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敖连滚带爬地扒拉在贾想身后,警觉地探出半个脑袋。
贾想稳住心神:“说来话长,岁安,你冷静。”
祝千龄却只是歪了歪头:“你又在想什么借口?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留下我是吗?”
听闻此句,贾想即刻想要反驳,熟料祝千龄手心一翻,一颗亮黄吊坠悬在半空。
贾想呼吸一窒。
“你从一开始就不要我。”
祝千龄心中恨意翻涌,眼前那抹银白尤其刺眼,一时间,他感觉魂魄都被抽离出体,整副躯壳被恨意填充。
贾想头脑混乱,他何其机敏,他向来聪慧,此刻却无法接收任何信息。
就在他百愁莫展之时,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神殿中空荡荡地响起。
贾想垂眸。
神像裂开了。
第73章
身侧的神像裂得怎么样, 贾想是无从得知,亦不想清楚究竟。
反正他已经裂开了。
侍从们对祭司向来言听计从,对信仰更是终始弗渝, 见神像被外乡人抱在怀中, 霎时间怒不可遏。
若非有祝千龄的阻拦,他们就要将眼神化作实质,把渎神者千刀万剐。
贾想宁愿被他们千刀万剐,也不愿面对前后皆是祝千龄的困境。
他只能干巴巴地摆手:“岁安,你先冷静。”
萧敖半边身子挡在贾想身后, 这等危机时刻, 他还有闲情地戳了戳贾想。
“兄弟, ”萧敖神色便秘, “你和你义子真没啥特殊感情吧?”
“你给我闭嘴。”
导师跑路时,贾想都不曾想过切腹自尽,此时此刻顶着祝千龄阴翳的眼神,他恨不得上吊。
萧敖还在不依不饶:“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清白啊兄弟,你保重啊!”
都这种时候了, 萧敖还在挑拨他与祝千龄的父子关系,贾想忍无可忍, 想呵斥他一声神经病,却被一旁清脆的声响打断了。
两颗剔透的红宝石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贾想被此声响吓得一激灵, 数道目光落在神像上。
神像遍布密密麻麻的蛛丝纹路,只需轻轻一撕, 便如鸡蛋剥壳般,露出里头干净的人身。
最先露出底色的是神像的面部,右眼扇动间, 眼瞳露了出来,那只无神的瞳孔转动着,自然而然锁定了贾想的位置。
随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贾想。
贾想惊骇地回视着那只眼瞳,不同于面前祝千龄猩红的眼,神像的眼瞳苍白如雪,比贾想的银眸还要冷上三分。
然而眼眶轮廓却与祝千龄一模一样。
侍从们见神像显灵,大惊失色,随后便虔诚地匍匐在地,祈求神的庇护。
咎语山似乎早早料到此等局面,见神像半身剥落,不禁畅快地仰头大笑起来。
“一日一月,不过如此,祝千龄,你替了诡境,就要晓得有这般下场。”她对着上空高声呐喊。
萧敖瑟缩了一下,平日里他仗着自己的男主光环肆意妄为,唯有遇到祝千龄,他才会夹起尾巴,老实地做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见咎语山如此癫狂,他和一旁被押送来的莫尔纳瞠目结舌,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咎语山诓骗了。
“山姐,”莫尔纳挪开眼神,视线外的神像已经露出与祝千龄如出一辙的脸,“你是不是还隐瞒着什么?”
四境中,北川灵矿遍布,南海东西分裂,东岛是娱乐奢靡之圣地,西沙便是最为荒芜的境地。
鲜有文料记载,鲜有西沙人外出,甚至西沙的继承人不一定是前往仞州的质子,提及西沙,便会联想到无序。
不曾想,西沙背后还有这么多层面纱,每每揭开一幕,便教人心惊胆战。
咎语山倨傲地抬起下巴:“我早早便与你们说过,诡境是魔窟重现,日月双浮,盈缺如梭,不过是魔窟与现世两厢重合罢了。”
贾想不动声色地松开抱着神像的手,神像两双白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见贾想松了手,瞳孔微微缩聚,剥落的速度加快了。
似是底下的身体在挣扎。
咎语山点了点神像:“闻人,你向来聪慧,定是察觉了些什么吧?”
