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他冷眼盯向常枫,常枫仿佛觉察不出他的不悦,竟想动手来按他的脑袋。
“不是想靠着人么?不要了?”
裴一雪拍开探过来的大手,带了几分怒气。
他就说这原书中的大反派回来后,他行事便别想顺利,明明已经回去京城,又跑回这乡野旮旯做什么?
裴一雪勉强压下忍不住要抽搐的眉心,瞥了眼身侧的谢玉书,然后一板一眼,像极了不久后便会离世之人的作态,坦然说出自己的小心思。
“我心悦阿书,就是想黏着阿书,应当也不算是坏心眼,常公子不就想戳破我这个?”他扫向自己被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腕,“现在阿书已然知晓,能放开了吗?”
常枫没料到裴一雪会自个儿戳破自己,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木然地松手,看向谢玉书。
对方像是全然没听见方才裴一雪说的话般,侧身盯着随车身轻轻晃动的轿帘,仿佛他们两人一切的动作和对话都与自己无关。
可那紧扣在身侧的手指以及那红得滴血的耳朵,显然表明谢玉书没有表面上那样泰然自若。
这还是裴一雪第一次,当着外人面跟谢玉书说类似于表白的话。
听见裴一雪说出“心悦”“想黏着”的那瞬间,谢玉书几乎忘了呼吸,随之而来的是涌上胸口的莫名悸动和突突乱蹦的心跳。
此事他处理不来,所以便当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裴一雪再次缩回了自己的角落,由于看诊前服用的作弊药效果尚未完全消退,与常枫几番拉扯后,体力开始有些不支,面上的病气也更重了些。
细弱的喘息声打破车内短暂尴尬的气氛。
“喂,你别耍赖啊!”常枫扒拉两下裴一雪的胳膊,“就刚刚那点儿力气,你再怎么弱也不至于这般。”
神游天外的谢玉书思绪被猛然拉回,转头瞧见面如死灰的裴一雪差点儿没吓死。
“怎么会这样?”他挪到裴一雪身侧,“分明刚吃过药压制。”
“我没事,一会儿便自己好了。”裴一雪这会儿是真有些难受,也大概能猜到,他此刻的脸色看起来铁定很差,都把谢玉书给吓着了。
但谢玉书并不认为他没事,能自己好,当即决断:“我们去找神医。”
掀开轿帘,谢玉书对前方的马夫吩咐道:“我们暂时不回稻花村了,劳烦前头岔路去黎明药堂。”
马夫应声而动,马车在道路上缓缓转向,朝着黎明药堂的方向驶去。
裴一雪说服的话被迫憋了回去,既如此,那他就一装到底吧。
车辇在吱吱嘎嘎的声音中继续前行,裴一雪闭着眼靠在谢玉书肩头,满足之余,他心里忽然生起点愧疚感来,但也只有那么一点儿。
“吁……”车辇停下,紧接着是马夫道:“公子,前方被人群堵住了,马车没法前行。”
常枫掀开轿帘,就见黎明药堂门口又围着群吃瓜群众。
“这是,怎么呢?”谢玉书惊道,他扶起肩膀上的裴一雪,“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
“阿书。”裴一雪伸手想要拽住人,奈何谢玉书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听见他的话,转瞬跳下马车挤入人群,留他和常枫面面相觑。
常枫跳下车,踌躇着伸出手,对他说:“我扶你?”
“那便,有劳常公子了。”裴一雪搭上人的手,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像极了主子的作态。
堂堂首富之子怎么可能瞧不出他的戏弄之意,后槽牙咬得死紧,但还是把那股火气暂时憋了回去。
大抵是怕他真一不小心一命呜呼。
“……哎哟,官爷这个七十五文一钱了,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靠近人群,药堂管事的声音就传到耳朵。
“麻烦让让,有人着急找郎中,麻烦让让。”常枫推挤着人,半天也没扒拉出一个缝隙。
更有不耐烦者,推了把常枫:“你烦不烦,看什么郎中,没听说黎明药堂卖假药嘛,官差都来搜寻赃物了,还来这儿看?”
常枫脸色一黑,这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知道凭他的身份,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敢推他,居然敢和他这么说话。
他掏出两大袋银子,在手里颠了颠,对旁边的裴一雪戏谑道:“本少今个儿让你亲眼瞧瞧,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将碎银洒向黎明药堂相反的方向,常枫大呼:“要钱吗?去捡,谁捡到就是谁的!”
伴随银粒落地的声响,稀稀拉拉的几人带头跑去,余下的人随后也和洪水一样卷过去。
黎明药堂门口,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前后不过几息时间。
隐在人群中的谢玉书随之显露出来,匆忙往这边赶来,稳稳扶住裴一雪。
“怎么不待在车上?”谢玉书看了眼还在大撒特撒银子的常枫,“黎明药堂今日可能不便接诊,我们只能去旁的药堂先瞧瞧。”
裴一雪侧头轻声道:“不用了阿书,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他带着谢玉书往黎明药堂门口靠近了些,“这些官差好端端的,怎么乱砸人东西?”
