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落在耳后,酥酥麻麻。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慌:“爹爹,你都愿意带着阿爸跑了。那时阿爸来找我们,你怎么不带我躲他?”
“你宁可去藏一个外人,都不愿意回来找找我吗。”
谢承运不知道该说啥,只能一味重复:“可明明是你,是你去给他通风报信的。”
“那又怎么样!”
谢明夷猛的一推谢承运,他直直跌落塌下,就像摔碎的泥菩萨。
手被迫张开,扶着地板。
鸟儿也被摔落在一旁。
谢明夷看着这只鸟,想捡起细细端详。
可谢承运的动作比他更快,忙忙护在怀中央。
谢明夷哄他:“爹爹,这只鸟是死了吗?”
谢承运不答,咬着牙,不愿说话。
谢明夷见那鸟一动不动,脑袋上还有干涸的血。
居高临下的看着谢承运,摇着脚,露出笑:“这碍事的东西终于死了。”
“我早就与你说了别乱捡垃圾,谁知道有没有病。”
谢承运呆呆看他,忽然开口:“谢明夷,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被我捡来的?”
谢明夷下了塌,捻起鸟的翅膀丢出去,把自己挤进母亲怀中,去闻寒梅香。
“所以爹爹后悔了吗?”
谢承运想,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听黄鼠狼的话。
雨淅淅沥沥又开始下,山上的风和哀嚎似的,裹挟着雨水,一兜子浇在谢承运身上。
连带着鸟也变得湿漉漉的。
倒是谢明夷靠在谢承运怀中,和没事人一样
谢承运伸出手,掐上谢明夷脖颈。
他毫不害怕,神色如常:“爹爹是想杀了我吗?”
“你死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谢明夷去看狼狈的谢承运,问他:“真的可以结束吗?”
世上与他纠缠之人所剩无几,谢明夷死了,一切便都会与从前一样。
谢明夷好似预料到了他的想法,去摸谢承运小腹上的疤:“爹爹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孩子啊。”
“他真可怜,从未吃过您一口奶。”
“您宁愿养鸟,也不愿喂他。”
谢承运没有关于孩子的记忆,指甲把谢明夷脖颈划出一道道红痕:“你胡说!我根本没有生下孩子,就算生下了也该是个死胎。”
“没有哦,他很健康,被我养在了山下。”
谢明夷的话里带着谴责:“谁叫娘一看他就和疯一样,一直在哭,还把脑袋往地上撞。”
“我是他阿哥,也是他阿爸。”
“我会好好养大他。”
谢承运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觉得熟悉异常。
“他会和您姓,也会姓谢,然后继承我的名字。”
“母亲,我是大明夷,那他便是小明夷了对不对?”
谢承运想到山村生活时谢明夷说过的话,原来那时他就已经计划好了吗?
一切仿佛宿命轮回,谢承运觉得命运好似一张大网。
而他就是虫子,被困在网中央。
那些人就像往上攀爬的狼蛛,拿丝线包裹着他,一点一点将他肢解吞食。
却犹嫌不满足,无论轮回多少次,都要再次抓住他。
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为什么还不愿意放过他。
谢承运落下泪来,沁湿了睫毛。
谢明夷替他擦眼泪:“爹爹别哭,你不喜欢孩子,明夷就替你养大。”
“若你不愿见他,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出现在你眼前的。”
谢承运掐着谢明夷的脖子,只能握紧,却无力。
就好像一双漂亮的装饰品。
谢明夷拉下他的手,去吻伤疤:“爹爹忘了吗?您把您的手筋咬断了。您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提重物,干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谢承运瞪大双眼,猛的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跑。
这对谢承运是第一次,可谢明夷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熟练拉着后领将母亲扯回来,谢承运倒在地上,又要往外爬。
太痛苦了,活着太痛苦了。
他要离开这世上。
谢明夷跨坐在谢承运腰上,强压着他。
从衣袖掏出玉瓶倒出药丸,放在爹爹舌根处,捂住嘴逼他咽下。
谢明夷想,下次要不要换个开始,继续去当好娃娃。虽然这样很好玩,但他不想母亲怕他。
起身把谢承运抱回床榻上,捻起地上又湿又脏的鸟翅膀,皱眉扔到窗外。
泥坑溅起水花,肮脏的鸟,就像谢承运幻想中的家。
第65章 山崖
谢明夷醒来后没有在床边看见母亲, 外面的雨下了一夜,直到现在都还有些雾蒙蒙的。
无端感到不祥,谢承运的脑子已经被药侵蚀的有些坏了。
再吃下去可能真的变成傻子,谢明夷不想。
所以昨天是最后一次, 今天他们重新开始。
但是母亲呢, 母亲去哪里了?
