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伴,如胶似漆。
殚精竭虑,朝思暮想。
甚至,贾想偶尔会畅想,若是他能更早地捡到祝千龄,他能早点出生,从祝踏歌手下抢过襁褓中的祝千龄。
不受虐待,不受欺压,不受穿越者虚情假意,不受至信至亲者众叛亲离,被花团锦簇着长大的祝千龄,是怎么样的?
贾想很难不去畅想,祝千龄在他面前便是一个别扭的撒娇精,只是时不时会透露出患得患失的错落感。
如果祝千龄从小就在贾想身侧,贾想会给他锦衣玉食,会给他完整的爱与信任,会让他一辈子平安顺遂,看着他度过一个只有安逸与幸福的人生。
这些感情,这些欲望,真的是一对普通的义父子该有的吗?
贾想颤抖着唇,只是呆愣地盯着神像,一言不发。
神像半身残损,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旁的信徒们虎视眈眈,尚且沉浸在祭司破欲毁戒的震撼中,一时无人上前。
萧敖与莫尔纳两个难兄难弟更是两眼一黑,只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可惜祝千龄骤然爆发的情绪强烈到无法遗漏。
一时间,生存焦虑都被看淡了。
萧敖喃喃:“难怪赚不到感化值,这事儿不怪我啊……”
说完,他恍然大悟地抬首:“敢情是我攻略方式出错了!”
然而当前事态之急,却非原著灭天毁地的反派性取向骤然拐弯,而是反派作为西沙祭司破戒,神像摧毁,那些虔诚的信徒怒气膨胀。
且不论他们尚未弄明白所谓的诡境制度,而今众怒声张的情景下,众人能不能逃过一劫,还有待商榷。
咎语山却倨傲地抬起下巴,她伤得最严重,干燥贫瘠的西沙中,她的伤若不得到及时救治,已与死人无异了。
偏偏她还无忧无虑地笑着,血沫不要命地狂喷,浑身上下血淋淋的。
“哈,如何?”咎语山的口吻颇有些骄傲,“对自己的恩人义父生出不伦之情,恩将仇报,还妄想打开魔窟封印,神经病。”
伤得那般惊人骇目,骂起祝千龄来却是中气十足,她似乎还有余力去煽动地上傻愣的原住民,却被萧敖一把捂住了嘴。
“咎语山,你可闭嘴吧,”萧敖咬牙切齿,“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却还瞒着我和莫尔纳,企图将我俩拖入死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敖越说越气愤,他指着贾想:“更何况,他经历了什么你也知晓,人刚一醒来,你就要置他于死地,那六年真心你他么全喂给狗吃了?”
于此事上,是咎语山理亏,她乖巧了静默了稍许。
然而她煽风点火已经足够猛烈,贾想没有从祝千龄表白的冲击中缓过神,匍匐在地的西沙人就有了决意。
“不准许离去。”
在贾想怀中的神像已经裂开半边躯体,半张脸诡谲莫测,开口时寒意森然。
顺着神像的目光看去,竟有侍从欲偷眯眯从神殿离去,告知乡里邻外“祭司破戒亵渎神明”的消息。
被神明捉到现行,侍从心惊胆战,即刻跪倒在地,朝着神像的方位,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然而他笃信的神明并未再多分他一眼,也未与亵神的祭司生了嫌隙。
“趁我还没彻底消散,举行祭典吧。”神像冷漠地与祝千龄商量着。
祝千龄垂眸,收敛自己骤然外放的情绪,心中盘算片刻,也有了主意。
他晦涩不明地觑了眼状况外的贾想,难得柔和地笑了笑。
没有回应也好,就算拒绝也罢,哪怕为了阻止魔窟被启,贾想要杀了他也无所谓。
祝千龄站起身,祭祀穿着的服饰裹着他瘦削的身量,月华笼罩,某一刻,他像是伪装为天仙的魔人,猩红双瞳灼灼逼人。
大不了,把贾想关起来,供他一人看着便是了。
他的生死是贾想的。
作为代价,贾想永远不能抛弃他。
神像松了擎着贾想下颚的手,粉末横飞,他坚持不了多久。
他尚且如此,祝千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走路的步伐颇有些无力,体内暴虐的魔息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惹得祝千龄本便苍白的脸色更为骇人。
贾想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祝千龄身上,很快就发觉他的不对劲。
萧敖投的石子信息虚浮,那条写着歪七八扭英文的布条不知其主何方,一时间,贾想被打乱的思绪重新整理回笼。
他怀中的神像被祝千龄抱过,贾想扯住祝千龄的衣摆,西沙的丝绸柔顺如水,凉意划过掌心。
“祭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贾想神情肃穆,“非做不可?”
