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萝卜终于冒出了绿油油的叶子,看着非常喜人。季月槐心里盘算着,萝卜丰收后要拿来炖排骨汤喝。
春风又绿桃溪村,熬过漫长的寒冬,万物都蓬发出勃勃生机,暖融融的晴光正正好。
季月槐很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可惜时间不允许。
再过些日子,他们俩得进城了。
第53章
“这颜色真称你。”
绫罗裁就, 绣工极细,依旧是清润的水绿色,领口还绣着金丝勾勒的朵朵槐花, 一打眼就知是上乘货。
季月槐低头看这身新做的衣裳,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料子,自亏道:“粗布衣裳穿久了, 现在穿上这身还真有点不习惯呢,还是与闲云野鹤作伴最自在。”
秦天纵正半蹲着,帮季月槐系腰带。他闻言轻笑道:“我也不太习惯,回来后,戴发冠都嫌沉了。”
指尖拢住垂带, 从纤细的腰侧绕过, 而后轻轻一束。秦天纵抬眼时, 正对上季月槐的目光。
季月槐眼角眉梢满盈着笑意,他顺手拨了拨秦天纵鬓角散乱的发丝,道:“你该跟我学学, 也系发带,那样多轻快。”
秦天纵偏头蹭蹭季月槐的手背, 柔声道:“好,听你的, 下次试试。”
门外传来禀报声:“禀庄主, 时辰已近, 车马已备好, 属下在外恭候。”
季月槐伸手去拉秦天纵的胳膊,也催促道:“我们走吧,该动身了,再晚该耽搁了。”
秦天纵低低地嗯了一声, 反手握住季月槐的手腕,却没起身。
“怎么?”季月槐笑着问。
秦天纵没回话,只是忽的抱住季月槐的腰,脸埋在他的小腹,闷闷地出声:“不想动。”
季月槐被他抱得一个趔趄,调侃道:
“只想跟我待一块儿?”
秦天纵实诚地点头。
见他这样,季月槐心都变得酥酥麻麻的,他强忍住揉秦天纵脑袋的冲动,柔声道:“那就抱一会儿吧,抱完我们再动身。”
一盏茶的时间后。
季月槐戳了戳秦天纵,无奈道:“秦司首这是赖上我了?”
秦天纵闻言,胳膊勒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往他身上压,勒到季月槐要喊痛前,他才拍拍膝盖灰,餍足般站起身。
大步走出门外,他冷声道:“云舒,通知众人出发。”
“是,庄主。”
见秦天纵板起脸,丝滑地切换为沉静果断的秦庄主,季月槐心里忍俊不禁。
*
金枫谷谷主继任仪式,将在近日举行。这在江湖中算难得一见的盛事,也是大喜事。
谷主崔无焕因伤蛰伏多年,虽不显山不露水,但终是游龙不困浅滩,前些日子横空出世,协助围剿魔头,立下大功一件,实乃羡煞旁人。
众人无不称道:崔无焕苦尽甘来,这谷主之位,他接得问心无愧。
此行,季月槐与秦天纵便是应邀前往金枫谷,赴宴贺喜。
金枫谷可谓是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红绸绕檐,洋溢着喜气。几乎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收到了请帖,雁翎山庄,万剑楼,青云峰……甚至几位隐世不出的散修,都派了人前来祝贺。来来往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场面好不铺张。
崔无焕负手立于高台迎宾,他一袭如火红衣,肩披繁复金链,远远望去似有瑞光环身。言谈间风度翩然,礼数周全。
崔无情与他并肩而立,兄妹二人皆是,万众瞩目下,她的脸色不悲不喜,叫人瞧不出她的内心所想。
是歇下重任的释然,还是将权力拱手让人的不甘?
