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爹与虎子娘面面相觑。
他们家里整天忙着做豆腐,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孩子们的事。每次看到姐弟俩能准时回来吃饭,他们就放心了,至于平日里他们去哪儿玩,送饭给谁,根本没问过。
不知道,都不知道。
一时间,气氛沉重的能拧出水来,惨淡的愁云笼罩着众人。
“白石坡。”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秦天纵忽然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真的吗!”季月槐眼底燃起希望的光,他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砍柴时,这小子常自告奋勇跑来帮忙,想挥斧子砍着玩。”秦天纵沉声回忆道,“我由着他玩,他每次砍累了就走了,说时间到了,要去找姐姐。”
“现在想来,应是去找她一起送饭了。每次离开,他都朝着白石坡方向走。”
虎子爹娘几乎要喜极而泣,但虎子的咯咯怪笑声响起,将他们拉回现实。季月槐二人不敢再耽搁,立刻动身去寻小杏。
白石坡地势平缓,要啥没啥,但荒芜的不算很彻底,至少有稀稀拉拉几棵灰绿的树,石缝间还生着些草,多是狗尾巴草、野蒿这些寻常的。
坡上以前有人养过鸡,在坡顶搭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木棚。棚子后头是草垛,前头用网围住,拦住散漫的走地鸡们。
后来那户人家搬走了,鸡棚也就荒废至今。但此时此刻,这不起眼的小破地方,季月槐二人却屏住呼吸,正全神贯注地往里看,眼睛都不敢眨。
夜心里,凉风从坡后吹过来,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湿冷,棚顶残破不堪,几根竹片在风里“嘎吱”作响。
小杏正坐在发霉的稻草上,手中握着几片嫩绿的树叶,缓慢地,一片片地往嘴里送。她神情虽木然呆滞,但眼睫却微颤着,显然神志已清明,只是不敢乱动。
她急的直冒冷汗,想,虎子跑的也太慢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来呢。
小杏眼神游移不定,四处瞟来瞟去,独独不敢直视身前。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是只长着人脸的鸟。
此鸟并非真的脸上蒙了层人皮,而是羽毛在面部围出了规整到诡异的轮廓。柔顺的红棕羽毛围着深陷的眼窝,嘴喙的弯钩弧度像在抿唇微笑,尤其那双鸟眼,漆黑明亮,嵌在面孔上,透着非人的冷意。
它的五官排布像极了人,却偏偏不是人。
此刻,它羽翼收拢,端坐如人,于破旧衣服围成的堆上,低斜的头一歪一歪,啄食着地上的树叶。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小杏,一有风吹草动,就猛地直起脖子,审视般地环顾四周。
小杏欲哭无泪,明明几个时辰前,事情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兴高采烈地摘了树叶,挎着篮子牵着虎子,哼着小曲去找他们的朋友们。
朋友喜欢吃树叶,也喜欢吃浆果。
朋友的头发很漂亮,柔顺又有光泽。
朋友不会讲话,但是声音却很清脆悦耳。
朋友没有家人很孤单,希望能和小杏成为一家人。
朋友还很机敏,鸡棚外有动静就会猛地回首,观察来人是谁。
等等——
人的头,怎么能回拧一圈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小杏嘴里发苦,她怔怔地低头,发现自己塞了一嘴巴的树叶。
再抬头,她赫然发现,眼前的朋友变成了嘴巴尖尖满身羽毛的人面鸟。
小杏扭头,然后眼泪唰的飚出,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对着正在跑来的虎子大声道:“虎子,我们不够吃啦,家里还有两篮子树叶呢,你赶紧让爹爹陪你拎过来!”
一回头,小杏吓得心脏骤停,因为——
朋友的脖子伸长至面前,鸟脸离自己仅有半寸,正死死地注视着自己。
小杏的泪水活活被吓回去了,她颤巍巍地拿起一片树叶,继续往自己嘴里塞。
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垂在腰侧,无意间碰到了小季哥哥给她的香囊。
香囊此刻微微发烫,隐隐透着亮光。
小杏稍稍抬手,眼前的鸟脸变回朋友的脸。
小杏垂下手,朋友的脸又变成鸟脸。
小杏知道了,想活命的话,无论如何自己不能撒手。坚持住,她对自己说。
*
“道行不高,妄念却大。”秦天纵冷声评价,“一刀就能劈碎了它。”
“先别出手,小杏在呢。”季月槐忧心忡忡,“别伤着她。”
“知道。”秦天纵拍拍季月槐的手背,“我听你的。”
人面鸮。季月槐认得此鸟。
古书上有云,此鸟厌恶为鸟身,欲为人却非人。它们潜伏山林废庙之间,以秀美之貌引人注意,再以温言软语迷惑行人,哄人采树叶为食。若连请吃七顿,便意味着愿意和它成为家人。
但,怎可能如字面所说,单纯地成为家人呢。
人面鸮贪婪而狡黠,它们觊觎的,是路人的皮囊和命数。它们想彻彻底底取而代之,也就是——夺舍。
“咔嚓。”
鸡棚子外传来脚步声。
小杏与人面鸮齐齐扭头,瞧见来人样貌时,她眼睛一亮:是小季哥哥来了。
“小杏,吃不下就别吃了。”季月槐笑盈盈地朝她招手,“我们回家,好不好?”
