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日抱着谢明夷,柔声安慰他:“安珠很好,他很好。有你阿爸在呢,你跟着阿布,阿布带你去疗伤。”
可谢明夷听了这话却是变得面无表情,推开安格日:“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就要往帐篷里闯。
“我要去看阿妈,我要去看娘!”
“你们都是骗子,全都在骗我。”
阿尔喜跪在床边,从佛祖求到菩萨。
可是眼前人依旧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想伸出手去摸摸他,可又怕自己的触碰让奈何桥边的他走的更快。
谢明夷在外发狂,没有人拦得住他。
谢承运提着灯笼在漆黑中行走,一僧一道在前对弈饮酒。
他想走过去,僧道亦看到了他,笑言道:“施主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承运问:“这是哪?”
无人回答他。
谢承运又问:“你们知道我该如何走才能回家吗?”
和尚站起身来,双手合一不知说了些什么。
道士静坐一言不发。
古树红绸飘荡,经幡飞扬。
最后他们二位一甩衣袖,自己就不知飘往何方了。
第62章 见佛
谢承运在云雾中翻滚, 滚着滚着滚到一尊巨大佛像前。
释迦摩尼佛端坐在莲花宝座上,正含笑看着他。
圣光普照,谢承运仆伏在他身下,抬头看佛:“随州关的人们说, 他们说你是现在佛。”
“以‘诸行无常’, 点醒世人, 关照当下觉知。佛啊, 难道我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亦是‘诸行无常’吗?”
佛含笑不语, 正当谢承运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释迦摩尼佛从莲花宝座上缓缓站起身来。
所至之处步步生莲,眼神无比慈爱。
他看向谢承运,双手结着佛印。
佛说:“苦海无边。”
话音刚落,谢承运便潸然流下泪来。
苦海无边, 无涯无际, 我是行人, 永不得渡。
弹指间,谢承运便醒了。
阿尔喜跪在床下, 看见他马上露出欣喜的笑来。
想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却怎么也不敢。
只能讨好的看着他,去唤他名字:“阿云,安珠。”
谢承运侧过脸, 一言不发。
阿尔喜已经有好几天未曾睡觉,日日守在床榻边,生怕谢承运不知何时便丢下他去了。
带卷的长发失去光泽,毛毛躁躁垂落在一旁。
忙忙端了药来,柔声去哄:“阿云, 来喝药。”
谢承运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不收他,既见现在佛,又将他打了回来。
阿尔喜见谢承运不理他,舀了一勺药,就要递到嘴旁。
下意识就要抬手打落,却发现手耷拉下来。
看着手,呆愣在床榻上。
阿尔喜连忙拉下他的手,捂在怀中:“你咬断了手筋,巫医为你接上了。一切都会变好,阿云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话像是哄谢承运,亦是在骗自己。
谢承运看着自己的手,努力思考。
下一秒便将小臂搭在阿尔喜肩上:“那个孽障呢,孽障还在吗?”
阿尔喜落下泪来:“谢承运,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你就这么不想要他吗?”
“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听了这话,谢承运猛的发起火来。
将药打翻,瓷片碎了一地。
黑色药汤洒在阿尔喜身上,皮肤不一会便红了。
“我心狠?”
“阿尔喜,你让我生孩子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
“我从来不爱它,我是男的。如果不是你们,我原本应该可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最差也该是看别人儿孙满堂,然后去偷一抹光。”
“你们毁了我,还把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却问我为何如此心狠?”
阿尔喜去抱他,生怕他在惶急中又伤了自己。
“我从未这样想,我只是太爱你了。”
“爱得可以不顾一切,一见到你我就什么都忘了。”
谢承运还是忘不了,还是忘不了他原本已经接受和乌罕达在一起了,是眼前人摧毁了向好的唯一一条道。
抬起手向指向门外,却发现自己连动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大声嘶吼:“滚,你给我滚!”
“滚出去!”
