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最最怕的就是连累了家人,现如今家里一切安稳,刚在宁安县立住脚,就因他的冲动而毁了,实难接受。
黑齿人的事彦遥知道,耿耀蹲在床前,把彦遥的手握在掌心:“应是当日事发,纪县令和爹都大晚上的来人,让我们立马收拾衣物,明日一早去封洛府逃命。”
去封洛府......
彦遥觉得有些奇怪,但除了那件事,他也一时想不到缘由。
回神后猛然愣住,哭笑不得道:“杀猪郎,你怎么湿了眼眶?”
耿耀:“对不起。”
他的歉意中情绪酸涩,软了语调,似委屈的孩子撒娇祈求谅解,彦遥不知为何,心上犹如被人狠狠撞了下。
他家杀猪郎蹲在床前,仰着头红着眼对他撒娇,彦遥......很欢喜,他指尖落在耿耀眼尾处,轻声回:“无碍的,阿遥曾说过的,阿遥是耿哥哥的夫郎,不怕被牵连。”
第52章
因莫要声张四字, 耿家没敢全坐马车,只准备了两辆马车,彦遥和厚哥儿坐了一辆, 蕙娘和纪绍年坐了一辆。
中间堆放了些每人的重要之物。
“哎吆, 耿家嫂子,今日怎没摆摊, 我来的早, 还想多买些肉呢!过两日我家办喜事, 我儿子娶妻, 来喝杯喜酒啊!”
耿家人半夜未睡,一早就锁了院门出来, 想着清晨人少。
不妨刚走到街上, 就见一妇人面带喜色, 脚步急快的走来, 瞧着年岁和耿母差不多。
耿母笑道:“哎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给你道喜了道喜了。”
随后收了笑又道:“只是有些对不住,这几日家中有事,暂时做不了猪肉买卖了。”
那妇人也收了笑,又瞧了瞧耿母身后站着的耿武耿耀等人,关切道:“怎了?”
耿母叹道:“哎,我娘家兄弟, 年幼去外地讨生活, 现如今传消息说得了重病, 我就这一个娘家弟兄,我......”
她说着落了泪,那妇人忙道:“这这, 那你们快去,看娘家兄弟为重。”
耿母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家中事乱成一团麻,内里详情三两句说不清,等我回来再和你诉,只求你这事莫要和旁人说,我怕生事端。”
那妇人听不懂这话,却连连点头:“你且放心,我嘴最是严实。”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包用红纸包着的喜糖,塞到耿母怀里道:“病遇喜,百病消,沾沾喜气,你那娘家兄弟说不定就好了,有些病就是瞧着严重,要不得命。”
这一整包喜糖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价格不便宜,耿母欲推辞,那妇人忙道:“莫客气,我啊,想着你们家我就心中高兴,有知道疼夫郎的男儿,有待儿夫郎如亲子的婆母,你们一家子你好我好的,真真是让人听着就心里暖和。”
她笑着道:“我啊,这辈子没这样的命,没遇到好夫君,也没遇到好婆婆,但是我这眼看着就娶儿夫郎了,我就想着,定要和你一样,也要好好疼我儿夫郎,我儿夫郎也是小时候没娘,以后我就拿他当亲儿子疼着。”
说完把喜糖又按到耿母怀里:“好了好了,快走吧!我还要去布庄扯红布。”
她扣着篮子的手粗糙如树皮,在薄雾里风风火火而去,耿家一家人沉默的往前走,耿母把糖包拆开,一人给了一颗。
味蕾随心,这颗糖吃到口中,苦的人心头难受。
东南大街一切如故,包子,馄饨,面条,羊肉汤......热气升腾在两侧,勾的行人馋虫在肚子里闹着。
“哎,耿家郎君出来如此早?我的包子陷调的极好,可来尝尝?”
“哈哈,王老二,你可真不要脸,你包子再好,也没我家羊肉汤香...”
因是刚摆摊,每个人都忙活着,犹如开了春的嫩芽,生机盎然。
东南大街街头,王千总腰间挎着刀,手里是两个烧饼,瞧见耿耀喊道:“去哪?”
耿耀忙过去,把耿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又说请两日假。
王千总好脾气道:“行,这至亲的亲戚你们是得帮着些,假无碍,忙完再回来,军营没什么事。”
耿耀迟疑道:“高田勇他们?”
王千总拍胸脯道:“放心,你的人我护着,我日日去军营,就让他们先跟着我,戴正平找不了茬。”
他咬了口烧饼,道:“还好你们是走路,若不然出城可有的排。”
耿耀不由皱纹:“排什么?”
