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宋见霜怒气冲冲道,“你知道昨晚奶奶拽着我在折腾什么吗?!她居然把我以前收藏的那堆明星周边都翻出来了,挨个念叨我有多喜欢他们, 鼓励我再去追现场!”
“我真的要疯了, 我都高中毕业多少年了!真不如让她继续给我挑什么秀禾服敬酒服——至少姓傅的绝对不会跟我翻那些傻逼得要死的旧账!也不会害我大半夜尴尬得睡不着觉!!”
“奶奶现在觉得你是高中生了?往好处想,至少你无痛重返十六岁了。”
宋见风毫不走心地应完妹妹的话,回到自己的问题, 显然正陷入沉思:“他连老傅都不怕, 怎么会怕我,再说了,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可怕……小霜, 你那群朋友里面,有没有怕见到我的?”
“什么可怕?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啊,都说了你很可恶!”
心情崩溃地发泄了一通的宋见霜彻底清醒过来,困意全消,索性煲起了电话粥:“有啊,好几个男的都怕你, 有时候我说叫你过来一起玩, 他们就叽叽歪歪地不让我喊你。”
宋见风语气一振:“真的?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怕你看上他们的女朋友啊!那不是一撬一个准。”
吐槽完了,宋见霜忍不住八卦起来:“你这两天干嘛去了?又跟谁打得火热呢?是谁说你可怕啊?”
“……我什么时候撬过别人墙角了?”
自觉被耍的宋见风叹了口气:“没干嘛,你继续睡吧, 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不准挂,你已经害我睡不着了!快说,到底是哪个大美女让你惨遭滑铁卢了?居然说你可怕——我知道了,肯定是她听你哪个心怀不满的前任说过些什么,啧啧,宋见风,你也有今天……”
宋见风在妹妹这通毫无营养的废话里淡定地挂断了电话。
不对,或许还是有一点营养的。
他没有哪个前任认识兰又嘉,更不可能跟对方说起过他。
但兰又嘉自己倒有个前任。
而且,宋见风还真的跟那个人主动谈起过兰又嘉。
……私下里跟别人“告密”的行为,大概是挺可怕的?
下午两点十八分。
傅呈钧是第二个接到电话的人。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坐在主座里的男人瞥了眼来电人,随即拿起手机,淡声道:“抱歉,暂停一下。”
会议室里正在发言的中年人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闭上了嘴,与旁边的其他员工面面相觑,难掩目光里的惊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位过分年轻的董事长在开会的时候中途接电话。
虽然,是个听起来很莫名其妙的电话。
“老傅,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嘴碎的人。”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惆怅感慨时,傅呈钧表情一怔,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仍本能般反问:“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宋见风语气很散漫,“我就是特地来问候问候你,表达一下我诚挚的关心——说真的,你现在接电话这么及时,真让我挺不习惯的,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闻言,傅呈钧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屋子大气不敢出的下属,面无表情道:“我在开会。”
宋见风瞬间领会,这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意思。
让一个眼中曾经只有事业的大资本家去跟当时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情人,主动说起什么谁在哪遇到了你的无聊闲话,这件事的离奇程度,不亚于傅呈钧在这一刻突然回他一句:谢谢你的问候。
好吧,不管是谁害得兰又嘉怕他,总之肯定不是电话里这位。
试探完毕的宋见风选择立刻撤退:“行,你忙吧,剧组里一切正常,梅戎青挺照顾他的,没人敢搞什么小动作。”
与此同时,他还非常懂事地送上了一份赔罪礼:“对了,今天上午拍了第一场戏,戏里的照片没拍到,但有一张戏外的花絮照,我刚给你发过去了,你肯定没见过这个造型的兰又嘉……”
宋见风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声问:“导演说他演得不好?”
他顿时愣了一下:“没有啊,梅戎青对他满意得不得了,不仅是她,全场人都看得出来他演得特别好——怎么这么问?”