谢明夷连鞋都来不及穿好, 飞奔出门。
木屋在山上, 没有下山的路,谢承运下不去。
如果找不到他, 那就只是一个可能。
浑身发软,来到山崖旁。一边发抖一边往下望。
薄雾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下面有没有人,或是尸体。
正当谢明夷试探着准备往下跳时,头上传来了树枝咔嚓声。
谢承运站在高高的树上, 浑身都湿透了。脸白得几近透明, 眸子依旧乌黑透亮。
谢明夷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现在的他更怕谢承运站不稳往下跳。
张开双臂小心翼翼来到树下,谢明夷露出笑来:“爹爹, 您怎么爬到树上去了?您把树抱紧,千万别动。”
可谢承运看到他的笑,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攀着树, 又要往上爬。
谢明夷连忙收起笑来,在心里骂骂咧咧:都怪阿爸,都怪阿爸。
为什么要给母亲疗伤!
谢承运仿佛受惊的飞鸟,谢明夷一动,他就要往更深处藏。
站在树下看了半晌, 这时谢明夷才发现谢承运身旁有只刚做好的鸟巢。
一只肮脏湿透的飞鸟,被人小心安置在其中。
谢承运把自己当作大鸟,站在树上,护着它。
那棵树在山崖旁,高山陡峭,树枝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谢明夷还在哄他:“爹爹,你跳下来罢,我接着您。别害怕,千万别怕。”
谢承运好似明白了现在自己才是主导者,不用再怕他了。
歪着脑袋,松开了抱着大树的手。
谢明夷瞬间站起身子,没有穿鞋,脚上被石头划出一道道血痕。
树枝马上就要断了,马上。
谢承运在报复他。
谢明夷后悔给母亲喂了太多药,喂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母亲还记得过往事有多少。
连装可怜都无从下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了自挂东南枝。
只能跪在地上,一声一声的去求,求母亲不要这样。
谢承运此时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第一次露出笑来。
雨还在下,艳鬼缓缓蹲下,墨发挂在树上。
他说:“谢不离,你在害怕吗?”
“原来你也会怕啊。”
衣服沾在身上难受极了,谢明夷磕头,赌誓,甚至说要放他归家。
可谢承运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衣裳雪白一如初见,连眉眼都未曾变化分毫。
时常让人恍惚他是不是真的仙人菩萨,来渡劫救世。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不会老呢?
山川,河流,大地都在变化。只有他不会变,依旧让人怜惜,让人心恍。
谢承运说:“谢明夷,我不玩了。”
“我想了很久,我在想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我杀不了你,我也不想杀你了。我要去见避疾和爹娘,我要去找慈之与乌罕达。”
“乌罕达说他会化身修罗庇护我,会带我回家,我会魂归故乡。”
朝阳带来光,话音未落,谢承运就从树上跳下去了。
衣诀纷飞,迅速下坠。
就像昨日那只撞死在窗沿的鸟。
可谢明夷的动作比他更快,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动起来的。
他在空中揽住了谢承运的腰,和他一起往下落。
谢明夷说:“母亲,我不会放你走的。”
“如果这次我死了,我会变成鬼来见你。我们不会分离,我们生生世世不分离。”
谢承运想推开他,却被迫十指交扣。
谢明夷让谢承运埋在他肩上,死死抱着他:“母亲,您别害怕。黄泉路上,有明夷在你身旁。”
“若遇恶鬼拦道,明夷会替您解决它。到时候您想去哪就去哪,无常地母也不能把你带离我身旁。”
谢明夷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都兴奋的发抖,甚至比谢承运更期待死亡。
都说恶人自有天收,可恶到谢明夷这个地步,连老天都不想要他。
山崖处处都是树枝,缓冲了下坠的力量。
不一会就滚到了土坡上。
谢承运想,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谢明夷又凭什么这么命好。
谢明夷拿自己当肉盾,被石头树枝刮的浑身是伤。
眼见马上就要到山下了,谢承运一脚踹开他,结果自己滚到小溪中央,溅起一片水花。
鱼儿纷纷躲藏,谢承运的头撞在了溪石上,晕开一池红花。
谢明夷抓着山上的荒草,爬到谢承运身旁。
他别想独自死亡,就算要死,也得带上他。
谢明夷把谢承运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去往山下。
贡布再次看到了他,额上的血流了一路。
血线蜿蜒,那是他们来的方向。
明明自己伤的更重,可谢明夷说:“救他!”
