿到了么?”
  “没有。”季月槐又摇头,眼神恍惚地看向远处的芦苇荡,喃喃道:“没有拿到,因为……”
  五年前。
  硬生生蜷缩在树上,挨过了前半夜,终于等到侍卫换班后,季月槐蹑手蹑脚地跳下,走至大殿前。
  厚重的殿门半掩,门缝中透出些许清冷的光。
  刚踏过门槛,鞋底落在地砖,便发出了“喀”的一声轻响。季月槐吓得心脏突突直跳,但更令他脊背生寒的,还在后面。
  僵立在原地,季月槐大气都不敢喘。
  黑暗中,有人坐在正殿中央的扶手椅上,纹丝不动。青光如雾般在殿中缭绕,隐隐绰绰地笼罩着那道身影。
  季月槐赫然与他四目相对。
  涣散的瞳孔,眼白浑浊如死水,苍老的面容满是深深的沟壑。
  正是避世多年的老庄主,秦连巍。
  说实话,季月槐的第一反应是:他已经死了,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浓重的黑暗里。
  当当他屏息凝神,去探查那人身上是否生机尚存后,才惊愕地发现,秦连巍竟还活着。
  但,也仅仅是活着了。且,跟死了没什么两样的。
  秦连巍的肉身早已衰败不堪,他七魄不全,神识尽散,全靠着那盏灵灯牵引残息来续命。坐在那里,不过是给“秦连巍”这三个字撑个门面罢了。
  季月槐想,这不是孝顺,是残忍。
  明明已经走到了漫长生命的尽头,却被秦天珩硬生生拽了回来,孤苦伶仃地困在这座空荡荡的大殿里,活像一个供奉用的皮囊。
  终究是徒有其形,不复其神。
  说到底,秦天珩就是想把庄主之位,牢牢攥在手心里。
  怎么办?要拿回来吗。
  拿回来,那就意味着,自己要亲手了结秦连巍的生命。
  若不拿回来呢?绝对不行,那盏青玉灯,太婆倾注了半生的心血以滋养它。
  季月槐捂住心口,指腹紧紧压住那块青玉碎片。它嗡鸣不断,它想与青玉灯团圆。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
  青玉灯忽然动了。
  那盏静静悬浮在半空的灵灯,像受了什么召唤似的,先是青焰微微跳动,旋即默默向上漂浮,清光如潮水般一圈圈荡开,殿内冰凉死寂的空气随之震动。
  季月槐猛地抬头,心道不好。他手腕一抖,白绸飞射而出,似灵蛇出洞,直奔半空的青玉灯而去。
  可尚未触及到灯座,怀里的那枚碎片却也泛起清光,不停嗡鸣着,挣扎着就要飞出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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