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跟着引路弟子,季月槐跟在秦天纵后边献礼。他今天依旧蒙着面纱,作出世外高人的神秘模样,一路不言不语。
可惜,先是万千霜上前来向他问好,寒暄几句后,李巽风又“前辈前辈前辈”的来问候,引得众人侧目,纷纷猜测秦天纵身边这位年轻人是何等来头,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
季月槐不免有些局促,他面上不显,心里直冒汗。笑呵呵地应酬了一阵,身边终于清净后,才悄悄地躲到秦天纵身后,默默系紧面纱。
“乏了?”秦天纵侧过头,低声关心他。
季月槐摇头:“人多眼杂,我还是别太惹眼了。”
秦天纵颔首,表示理解。
不过,秦天纵之后的行为,显然预示着他对“惹眼”的理解,与季月槐有些不同。
酒宴上,他俩身为贵客,双双落座于前头的席位,与各路掌门宗主把酒言欢。
其乐融融的氛围,季月槐却喝酒喝的心惊胆战。
因为,明面上看他俩,是妥妥的兄友弟恭,正在和谐相处。但其实只要仔细看,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秦天纵左手举杯,季月槐右手举杯,你来我往言笑晏晏中,他俩的另外一只手,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桌面上过。
只要有人弯腰捡个筷子,就能看见这样的一幕:
秦天纵的右手牢牢地牵住季月槐的左手,让季月槐与他十指交扣,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季月槐当然是羞恼的很,奈何他拗不过,也怕甩开动作大让人瞧见,只得放任自流,就这样让秦天纵牵着。
他心里暗暗祈祷,周围的人最好都喝个烂醉,这样就察觉不出异样了。
幸好,酒宴进行到一半,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诸位,白某来迟,还请多多见谅。”
此人紫衣玄冠,气质不俗,仪态万千。引路的小侍女离开时,都忍不住红着脸多看了几眼。
正是白雁然。他比之从前消瘦了些,但已无颓丧之气,看着像是已经从阴霾中走出来了。
他此时已不再是白小姐,而是白公子了。在座众人都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只是惊诧了一瞬,便恢复了平常,继续吃吃喝喝笑笑,没有太大惊小怪。
崔无焕很会做人,他亲自敬白雁然酒,先行仰脖自干一杯,以示尊重。
“今日得白公子远道而来,金枫谷蓬荜生辉。这杯薄酒,权作谢意,敬白公子路途风尘,也敬你我之间的情谊。”
“崔兄抬爱了。”
觥筹交错间,季月槐的视线与崔无情撞上了,他弯弯嘴角,主动朝她露出和善的笑容。
崔无情愣了愣,随即也朝他笑笑,举起酒杯向季月槐与秦天纵二人敬酒。
……
玉盘珍馐配千两美酒,酒宴结束,众人陆续离席。
此时,秦天纵才肯送开季月槐的手。季月槐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解气,刚准备起身,却见一黄衣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后,满脸神秘兮兮,眼神里透着兴奋。
“这位小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儿么?”季月槐笑着问他。季月槐认得这小孩,是藏锋阁阁主的小儿子,不知为何这样看着自己。
却见那小男孩朝季月槐招招手,示意他弯腰听自己的悄悄话。
季月槐心觉可爱,便乖乖弯腰听讲。
“你……你是不是在女扮男装?”
听着稚嫩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季月槐先是震惊,后是无比地想笑,他笑着问道:“小公子何出此言呀?”
“话本子里有些呀。”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解释,“像你这样戴面纱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私奔来的。”
“哦?”季月槐忍不住逗他,“那小公子你觉得,我是正在私奔吗?”
“嗯。”小男孩认真点头,“你是在和秦庄主私奔,对不对?”
季月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清了清嗓子,问:“为什么是和他?”
小男孩义正言辞:“方才秦庄主偷偷搂你腰了,我瞧见了,三次!你是未来的庄主夫人,对不对?”
季月槐一惊,随即抬头横秦天纵一眼,秦天纵装作不知,默默移开目光。
“还有还有,我姐姐瞧见你们偷偷在下面牵——”
话没说完,那小男孩就被位黄衣小姑娘拖走了,小姑娘满脸涨红,低着头拽走了她弟弟,走远后,季月槐隐约能听见“就你嘴贫”这样的抱怨声。
“人家小孩子是嘴贫,你呢?”季月槐没好气地斜了秦天纵一眼,“你是手贫。”
秦天纵面无表情,厚脸皮道:“是有点。”
大方道歉,但就是不改。季月槐被他气的在面纱后面咬牙切齿,奈何人来人往,也不能拿此人怎样。
二人并肩而行,秦天纵撞撞季月槐的肩,低声问道:“生气了?”
季月槐叹气:“我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嗯。”秦天纵凑近他耳边道,“待会儿要来吗?”
季月槐吓了一跳,连忙看看身后,见没人才放下心。他有气无力地反驳道:“不要,好歹歇几天。”
“几天?”秦天纵穷追不舍,“一天还是两天?”