王千总:“你自己去瞧就知道了,今日出城的马车格外多,奇了怪了。”
宁安县最长的两条街,东南大街和永安大街。
东南大街多平民百姓,小商小贩。
永安大街多文人墨客,富贵商客。
两条街在离城门口一里远的地方交汇。
耿耀站在城门口朝后望去,日头升起洒下金光,东南大街逐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推开门,挎着篮子出来买菜。
另有赶着夜路进城的百姓,拎着家里攒的鸡蛋,不顾寒冷下河捉来的河鱼,蹲在街角老实的等着卖主。
永安大街街道比东南大街宽了一倍,两排望不到尽头的马车,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头,耿耀以前都不知道,宁安县竟然有这么多匹马,有这么多马车。
马车移动,马匹发出粗重喘息,耿耀转头看去,板车上用黑布蒙着所拉之物,瞧着马匹移动中吃力程度,上面的东西应有千斤。
耿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我觉得不对。”
他们原想着是耿耀东窗事发,现在这情景,定是有别的内情。
耿耀点点头:“嗯。”
彦遥和纪绍年出来的早些,此刻却还没排到城门口,耿耀让耿家人先行出城,人行和马行是分开的,人出城反而快上许多。
厚哥儿起得早,坐在马车里犯困,彦遥怕他摔了,就把他抱在了怀里,耿耀跳上马车,把厚哥儿接过来。
彦遥揉着胳膊。
耿耀:“胳膊酸了?”
彦遥:“有一些。”
马车突然动了下,不似直行像转弯,耿耀腾出一只手推开窗看了看,纪绍年马车前有个人领着,应是纪县令安排的人,带着他们插队先出城的。
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宁安县会是要起战事吗?”耿耀冷不丁道。
彦遥诧异道:“怎会,这里是何处,与国都就隔了一个封洛府,太平了两百年,怎会起战事。”
马车被守城人放行,耿耀最后看了眼宁安县的两条街,连彦遥都这样想,其他人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若是武平县出现这情形,百姓怕是早跟着跑干净了。
心里那股不安难消散。
纪县令在城外安排了两辆马车,言彦老爷已经在封洛府了,耿家所住的地方彦老爷都已准备好,耿家人入了城有人接。
纪绍年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忙问:“吴叔,那我爹和小爹呢?”
吴叔看着他,慈爱笑道:“自然是在县衙呢!老爷说你若是乖乖的,过几日就让你小爹去封洛府看你。”
纪绍年哦了声,坐回到马车内。
吴叔安排好欲进城,耿耀忙叫住他,两人走到一旁人少处,耿耀直接问:“吴叔,是不是宁安县要出事了?”
吴叔诧异:“哪里的话,耿家郎君莫要多想,日后你自会知晓。”
他转身入城,清瘦的身子与出城的马车背道而驰。
有了四辆马车,坐着耿家人绰绰有余,耿母心里发慌,想说早知道马车多,她们就多带些东西了,可瞧着欢笑进城的农家百姓,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他爹,不会要打仗吧?”
耿父低声骂她:“瞎说什么,这是什么地方,离国都不远,都可以说是天子脚下了,打个什么仗。要是这里都能打,那别说封洛府,就是国都都...”
耿母连连点头,朝自己嘴上打了下:“是我不会说话了,怎会,怎会,这是什么地方。”
只话是如此说,她捏着喜糖纸包的手却微微发抖。
去封洛府的车马前赴后继,热闹的很,耿耀下去打听了下,回到马车上和彦遥道:“都是各家的管家下人...那些主子门一早就坐着马车走了,现在排队出城的,都是拉的家财和丫鬟小厮。”
彦遥也有些慌了,不等问就摇头道:“不不,不会是......”
宁安县和封洛府中间两百里路,修的有宽敞官道,若是平日,马匹疾行上半日可到,马车慢一点,一日半定是能到。
只是路上车马多,耿家的马车行到第二日天黑才到封洛府,中途耿耀找了个山脚,点了火堆,一家人围着吃了些东西。
一如吴叔所说,封洛府城门处有彦老爷的人接着。
一行人被接到了彦家在封洛府的院子,彦老爷百忙中让人安排晚膳,与耿家人坐到了一处用饭。
彦老爷与耿家男子坐在一桌,耿母与彦遥蕙娘她们另坐了一桌。
彦老爷歉意道:“现如今我乱成一团麻,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耿大哥耿大嫂见谅,你们住在此处,有什么所需皆可向家里管家说。”
耿父虽不安,却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怕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能说,为难了彦老爷。
他忙道:“不敢多叨扰在此处,在宁安县赚了些银钱,我们这几日就去寻个住处......”