祝千龄垂眸,瞥了那只揪住他衣摆的纤长玉手,却毫不留恋地抽离出身。
“我以后会与你解释的。”
贾想茫然的脸更加空白——为何祝千龄上一刻还能含情脉脉地与他谈情说爱,下一秒就能全心全意集中于事业?
他甚至有一股冲动,上前揪住祝千龄的衣领,吃酸道:“我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贾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依。
咎语山也不依。
她咳着血沫:“拦住他!祭典一成,日月交融,虚幻更迭,西沙的封印便不攻自破了!”
萧敖惊讶:“什么意思?”
见祝千龄与神像一瘸一拐地登上神台,被神明呵斥的信徒不敢动弹,咎语山知时局险峻。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再好隐瞒的了。
她咬牙切齿:“此诡境就是连接封印的中介,祝千龄分成阴阳两瓣幻体,潜入其中——我说他打你们那鸟地方怎么要一年有余,敢情声东击西,一直在找潜入封印的法子!”
还不等萧敖消化完内容,咎语山推了他一把:“磨蹭什么!拦住他!”
萧敖指着自己,双目圆瞪:“我打祝千龄?真的假的?”
咎语山白了他一眼,转头瞪向贾想:“闻人,你要护你相好的,还是护四境,你想清楚。”
她打小野惯了,许是回光返照,又许是身体强悍,咎语山捂着被开膛破腹的腹部,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祝千龄居高临下地站在神台上,手持一柄小刀,握在掌心。
“不必再挣扎了,”他冷声道,“你再如何阻止,当年惨剧早已成定局。”
贾想耳朵一竖,他对咎语山有了戒心,对祝千龄感情复杂至极,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
他忽然想起那根布条。
逃离?逃离什么?
祝千龄握着刀锋的掌心流淌出丝丝缕缕的血液,奇异的是,神像的掌心飘出一抹抹潮湿沉重的红流。
魔息浓郁。
咎语山站着都要耗尽半身体力,她想要夺过刀,却被忽然跃起的侍从抓着肩膀,压倒在地。
“神明在上,”他们喃喃,“佑我西沙。”
咎语山骂了一句很脏的话,她挣扎着,发丝凌乱,隐约露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直直盯着还在凌乱的贾想。
“闻人,”她嘶哑着嗓,“州主给了你什么提示?你快去做啊!”
贾想猛地转过头,他不忍见咎语山被如此粗粝对待,三下两除二地挥开侍从。
侍从听了祝千龄那几番话,不敢冒犯贾想,只能阴鸷地盯着他,僵持在原地。
“西沙不能悲剧重演……”咎语山咳出鲜血,整个人奄奄一息。
“州主给了我什么提示?”贾想不安问。
“州主让我给你一串符,”咎语山气若游丝,“我画在布上了,你快去做……”
“娘的,你养的狗崽子。”
她骂完这一句后,呼吸渐弱。
头一栽,咎语山倒在贾想怀中。
第75章
咎语山不省人事了, 上半身歪进贾想的双臂中,脊背失了起伏。
这把贾想吓了一跳,他探出手指, 横在咎语山鼻息之下, 有些许气,但虚且弱,急需医治。
然而贾想并未将悬起的心落下,其挂起巨石的脆弱绳索,一股是咎语山疑似死亡的前摇, 一股是她说的那句话。
咎语山把祝踏歌想给贾想的提示缝在了布条上。
贾想穿越了八年有余, 头一次碰上如此贴切现代世界的东西, 结果却是令他也不敢深思的阴谋。
祝踏歌到底想要做什么?
作为祝千龄的生父, 作为四境之主,作为闻人曲的挚友,他究竟在策划些什么?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还没再次心脏骤停,得亏是贾想心态良好。
望着神台上放血的祝千龄, 他身姿干枯,花样古朴的布料裹着他, 死气沉沉。
神像已经塌了半边身子,堪堪及祝千龄腰侧,每流出一滴血, 神像身侧的红流便浓郁一分。
不到半刻钟,魔息便弥漫神殿, 泛起一层薄薄的血雾。
事不宜迟,祝踏歌的动机暂且放下。
贾想盯着祝千龄,脑海中下意识就想起祝千龄的爱恨表白说, 一时间脑袋胀痛,被迫死机。
他下意识求助同为穿越者的萧敖。
萧敖一直维持着大惊失色的神情,法令纹被他下拉的嘴角印深了几分,十分抽象。
亦是十分不靠谱。
贾想瞥了眼台上的祝千龄,红雾遮盖,台上人的五官逐渐模糊,信徒们不敢杵逆神明,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他瞥了眼怀中的咎语山,深吸一口气抱起她,可惜两年的久躺让他四肢疲倦,光是拖举着半具身子,就颇为力竭。
秉着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的原则,贾想扯过萧敖,斟酌着开口:“萧敖,你知不知道这个词。”
他把祝踏歌留下的单词拼写出来,只见萧敖的神情越发便秘,他绝望地抓着脑袋:“原谅我一生潇洒不羁爱自由?”