阿尔喜害怕,不知所措想留下。
可谢承运什么都不顾了,披头散发,红色血丝爬满眼眶:“你滚不滚,你不滚那我滚!”
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阿尔喜只得连忙站起身子,往外走去。
“你好好休息,我走就是了。”
雪白的帐篷顶,染血的地毯已经被人换下了。
谢承运将手搭在膝盖上,去看手腕的伤。
真的可以恢复原样吗?
谢承运觉得阿尔喜在骗他,这伤看着吓人极了。
黑色的线在手腕处攀爬,可他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许是早已习惯了。
想去摸肚子,后悔刚刚没有问阿尔喜黄鼠狼哪去了。
是不是被他藏起来,好再次威胁他。
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位小姑娘。
莫约六七岁,扎着双髻,走路摇摇晃晃。
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汤。
谢承运已经受够了,每次都拿娃娃来骗他。
板起脸,想把人吓走。
可这小姑娘一见他便荡出笑来,还有两个梨涡,里面盛着甜汤。
她看着谢承运:“你好漂亮,为什么要不高兴呀。”
“我若长你那样,天天都要笑着出去乱晃。”
谢承运侧过脸,无法答话。
因为这是个中原娃娃。
小孩舀起药汤:“有人说你生了病不愿喝药,一个大人,怎么能任性成这样?”
凑上前去看谢承运的脸,他的眸子里雾蒙蒙一片。
她想到了家乡的烟雨,好像就是这样。
“你怎么了,是药太苦了吗?”
谢承运不答,只是垂眸看向她:“你不是中原人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孩抱着碗,也沉默了。
过来半晌才又勉强挤出笑来:“天旱,家里没粮。”
“爹爹和娘带着我出来逃荒。”
谢承运听到了爹爹和娘带她出来逃荒,不由露出欣喜的笑来。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知道上梁怎样,可以告诉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忙俯下身子,柔声问她:“那你爹爹和娘呢?可以让他们来见我吗,我想问他们一些事情。不会耽误他们忙,还会给报酬的。”
可小孩却是惨然一笑:“你可以问我,我爹娘全都死在了来草原的路上。我是一个人走来的。”
谢承运一愣:“怎么可能。”
“我人小个子矮,还是最不值钱的姑娘娃娃。现在大旱缺粮,没人愿意多一张嘴。”
“有人愿意就带我一程,没人愿意我就自己走。就这么大点地方,终有一天我会走到的。反正最差也不过是去见爹娘,我一点都不害怕。”
谢承运心里一阵酸痛,想去抱抱她。
可姑娘娃娃却不见悲伤,努力支着笑脸,去看谢承运双眼:“你呢,你也是逃荒来的草原吗?”
“不是。”
谢承运嗓子有些哑:“我只是一个回不去家的可怜人罢了。”
小姑娘示意谢承运去喝药汤:“那你家里人一定对你很好吧,都这样了,还是想回家。”
药苦得让人蹙起眉头,真的好苦啊。
谢承运缓缓躺下:“确实很好,所以才想努力回去辨辨真假,看看是不是像别人说得那样。”
小姑娘像边境小镇的那个人一样劝着他:“不要回去了,别回去了吧。”
“那里和地狱没什么两样,你回去了,会被人当成食物吃掉的。”
药里加了安神汤,谢承运有些意识不清,一时没有分辨出姑娘话里的异常。
闭着眼睛,不一会便睡着了。
小姑娘看着他,等了半晌,又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大哥哥,大哥哥,你还醒着吗?”
见谢承运没有答话,气息愈发绵长。
这才放下碗,遵从那人的指令去瞧谢承运手腕的伤。
那伤口对于小孩来说骇人极了,可她却是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逃灾来的草原上,爹娘也确实死在了半路上。
可她没有说她为了活命,去做了土匪的伥。
她人小个矮,还是姑娘娃娃,肉质最是滑嫩了。
上梁大旱,疫病频发。
人们易子而食,没有子嗣的,便只能盯上一路逃荒的灾民了。
毕竟逃荒路上死几个人,最是正常不过了。
她与土匪五五分帐,她去骗人进匪窝,土匪安全送她来草原上。
许是爹娘在天上庇佑她,土匪没有骗人,真的送她来了。
陆佳音依照那人的话,又摸了摸小腹还有没有娃娃。
摸到胎儿动弹,这才替谢承运盖上被子,端上碗走出去了。
谢明夷在外等了许久,久到他想不顾一切进去时,终于出来了。
“如何?”