第52章
像是溺水之人忽然抓住浮木般, 小杏眼底忽的燃起希望的光,她拼命地点头,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她悄悄觑着人面鸮的脸色, 只觉腿脚阵阵发软, 竟连站起来逃走的力气都没有。
人面鸮正端立在她面前,像披了皮的人在俯身凝视着她。小杏被这团浓黑的阴影笼罩住, 整个人像陷进了沼泽中,动弹不得。
“咯咯……”
人面鸮垂下头,鸟喙触碰到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诡异,像是在亲昵地抚慰小杏。
背着光看, 这鸟怪的脸还真的有三分像人, 但那双空洞的黑眼睛却透着非人的僵硬, 像一池子死水,映出小杏的恐惧与无助。
小杏心里发毛。
她知道,这是“朋友”在催促她继续吃, 不要停。
吃完这顿,我们就能变成……一家人了。
小杏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耳熟的话。
不好!
虎子他方才已经吃完了, 且吃的干干净净,难道他现在……
小杏眼泪唰的又下来了, 她哭哭啼啼地往嘴里塞树叶, 心里不停祈祷弟弟不要有事儿。
就在此刻, 季月槐缓步上前。他的神色柔和, 双手背在身后,看上去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那人面鸮身子不动,猛地扭头,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 声音细而尖,仿佛骨头被掰碎的声音。
接着,它猛地张开双翼,暗红的宽大羽翼隔断了小杏与季月槐。油腻腻的羽毛根根分明,泛着古怪的光泽,小杏闻着扑鼻而来的土腥气,不由得屏住呼吸。
人面鸮歪着头,身子微微后仰,作出一副守护的模样,却让人越发心生恶寒。
它守护的不是“家人”,而是容器。
氛围剑拔弩张,小杏瑟瑟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惹怒了气头上的人面鸮。
正当她试图悄悄扣出嘴巴里的树叶子时,棚子漏风的破洞处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小杏吓得已经懵了,叫都叫不出声,只是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然后,那只手伸进来,捡起了片她篮子里的树叶。
确定那手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小杏颤巍巍地睁眼看清后,登时喜极而泣。
啊,是小季哥哥的朋友,那位雁翎山庄的帅大侠!
只见帅大侠默默地吃下了树叶,然后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这边。
太好了,得救了!
小杏刚准备动身,耳后却传来似孩童深夜啼哭般的尖啸。
只见人面鸮的头颅猛地回旋,面无表情的鸟脸此刻透着狰狞,它双爪猛地探出,如铁钩一般抓向自己!
空中扇起一股腥冷的劲风,小杏僵硬在原地,她甚至听见了它羽翼陡然而动的“哗啦”声。
“孽畜。”
季月槐冷哼一声,他指尖轻挑,白绸飞掠而出,伴着“嗖”的破风声,将人面鸮生生从半空拽落下来。
秦天纵刚才吃了片叶子,等同于破了人面鸮的局。因为,他是外人,并不属于小杏和虎子家。
季月槐其实一直在提心吊胆着,他也不确定这招有没有用。
但看现在人面鸮暴怒的样子,便知此招肯定是奏效了:它见自己计谋不成,便想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只可惜,只是道行不足百年的小邪祟,别说它自个儿了,就是来一群都不是季月槐二人的对手。
尽管翅膀被死死束缚住,人面鸮还在不死心地挣扎,它使劲儿往小杏挪动,空洞的黑眼珠里满满的是执念与不甘。
“小心!”季月槐朝秦天纵喊,“可能还有一只!”