耿父话未说完,彦老爷就摆摆手:“寻不到的,现在封洛府的房子价比黄金。”
耿父怔愣住。
饭后,耿耀示意彦遥带着耿父耿母回院子,他和耿武二人去寻了彦老爷。
彦老爷把人带到书房。
耿耀:“爹,宁安县是发生了何事?这情形,怎么瞧着像是要战乱。”
彦老爷示意二人坐下说,叹了口气,道:“可不就是要起战乱。”
耿耀耿武对视一眼,两人惊诧不止,他们心中是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此时听来,却只觉得荒谬。
彦老爷虽生意广泛,但毕竟是根基在宁安县,此时犹如断腕之疼,同样是伤筋动骨。
他道:“黑齿从西北入侵,连破八城后朝廷才得到消息,现如今已经又破了延徐镇,眼看就要到阳武城城下。”
大景城池布局耿耀不需要看地图都清晰。
延徐镇,阳武城...再过来就是,云丰县,宁安县,封洛城,国都...
这是最快的路线。
耿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彦老爷迟疑道:“朝廷有意压下风声,百姓又怎能知道。”
这事压的没道理,耿耀眉头微拧,听彦老爷继续说。
彦老爷:“汗塔儿收拢黑齿十三部,蛊惑柔族,布南族,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以战养战,破八城,屠五城,另三城也被洗劫一空。”
他话没说完,几人都有了一个念头,这次黑齿似是奔着灭大景的架势来的。
彦老爷:“他们攻势快,再有朝廷有意压下消息,故而寻常百姓还未知。”
耿耀心里咯噔了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朝廷想做什么?”
彦老爷沉默了许久,才道:“朝廷调了阳武城周遭兵士,若是拦不住,就打算把重兵放在封洛府,此处城池坚固。”
“朝廷问责了吴思鲁,文书列了十八条罪过,只朝廷现如今无人可用,命他戴罪立功,令他即可赶来封洛府,到时候几处兵马汇在一处,再加上封洛府城墙高厚,定能挡住黑齿人。”
镇北王和安王虽说不怎听朝廷调令,但此刻关乎大景生死存亡,他们不敢不带兵前来。
只要拖到他们带兵到,此危可解。
耿耀不确定的问道:“所以,封洛府之外的云丰县,宁安县呢?”
至于是否能把那群恶魔拦在阳武城,答案显而易见,拦不住。
彦老爷未答。
和武平县一样,只有二字:弃了。
“我艹TM的。”耿耀在原地走动,犹如困兽。
耿武虽坐着没动,但那双握刀的手也是颤抖的难以压制。
朝廷是如此胆小怕事,怕百姓恐慌生乱,连消息都要压着。
针刺进皮肉,血珠落在缝合中的内裤上,彦遥看着指尖血出神。
因少带东西,彦遥收拾衣物时,只给耿耀带了两条内裤换洗。
这物件,他不想假以人手,只是耿耀久久没回,彦遥心神不宁。
虽没问也知,耿耀定是去找他爹问宁安县出了何事了。
月挂柳梢头,耿耀推门回来,彦遥看着他不敢问,他的杀猪郎,此刻似沉闷火山,压抑的厉害。
耿耀被他指尖血刺的眼疼,走过去握起彦遥的手腕,把那指尖含到了嘴里。
耿耀已无暇顾及这是个什么糟糕止血的法子,他整个人犹如被人撕扯,只想有什么东西能被他依靠下。
烛光下,彦遥歪着头看他,调皮的动着手指,在耿耀唇中游动着。
如一条狡黠的小蛇,游到耿耀舌上,又一闪身去了舌下。
耿耀让他玩了一会,抽出他的手把人抱在怀里:“乖,让我抱一会。”
彦遥用帕子给他擦着唇角,哪里已经被他玩出了银丝。
“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爹太忙,没说。”
“哦。”
杀猪郎,你竟敢骗我。
耿耀埋在了彦遥脖颈处,那泪水打湿了彦遥瓷白肌肤。
“阿遥,你怎如此好。”
彦遥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他心疼他的杀猪郎啊!他已经如此难过了,不想说便不说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杀猪郎,你头发又长长了,这次还剪吗?我还未见过你长发的样子。”
“那不剪了。”
翌日,彦遥起床时身侧已没了人,他带着秋雨去和耿父耿母用饭。
世道难安人心,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一家人皆在一处,就算是死了,也没了牵挂。
54/103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