贾想一言不发。
一日一月,月亮从残缺到盈满,按道理太阳应该会偏移轨迹,然而太阳自始至终在原本西侧的位置,占据半边天色。
诡境时间流动取于月,现世时间流动便如日,不过夜晚入西沙诡境,给了他们误导罢了。
月亮不过是由缺及盈,挪了位置,侵占了阳光,才给人一种日月交替的轮错感。
祝千龄冷笑:“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贾想忽觉手腕一紧,神像竟挣脱了外壳,修长五指即刻抓住他的手。
肤色惨白透明,青色血管依稀可见。
不等贾想回神,祝千龄不再搭理发癫的咎语山,怒气冲冲地跨步到贾想跟前,抓住他另一只手腕。
萧敖惊慌无措地弹到莫尔纳身边,两人还在状态外,一脸茫然。
原著中对西沙诡境的描写并不多,反而将西沙沦为原著男主扩展后宫的宝地,活脱脱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实际上实用的设定半点不记。
祝千龄瞪着神像:“放开他。”
神像身上还覆盖着沙膜,却不甘示弱:“碍事。”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肯示弱,针锋相对。
左右为男。贾想仰头望天。
总不能让贾想一手一个揽过他们,然后像生了二胎的父母,一碗水端平,细声细气地哄着他们吧?
咎语山的刀具被缴纳,手中无趁手的器具,她瞥了眼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的侍从,冷笑了一声。
自神像彻底脱离石化的外壳后,那些还能看出呼吸起伏的西沙人便静如石膏,细看竟是没了生机,空洞地僵在原地。
咎语山知晓,时机将至。
“真遗憾,现在可是圆月呢。”她指了指苍穹。
“祭典会不会继续呢?”咎语山幸灾乐祸地大笑,“你找到了前往魔窟的通道又如何?祝千龄,你当不成祭司了。”
“西沙的封印你休想打开。”
话音刚落,她一把抽过侍从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祝千龄,刀一横,就要劈下。
谁也不曾想咎语山忽然发难,又或是她早有心计准备,变故突生。
咎语山阴狠狠道:“魔种就是该死。”
祝千龄手指一滑,红丝线凭空探出,千丝万缕,绞缠如一涌暗红水流,格挡住咎语山的一刀。
熟料咎语山刀一扁,刺向了毫无防备的贾想。
祝千龄瞳孔骤缩,红流想要变动却不及刀快,很快刀锋便撞上实物。
红流怒而骤起,直刺穿咎语山的四肢百骸,哪料咎语山便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疯子,她自嘲地“哈”了一声,不退反进。
见贾想被刺,而罪魁祸首咎语山还不顾生死往前冲,萧敖怒喊:“咎语山你这个疯婆娘!”
咎语山被萧敖扯住后衣领,整个人腾飞而出,但她疯劲比祝千龄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血污喷溅。
长刀在半空中一掷,狠狠劈穿红流,一声闷响,重物倒地。
恰在此时,静静跌落在断壁残垣上的月光骤然一滞。
莫尔纳回忆起师尊的嘱托,脸被吓白了,他不管不顾地要闯入红流。
死如秋叶的侍从在停滞月色下幻化成花,绽放的花瓣卷住莫尔纳,莫尔纳再次被擒拿在地。
萧敖怀中躺着奄奄一息的咎语山,偏生这厮只是捂着大开的腹部,面不改色地把肠子往回塞。
她还有力气地指着祝千龄,笑声得意满溢:“祭司大人,神像毁了,你要怎么举行祭祀?”
穹顶之上,衰败的太阳,老去的月亮。
遮天蔽日的红流一顿,逐渐消散褪去,贾想怀中躺着一道雪白的人影,面容蒙着一层茫雾。
“你会被反噬吧?”许是狂笑扯动了伤口,咎语山只能瘫着一张脸,“解开诡境吧?你也不想月衣暴起,把你也海葬了吧?”
月衣?贾想福至心灵,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心中。
“咎语山,这场诡境,那片沙暴,还有忽现的鬼城,”贾想紧紧抱着怀中濒临破碎的神像,“都是你策划的?”
此话一出,萧敖不知怀中人该如何处置,丢了不人道主义,不丢自己毛骨悚然。
“哎呀呀,心肝,你要不看看你家小孩怎么样了吧?”咎语山不嫌事大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管身后萧敖的死活。
贾想垂首,怀中刚刚破壳的神像顷刻间遭到灭顶之灾,半边身子都粉碎成末。
他银白的眼睫颤抖着,朝着贾想微微一笑:“殿下……”
“您看我这个模样,是不是更像你一些?”他蹭了蹭贾想的掌心,“我梦寐以求过,若是能与殿下融为一体便好了。”
一旁的祝千龄青筋暴起,捂住神像的嘴:“给我闭嘴。”
看上去,半点不担忧神像破灭后的危险处境。
神像的脸与祝千龄如出一辙,这等半身残缺的模样,贾想光是看一眼,心跳便要截止了。
贾想难以形容,在弯刀朝他袭来时,神像推开他,长刀没入神像体内,自伤口处濒裂出条条细纹。
原来,两年前,祝千龄看他被春半一刀劈半,便是这种心态吗?