陆佳音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来,示意谢明夷先给报酬。
满脸不耐烦,皱起眉头忍了又忍,这才从袖里掏出银两。
可谁知这小姑娘却不伸手拿:“我不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陆佳音拿着药碗:“我要你给我找个爹娘。”
谢明夷不由觉得这话好笑极了:“我自己都没爹娘,要如何给你找?”
回忆起谢承运对他说的话,又道:“不如我给你找棵大树,你认树做爹娘吧。”
陆佳音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们草原上,就没有生不了孩子,又想要孩子的人吗?”
谢明夷去瞧她,陆佳音确实长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因为吃过苦,想活命,所以格外能装。
不然他也不会选她去给母亲送药汤。
谢明夷抱起胳膊:“那得找。”
“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找。”
“拿银两不好吗,为什么要再找个爹娘?他们又不一定会拿你当亲生的娃娃。”
陆佳音把碗还给他:“因为我靠自己没有办法在草原活下,就像你,你不也很在意他吗?”
“我们是一类人,我听说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娘。你也不是他亲生的娃娃。”
谢明夷接过碗,露出笑来:“我和你可不一样,那不是我娘,而是我未来的妻。”
“肚子怀的,也会是我的娃娃。”
陆佳音看着他,不由觉得后背发凉。
床榻上的那人,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留下。
谢明夷再次看向她:“好了,我答应会替你找个靠谱的好人家。”
“陆佳音,现在你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我爹爹,现在到底怎么样?”
第63章 你选哪个?
谢承运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 阿尔喜小心翼翼的回来看他。
二人相顾没有说话,月色洒在窗沿上。
阿尔喜缓缓走向前,去抚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蹲下身子,问谢承运话:“你真的宁可死也不愿接受我吗?”
谢承运的眸子漆黑如墨, 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对。”
阿尔喜心中绞痛, 拉着他的手, 带他去骑马。
来到初遇时的地方, 草木再次发芽,背着谢承运去爬曾经爬过的贺可蓝。
没有打灯笼, 所以路上没有光。
谢承运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已经无所谓了。
来到高高的山顶上,阿尔喜指着上梁的方向。
“谢承运,你把孩子生下给我留个念想。”
“我放你回家。”
听到这话猛的抬起头来,谢承运不信阿尔喜真能放下。
山上嘈杂, 虫鸣叽叽喳喳。
阿尔喜跪在谢承运身前, 就像乞求神明原谅:“我放你走, 求求你别死好吗?”
许是惊喜来得太突然,又或许是早已心死, 谢承运没有答话。
阿尔喜已经许久不曾这么无助过了,害怕异常。
树影摇晃,谢承运的手没有力量。
却还是执着的伸着,找阿尔喜还东西给他:“那只黄鼠狼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阿尔喜一愣:“什么黄鼠狼, 你不是把他带走了吗?”
谢承运观察他的神色不似作假,想到李茗言,估计是她拿走了罢。
便也蹲下身子,平视阿尔喜:“我最后信你一次,你要说话算话。”
对着地母把誓言发下, 谢承运不想看见阿尔喜,便独自住在山顶上。
每日都会有人送饭送粮,谢承运就等生下娃娃,他们两清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愈发大了。
谢承运也愈发嗜睡,经常天还未暗就睡着了,直到晌午才醒。
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红痕与伤,谢承运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弄的。
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杯子都不知道打碎了多少。
他留了个心眼,睡前关好门窗。
可身上的伤不仅不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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