季月槐闭了闭眼,压低嗓音:“你这叫白日宣淫,臊不臊?回去说行不行。”
他们行至拐角处,被人唤住了。
季月槐回首一看,竟是贺安。
他长高了些,先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复,模样变得踏实可靠了许多。
“前辈留步。”贺安拱手作揖,语气恭敬,“崔小姐让我来传句话。”
季月槐心中微微一紧,直觉要传的话并不简单。他仍带着笑意,道:“崔小姐?好啊。只是此处人多嘈杂,不如移步清静之处详谈。”
哪知贺安并未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笑着摇头:“不必了前辈,就在这儿说吧。”
季月槐心下更疑,正思量自己是否多虑,贺安却已经开口:
“小姐知道您喜欢昙花,特邀您今夜来琼园赏花。”
季月槐心头骤然一沉。
什么昙花?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昙花。
第54章
尽管内心百般疑惑, 但季月槐面上不显。
周围人来人往的,若是自己露出半分惊诧的表情,恐怕就会引人生疑。
他莞尔一笑, 抱拳以示感谢:“崔小姐竟记挂着在下的心头所爱, 感激不尽,季某承情了, 届时定会准时赴约。”
话音刚落,季月槐记起了什么,他向贺安歉意地眨眨眼:“抱歉,小贺兄弟,我其实姓季, 不姓张。”
贺安显然并不在意, 他摸摸后脑勺道:“嗨, 不碍事儿,我早就知道啦。出门在外嘛,是该谨慎行事才对。”
说话时, 贺安额前的头链一晃一晃的,季月槐发现, 上面缀着的金枫叶已从两片变成了三片。
季月槐指了指,调侃道:“呦, 升官了?速度挺快的啊。”
贺安没有否认, 憨憨一笑:“运气使然, 运气使然。”
临别前, 他向季月槐二人郑重地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季月槐与秦天纵对视一眼。
“要去吗?”秦天纵问他。
“要去。”季月槐轻轻点头,眼神落在地上的落叶, “琼园里除了昙花,想必还有些别的要我赏。”
“你放心去,我在晚宴这儿守着。”秦天纵不放心地补充,“有情况别恋战,往我这边跑。”
“嗯,我知道。”季月槐笑着应允,“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
酉时已至,黄昏将临。
一人高的青铜钟吊于塔顶,区区百年弹指间流逝,于其上留下了斑斑黝黑的岁月印迹。
据说,初代谷主金盆洗手后,以沾血的千枚金钱镖熔铸此钟,铜钟内壁密密麻麻刻着镖下亡魂的名讳,此举是为了镇压,还是为了超度,就不得而知了。
但众所周知的是,拉绳敲响它的那一刻,天下皆知,谷主之位自此交接。
崔无焕立于青铜钟下,看着塔下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胞妹。
崔无情也抬眼,冷冷回看他。
崔无焕温柔地笑笑,幅度不大的向她伸出手:“一起。”
崔无情只是静静背着手,没有回话。
崔无焕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轻微蜷了下,半晌,还是悻悻地收回身侧。
“无情?”
崔无焕轻唤。
依旧没有回应。
自嘲地笑了笑,崔无焕喃喃低语道:“好,我自己来。”他伸手握住钟绳,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力一拉。
“铛——”
厚重悠远的钟声响彻谷中,回音如浪涌般层层叠叠涌向山崖,兄妹二人的红色衣摆被音浪掀起,随风飘向身前身后,像一双展翅而飞的鸟儿,只是飞向的是相反方向。
如此万众瞩目而又激动人心的时刻,崔氏兄妹的脸色却一个失落,一个淡漠。
幸好,兄妹俩站的高,这尴尬的一幕除了掠过的飞鸟,没人能够瞧见。
敲钟礼有惊无险地结束,晚宴不久后开始。
季月槐没有露面,秦天纵身侧的座位空了出来,略显突兀。
“天纵兄,季散人怎的不在?”李岳臣关心道,“莫非是身子抱恙?”
秦天纵喝了口酒,淡然道:“他身子无碍,只是不想再吃酒,赏花去了。”
“好雅兴。”李岳臣笑笑,跟李巽风说道:“你啊,也跟人学些风雅的事儿做做,别整天和吃的打交道。”
李巽风正夹了一筷子鲈鱼肉,嘴巴张大大的往里边送呢,闻言差点呛着,脸红道:“哥,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呗……”
李岳臣调笑他:“真是,面子又不能吃,小风你要来做什么?”
周围笑声附和一片,而此时的季月槐,已身处琼园之中。
“好美……”他暗暗感慨。
琼园位于金枫谷后山一隅,乃谷中最雅静之地,其内生有百花,按时节次第开放。春观桃李,夏赏海棠,秋看丹桂,冬闻雪梅,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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