秦天纵眼神一凛,他箭步捞出小杏,横刀拦在身前,灵力注入刀身,嗡鸣着散出金光。
“果然有。”
秦天纵皱眉挑开杂乱的破衣裳堆,赫然,一个巴掌大的红棕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雏鸟正蜷缩其中,它长着张皱巴巴的惨白人脸。
怪不得人面鸮拼命地往这里挪,原来是它的孩子藏在下面。季月槐想,恐怕方才就是这雏鸟想要夺舍虎子。
只见那雏鸟仍存妄念,它睁开眼睛,扑棱着翅膀向小杏飞去。
这都不打紧,最叫人汗毛倒竖的是,它竟咧开尖嘴,啾啾地叫了两声,而那音调,像极了在唤小杏“姐姐”!
但可喜可贺的是,小杏没有选择退缩,她咬牙抄起鸡棚边的扫帚,“嗙”的就拍了下去,将它狠狠打落在地。
“谁准你喊我姐姐了!!”
季月槐与秦天纵默契地对视一眼。
不消多说,镇压之。
秦天纵反手握住长刀中段,刀身迅速旋转三轮,其上羽纹金光流转,朝日临空般照亮了小小的鸡棚。
随着浮动的繁复符文轰然下压,人面鸮化为黑烟,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风止坡静。
小杏这才回过魂,她顾不得别的,抓着季月槐的衣袖焦急询问:“小季哥哥,虎子他现在咋样了,有事没有?”
“我爹和我娘呢?他们有没有事?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
“爹爹娘娘虎子太婆都很好,什么事儿都没有。”季月槐笑盈盈地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还有,一点儿都不怪你,小杏没有错。”
小杏瘪了瘪嘴,随即嚎啕大哭,她呜呜哇哇地开始讲自己有多害怕,多担心,幸好有他俩来了,不然自己铁定要遭殃了。
最后哭累了,她抹干净眼泪,仰着脸问季月槐,自己有没有可能去雁翎山庄学刀法。
季月槐朝秦天纵眨眨眼。
“有。”秦天纵认真点头。
“真的嘛!”小杏眼睛一亮,她接着叽叽喳喳地问:“那小虎呢,他够不够格呀?”
季月槐失笑。
……
“哎呦,心肝欸,你们要吓死娘了!”
安全带回小杏后,她的爹娘搂着两个宝贝疙瘩哭作一团,连连道谢,说要杀鸡宰羊款待他们。
“举手之劳,孩子们没事就好。”季月槐笑着摆摆手。
虎子被大人搂的紧紧的,表情懵懵的,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相信之后几天,小杏会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的。
回到竹屋后,天光已隐隐泛白,漫长的夜要过去了。
秦天纵躺在床上,听着断断续续的虫叫蛙鸣,枕着胳膊静静合了会儿眼。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腰腹的温热与重量,秦天纵缓缓睁开眼。
只见季月槐跨坐在秦天纵的腰腹,双手撑着他块垒分明的结实腹肌,红着脸道:
“要来吗?”
季月槐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谁听了去。领口半敞不敞的,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叫人勃发出尽数扯开的欲望。
秦天纵顿时血气下涌,他默不作声地紧了紧后槽牙。心中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敛眸看腰,假装出倦怠的模样,淡淡地开口:
“不要,我乏了。”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季月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唇角不复上扬的弧度,就这样呆呆地愣住两秒,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要翻身下床。
“玩笑话。”秦天纵眼疾手快地拉住季月槐,见好就收,低声下气地问道:“往心里去了?”
季月槐挣不脱他的手臂,便直挺挺地往榻上一躺,被褥一拉,阖上眼帘开始睡觉,一副心意已决的架势。
秦天纵看季月槐真的有些恼了,心知多说无益,事干出真知。于是,他默默掀开被褥,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不出片刻,季月槐眼睛闭的好好的,蓦然浑身一颤,强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喘息,他一把抓住秦天纵的马尾,将此人揪出被窝。
“做什么呢?”
季月槐语气不似平日的温和耐心,“早些休息,我也乏了,要睡觉了。”
秦天纵将下巴抵在季月槐的膝盖处,目光灼灼的看向他,认真道:“你歇息你的,我动我的,两全其美。”
季月槐闻言哭笑不得,他想,两全其美是给你这样用的吗。
他轻轻踢了踢秦天纵的肩头,轻声道:“好了,先出来再说。”
顿了顿,季月槐又低声补充道:“这小床可经不起折腾,你……稍微收着点。”
秦天纵看他这样子心里痒痒,忍不住又皮嘴子:“哪里收着?”
季月槐被噎的说不出话,他散开如瀑长发,拾起发带往旁边一扔,横了秦天纵一眼:
“你说呢。”
……
翌日,腰酸腿抽筋的季月槐躺在摇椅上,一旁的秦天纵则是格外神采奕奕,勤勤恳恳地帮他按摩加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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