“不是哥们你问我这些干什么?西沙也要完蛋了!”萧敖看了眼咎语山,见贾想手臂青筋凸起,一咬牙,从贾想怀中接过咎语山。
贾想就知道他靠不住,唯一知晓内幕的咎语山已经晕死,再看莫尔纳,不知蹲在角落自闭了多久。
他仰头看了眼祝千龄。
一旁背起咎语山的萧敖见贾想神情晦涩,哀嚎道:“想啊,你是没见过东岛封印怎么被毁的,我们还是趁此机会走吧!来不及了!”
贾想不语,迈步向神台走去。
萧敖愕然地瞪着贾想,那张脸上是带着些许犹豫的,但步伐却没有停顿。
咎语山还真是说对了。
无论如何,闻人想是不可能放弃祝千龄的,哪怕祝千龄要与众人敌对,闻人想也只会默不作声地去拉住他,矫正他,维护他,唯独不会反对,不会批判,不会拒绝。
闻人想与祝千龄年岁相差不过十年有余,放在百岁起步的修真界,说是义父子,不若说是兄弟,是知己,是同龄之友。
不若说是道侣。
所有人都很清楚。
闻人想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准则,他不为感化值去收留祝千龄,不惜沾上穿越者的敌对,沾上仞州高层的监视,沾上四境众人的怒火。
咎语山一针见血——祝千龄对闻人想怀有非分之想,那处处纵容爱惜祝千龄的贾想,难道只是单纯的长辈之情吗?
分明是两情相悦。
萧敖茅塞顿开,萧敖大彻大悟,萧敖悲痛万分。
同行的业绩高额,竟是因为和任务目标勾搭上了,这怎叫萧敖不悲愤?
现在同行为了任务目标,连业绩奖励都不要了,眼看着就要去送死,萧敖也不可能不管不顾。
他头疼地回想着祝千龄那似恨似爱的独白,不由得朝贾想喊了一句:“闻人想!你把祝千龄当成什么了!”
贾想没有回答。
他已经登上了神台,一把握住祝千龄持刀的手,往下一看,大有乾坤。
方才登上取神台的时候,贾想脚下还是沙白履地,而今脚底卷起一圈漩涡。
祝千龄悬浮其上,掌心流淌的血滴落入中点,神像飞屑化为漩涡的养料,漩涡逐渐肥胖。
贾想呵斥:“千龄,你先收手。”
祝千龄歪头,斩钉截铁道:“不要。”
血雾纷飞如狂风暴雨,贾想盯着祝千龄的脸,薄唇血色全无,比濒临破碎的神像好不到哪里去。
贾想焦急道:“你要怎么打开封印?”
祝千龄抬首,点了点穹顶。
贾想顺着他的眸光看去,瞳孔骤缩。
缝隙中,日月竟在慢慢靠拢,遮天蔽日的黑暗吞噬了光线,不知不觉间,神殿半数明媚化为沉铁。
“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祝千龄转头注视着贾想,他的眸光冷淡,强烈的陌生感教贾想呼吸一窒。
“你不应该掺和进来。”
言罢,萦绕在四周的红流瞬间凝聚成线,齐齐竖在祝千龄的身后,刺猬亮刺般尖锐地指向贾想。
上一刻祝千龄还在含情脉脉地述说情意,此刻却兵刃相对,这一变故让其他人都不由得咋舌。
贾想盯着祝千龄那双红眸,紧抿着唇,他头一回体验到因迷茫而产生的哑然,脱力感再次回归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脚底下的漩涡越卷越猖獗。
神像的下半身已经泯灭成飞尘,他顶着半张破裂的脸,沉吟片刻,朝着贾想微微一笑。
“阿想,”神像的声线低沉婉转,“既然你都上来了,便同我走吧?”
祝千龄蹙眉,但却没有开口。
“外界都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神像凝视着贾想,不肯放过他半分细节变动。
祝千龄闷吭了声,狠狠地瞪了神像一眼:“好好举行祭典。”
神像却裂开嘴笑了起来,他的眼瞳灰蒙蒙的,却比祝千龄的红瞳更加有神。
“我后悔了。”神像扬起下巴,语气倨傲。
明明他看上去最为狼狈,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对祝千龄的怒气视而不见。
“阿想,我也是你的岁安呀。”神像伸出手,想要触碰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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