男人掌心的屏幕上正显示着那张刚刚收到的照片。
三角构图的照片里,左侧穿着民国中山装的男演员面色郁然,站在中央的女导演正偏过头,望向右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泛白发皱的粗麻衬衣,复古秀气的学生帽,格外稚气的面孔……这张照片中的兰又嘉仿佛来自一个分外遥远的时空。
那是傅呈钧从未见过的一种模样。
却带着一种他并不陌生的神情。
于是,几秒钟空白的寂静后,宋见风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在难过。”
“发现自己做错了事的难过。”
这通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宋见风却久久没有回神。
他盯着自己发出去的那张花絮剧照看了一会儿,又望向远处刚从化妆间方向过来的兰又嘉,半晌,心情有些复杂地回到人群里,重新握紧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
原来那一刻兰又嘉的情绪,不是在他看来很模糊的心事重重,而是十分清晰的抱歉和难过。
他想,其实老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往日冷淡漠然的嗓音,听起来似乎也有一种陌生的后悔。
更准确地说……
是发现自己做错了事的后悔。
六月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半。
不管是对哪家公司来说,这个点都该下班休息了,何况今天是个周末。
就算有少数人还在勤勤恳恳地加班,也不至于大半夜还聚众开会。
当然,前提是身处京珠时间。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一声略带警惕的开场白:“你没在国外吧?”
“在光海。”傅呈钧言简意赅,“又要问候什么?”
“那行,你看一眼邮箱,我给你发了点照片。”
宋见风听出来他现在不忙,顿时语气淡定地开始胡说八道:“梅戎青让我选图,我觉得哪张都不错,选不出来,索性听听你的意见。”
傅呈钧刚好在电脑前,很快打开了新收到的邮件,附件里全是兰又嘉的照片。
有和女演员面带笑意聊天的他,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打扮的他,走在人群里望向远处的他……
全都是傅呈钧已经很久没能亲眼见到的他。
宋见风听着电话那头鼠标轻点的声音,格外耐心地等待着对方逐一查看这些照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呈钧终于开口:“不要编号是四的那张,其他都很好。”
他只排除了一张照片,但令宋见风面色一僵,反问道:“为什么不要这张?我觉得表情很自然啊。”
这张照片里的兰又嘉正看向镜头,也是被抓拍下来的一瞬。
傅呈钧却说:“不自然,他当时在看什么?”
“……什么在看什么?”
“他状态很僵硬,像是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
“……”听到这话的摄影家多少有点失态,“妈的。”
傅呈钧不明所以:“怎么了?”
宋见风深吸一口气,佯装平静:“没怎么,他在看今天晚上那顿剧组盒饭呢,确实难吃得要命,唉,我出去吃点宵夜,先挂了。”
不等对方再追问,他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原来老傅也会讲这种毫无营养的废话。
兰又嘉都直视镜头了,还能是在看什么?
当然是在看镜头。
和镜头后面的摄影师。
……
万籁俱寂的深夜,被奇异谜题困扰着的宋见风独自待在酒店房间里,心情复杂地瞪着墙面出神。
仿佛这样就能越过一个个房间,望进那颗唯独同他保持着遥远距离的心。
兰又嘉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他?
为什么会怕他?
一贯热衷于追逐危险和未知的摄影家,生平第一次觉得,未知并不完全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因为他甚至连一点解题的头绪都没有。
可他实在太好奇这个未知背后的答案了。
他手中的镜头亦然。
于是它专注地、缄默地、探寻地凝视着那张漂亮迷人的面孔,几乎一刻也不愿移开。
作为副产品的照片,便像雪花一样飞向另一个人的邮箱。
——反正他本来就是受傅呈钧之托,专程去帮他照看昔日恋人的。
这算是他无偿赠送的额外服务。
宋见风这样想。
心无旁骛地、坦坦荡荡地这样想。
是因为好奇。
剧组的日子按部就班地向后流逝。
六月二十九日,六月三十日……
又一场戏顺利结束,演员们短暂地放松下来,交谈着离开镜头的范围。
“嘉嘉,刚才那段爵士钢琴真的好好听,你是不是学了很多年?”