“你必须得救活他!”
谢承运刚躺到榻上,被贡布捂住伤,他便也晕倒在地上。
真是冤孽啊,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障。
谢承运不知道,他也无法去想。
他只道山上春色正好,趁这奈何天,寂寥时,来到萨拉河旁。
站在河水中央湿了衣裳,却再也没人牵着他。
谢承运蹲下,他开始想,到底有谁曾经牵着他呢?
还未理出个头绪,阿尔喜就来找他了。
他说他是阿尔喜,是他的丈夫,他们还生了个娃娃。
可谢承运看着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像。
曾经的谢明夷,现在的阿尔喜走向前来,替他拢起墨发,温柔道:“安珠,你怎么站在这里,不怕着凉吗?”
一个小娃娃抱着他的腿,低声喊:“爹爹,天要暗了,我们快回家吧。”
那娃娃可爱极了,真真与谢承运十分相像。
谢承运下意识想抱起他,却不记得手失去了力量。
阿尔喜赶在他之前抱起娃娃,将谢承运牵上岸。
见他赤着脚,不由责怪道:“安珠,你怎么又不穿鞋到处乱跑。”
谢承运露出心虚的笑,去扯他头发。
“我记得我穿了的,可能是下河被冲跑了。”
谢承运的记忆乱七八糟,十句话里八句假,还有两句不知真假。
阿尔喜不由叹了口气,放下娃娃,示意谢承运坐在肩上。
谢明夷有胡人血脉,亦是十分高大。谢承运抓他头发,笑得露出八颗牙。
见他开心,阿尔喜也不由开心起来。把着两只修长的腿,问他在笑啥。
小明夷牵着爹爹垂落的衣袍,亦附声道:“是呀,爹爹你在笑什么?”
眼前就是菩萨道场,山顶白雪经年不化。处处都是经幡飞扬,红绸飞向远方。
有上师跪地祈福,乞求常落雨,牛羊壮,远灾厄,如意吉祥。
火红的夕阳洒在大地上,这里就是他的家。
谢承运去抚阿尔喜脸颊,又伸手去摸孩子肩膀。
他说:“常羡人间万户侯,只知骑马胜骑。如今草原看山色,争似骑牛得自由。”
谢承运不去问他是怎么来的,也不去问头为什么受伤。现在的生活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不忍心打破。
哪怕处处都透着怪异,他也能欺骗自己忍下。
回到帐篷,阿尔喜立马赶他去换衣裳,半笑半责怪:“明明已经当娘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端庄。”
脱下湿漉漉的衣裳,拿帕子去擦头发。
他不信那是自己生的娃娃,可肚子上又有一道明明白白的疤。
抚了抚,不似作假。
不断告诫自己别去问,别去想,接受眼前一切才是最好的。
换好衣裳,阿尔喜已经端着酒来了。
他被允许喝一点酒,因为酒后他会变成一滩泥,化成水,乖顺异常。
但是今天阿尔喜把酒藏在了衣柜上,他够不着,不由皱起眉来。
阿尔喜把他推出门,笑道:“现在喝的话太早了,我只是先端给你闻闻酒香。”
谢承运还在生气:“若闻不到我还不想喝,哪有拿到人眼前晃了,又不给人喝的道理?”
阿尔喜从不与谢承运辩是非,没人争得过这个曾经的丞相。
拉起谢承运的手,温柔道:“别气了,我把明夷丢到了别家,今天我们可以去山上。”
谢承运讨厌上山,不由道:“我不去,虫又多又痒,我才不去遭这个罪。”
天渐渐暗了,阿尔喜带着收拾好的包裹,不管怎样都要今天去山上。
谢承运扭不过他,只能跟着走。
一路耍着脾气,脸黑得可怕。
好不容易来到贺可蓝顶,谢承运依旧不愿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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