窒息,沉闷,撕裂的痛楚,都从他的胸膛里逃出,那点深藏的爱惜与怜悯,便与喉咙间的干涩一同枯竭。
贾想抱紧神像,一只手还握着祝千龄冰冷硬朗的手腕。
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所有思绪在轰鸣的月相中回荡,荡成咎语山嘴角的一抹笑意。*
她眉尖一挑:“神像碎了,该怎么办?”
“神像……碎了?”
莫尔纳听见身后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神像碎了,神明!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祭司,祭司你居然亵渎神明!”
“身为祭司居然没有保护好神明!”
侍从们怒起,咎语山不愁火大地浇油:“哈,不止如此,你们所谓洁身自好不得有七情六欲的祭司大人,可是有着不伦之情呢!”
贾想脑壳一阵炸雷。
萧敖捂住她的嘴:“别说话了姐!”
有侍从不肯相信,他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他向前走了三步。
“祭司大人,这些都是外乡人的阴谋是吗?”
祝千龄倏然嗤笑一声。
“阴谋不假,”他反握住贾想的手,红瞳暗沉晦涩,“情意是真。”
“什么意思?”贾想头脑宕机。
神像强硬地掰过贾想的脸,两张复制的脸庞夹着他,眼中的情感货真价实。
“就是我心悦你的意思。”
祝千龄如是说。
第74章
我心悦你。
说的时候忐忑, 说完了却如释重负。
祝千龄本还打结的舌头变得轻快起来,他深深注视着贾想空茫的脸,不由得愉快地笑了一下, 似是春日绽放。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 阿想。”
贾想自小不乏被人表白的经历,他在现世中的容颜与闻人想有七八分相似,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的焦点。
在幼时,智能机尚未普及的年代,贾想的纸质同学录中, 便写满了形形色色的倾慕之意。
但这些都不足以与当今场景相对比。
他干巴巴问:“你喜欢我哪里?”
祝千龄一反常态, 认真执拗地盯着贾想, 前程过往似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掠过。
记忆里的怦然心动总是蒙着一场飘摇大雪, 唯有那点红梅沾染了祝千龄起伏的思绪。
黄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梅花。*
点点滴滴,万般迁就。
他不是石人。
面对这样好的一个人,祝千龄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祝千龄淡漠地瞥了眼敌意重重的石像, 轻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他搭着贾想的肩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贾想那双楚然银眸, 最是凝眸无限意。*
祝千龄一字一句,一字一顿地说:“闻人想,我恨你。”
闻言, 那张令他魂牵梦绕两年有余的人脸色一僵。
他怎能不恨他?明明说好的不要抛下对方,可最终还是食言了。
可比起满腔的恨意, 祝千龄卑微低贱的底色,又将他的傲骨彻底浸软。
“但我更爱您,”祝千龄的口吻虔诚无比, “我属于您,我的命,我的爱恨,我的思绪,我的魂魄,都是您的。”
言罢,被驱散的自卑感重蹈覆辙,祝千龄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
“所以,求您爱我。”
与其说是恳求,不若说是解放。
表白的人欢喜了,被表白的人便不好说了。
贾想目怔口呆,他惊悚地瞪着祝千龄,又被濒临残破的神像生硬地掰过脸,整个人有如被摆动的木偶,失了心,失了灵魂,失了七情六欲。
不曾想,在他的敦敦教诲下,祝千龄不仅成功地沿袭原著中貂裘换酒的邪路,还从一位标准龙傲天宿敌设定的直男一路狂奔,飙向万劫不复的断袖骗局。
偏生祝千龄的眼神太深情,其中的欢欣呼之欲出,贾想已然许久未曾见过他这般幸福的模样了,仿若将背负许久的巨石推到了山顶,即便山顶是雪是野,皆都无所谓。
既是如此,贾想实在说不出半句重话。
“我们是义父子,于情于理,”贾想生涩地解释,“我们不应该……”
神像可怜兮兮道:“别的义父子会像我们一样吗?”
贾想霎时无言以对。
正常的义父子会像他们一样吗?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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