“嗯,差不多学了七年吧。”
另一拨人则走进镜头,为下一场戏做准备。
“老魏,下个镜头要带到油画,你赶紧叫人过来。”
“好嘞没问题!小闻——”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道目光在空气中完全平行地交错开。
仿佛素不相识。
在那个已经被大家认定未来绝对会火的新人演员走远后,本应专心致志准备道具的年轻男生,冷不丁地抬头望去。
只能看见一道被日光朦胧映照的背影。
旁边的老魏看见这一幕,终于没忍住,小声问他:“你俩之前认识吧?那天我看到你跟他一块儿回酒店的。”
闻野收回了视线,面色不改:“顺路而已,整个剧组都住那家酒店。”
“不是,哎,你小子防备心还挺重。”
老魏被他的话堵了一下,不禁笑了:“我打赌你们俩绝对认识,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在躲他呢?”
“人家兰老师反而对我们美术组特别客气,怎么,你俩闹矛盾了?他惹你生气了啊?”
闻野没有回答,低头捣鼓着调色盘上的油彩。
直到老魏自言自语的下一句话涌入耳畔。
“不对,应该不是,虽然你看起来是躲着他,但我好几次看见你盯着人家发呆,而且他在哪你也在哪,就挺矛盾的,啧,年轻人的世界真是有意思……”
沾满色彩的画笔有一瞬打滑。
鲜艳昳丽的油彩,突如其来地浸湿了原本干燥的指尖。
不复洁净。
七月一日,七月二日……
尽管梅戎青已经友情提醒过宋见风一次,但在翻阅前几天攒下来的花絮照片的这一刻,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破例第二次提醒道:“别老盯着一个人拍,那么大个剧组,其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
闻言,宋见风倒很坦率地点了点头:“我拍了其他人啊,但你不也没注意到那些照片,只看到他了?”
气质恣意的男人扬起唇角,一本正经道:“所以,他让别人黯然失色是种客观的现象,跟我主观的偏好可没什么关系。”
他一脸真诚,实在将这番歪理讲得像个真谛,连梅戎青差点都着了道。
只是在她的目光再度扫过那些明显质量迥异的照片时,到底还是找回了理智。
宋见风镜头里的其他人,都保持着他一贯的水准,拍出了不同人物独有的气质,并未敷衍了事。
可他镜头里的兰又嘉,却散发着让人完全移不开目光的惊人魅力,每一张都是。
人物自身的美丽已经不足以解释这一点。
而照片也从来都不是一种单纯客观的记录,它一定蕴含着记录者的主动发现和主观创作。
透过这一张张凝结的摄影作品,梅戎青几乎能看到那份时时刻刻都饱含着偏爱的注视。
阅历丰富的女导演因而蹙起了眉,语气称得上十分复杂:“我说真的,别总盯着他看了,你还太年轻,不知道——”
宋见风看出她目光里浓重的叹息,心头微动,下意识接上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的语气颇为认真,偏生又透着些许玩世不恭的味道,将本该严肃的对话消解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玩笑。
梅戎青的话音顿住,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算相熟的世交同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
她笑着摇摇头,很平静地说完了自己真正要说的那句话。
“——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注视的意义。”
或者说,代价。
七月三日,七月四日……
“米悦,你仔细看这个镜头,看出来你和老纪的区别了吗?”
监视器前的米悦看得分外认真:“嗯,泓哥的眼神戏很好,情绪特别饱满,跟他比起来,我的情绪就显得非常单薄。”
“不对,他戏好只是一方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你的身上。”
梅戎青神情肃然地给演员讲着戏。
“不要只顾着表现所谓的眼神戏,觉得把某种情绪虚构出来就可以,你要清楚,光是你在看着他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能传递出很多东西了。”
“注视是一种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最寻常普通的动作,但事实上,它也是一种最具力量的动作,尤其是在它被不断叠加的时候。”
“当你反复地、长久地注视着一个人,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蕴含着一种非常浓重的情绪。”
44/111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