“说是搜寻假药。”谢玉书薄唇紧抿,语气中尽是愤愤不平之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官差分明就是在故意搞破坏。
“诶诶诶,官爷,我这百年人参可值上八十金了,必定假不了。”管事手拿算盘,官差每砸一个东西,他便把账加上,看似在阻止官差毁坏东西,实则在将人的火力往金贵的东西上引导。
闲暇之余,还能抽空和裴一雪来个眼神交汇。
官差来砸店,必定受到县令的准许,而黎明药堂与现今衙门的关系可算不上好,县令明面不好操作,背地里有的是阴招给药堂使绊子。
民不与官斗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就单说各种查验,每天给来一个都没人能接得住。
但管事心里门儿清,眼下的这些,无须等太久,明日或者后日黎明药堂可一并清算。
这账他可得记清了,还要喊得整个西塘县都知晓。
第20章
衙门以黎明药堂卖假药的名义,几天时间将药堂里里外外毁了个遍,药堂损失惨重大约合七千八百两白银,西塘县人尽皆知。
而假药的事情仍旧处于待确定状态,纵使没有确切的证据衙门也没想就此放过药堂,药堂被查封,被迫停业整顿。
又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一天,微风吹过吹得后山林子沙沙作响。
王家祖宅裴一雪坐于窗边案台,手里拿着本书,封面印拓着“九州百草论”几个大字,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嘴角的姨母笑一刻也未曾停过。
“扣扣。”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挥散了飘在四周的粉红色气氛。
裴一雪皱起眉头,吐出一个字:“进。”
门被推开,张喜从外头探进了一个脑袋,脸上的笑带着浓浓的谄媚和自豪:“东家。”
裴一雪应了声,眸子再次转回到了书页上,虽然刚刚构筑起来的气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与张喜比起来,他还是对书里接下来的情节更感兴趣一些,这强制拽回壁咚亲吻的,小受挣扎得让人兴趣正浓了。
任谁也想不到,裴一雪手里的医书,实则是披着医书皮的,风靡大庆国大街小巷名为《夫郎的小娇夫是大灰狼呀》的话本子,还是两日前最新发出来的那一期。
穿书前裴一雪也看过不少此类小说,否则只怕也不会穿进这方书中世界了。
只是此事乃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晓,穿进这本书后嘛,他自然也不想让人知晓他有这方面的爱好。
毕竟他个大男人,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什么的书,传出去总归有些不太好。
尤其是现在,要被常枫发现,那场面他想了想,额头青筋就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现代时期用手机,他看了什么旁人难以发现,但书中世界这一本一本的书册着实有些显眼,他只能用这招“偷梁换柱”打掩护,将所有话本都用医书的封面来伪装。
《夫郎的小娇夫是大灰狼呀》这本书连载到今日已发了十四册,裴一雪穿过来不久便一直在追读,比他穿进来前,看的那本《医世无双》不知要好上多少,至少里面的两个主角深得他意,最重要的是主角攻受跟他与谢玉书的情况有点像。
而《医世无双》里面的主角,廖秋白和裴宣……穿进来前他就尤其不喜廖秋白拿身边追求者当垫脚石的人设,穿进来后,作为受害者之一就更为不喜了。
张喜看着自家东家如此醉心于钻研医书,到嘴边的话都不好开口,又试探地喊了句:“东家?”
“说。”裴一雪将不自觉弯起的嘴角拉平,不咸不淡道。
“这几日方总督一直在往西塘县这边赶,大概明日便会到。”张喜也算是跟着裴一雪一路走来的元老,是这稻花村里唯一知晓裴一雪便是黎明药堂里的神医的人。
“知晓了。”裴一雪缓缓将书翻了一页。
“这个,东家。”张喜咽了咽口水,害怕打搅到自家东家的兴致,但又不得不继续开口,他犹豫道:“还有一事。”
“嗯。”裴一雪应道。
“县令邀黎明药堂‘徐神医’前去一叙。”
“我与他,有何可叙?”
“这……药堂管事那边今早也已以神医有事脱不开身为由回绝,但如今县令正在药堂后院候着了,说要等神医忙完回药堂,您看?”
好端端地又多出件事,裴一雪心情有些烦躁,他啪嗒将书本合上,只觉这县令可真会给他惹麻烦。
搭上马车,裴一雪随张喜来到药堂后院,换好衣服以神医来到县令所在客房。
“徐神医可真是个大忙人呀。”县令端坐在内,手里托着一盏茶摆弄着杯盖,漫不经心地望来门口方向,脸上虽笑意盈盈,但这口吻不乏质问裴一雪姗姗来迟的意思。
“自然比不上大人的日子清闲。”裴一雪一掸衣摆,在县令旁边坐下。
县令还没让坐就擅自坐下,还是一个郎中面对朝廷命官,无疑有所越矩。
但裴一雪却不怕县令发难,不说方总督明日就到,等着见他看诊,单说县令如此着急约见他,便是有事要找他办。
县令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时揪住这些小节找他麻烦。
何况县令并未身着官服,他本就可将县令当作普通客人相待。
“大人来见老夫何事?”裴一雪问,“老夫除了能治些病,似乎没别的本事了,如今这看诊吧,也请恕老夫无能为力,黎明药堂被勒令停业,更不许私下接诊。大人还是莫要为难老夫了,老夫可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县令拨弄杯盖的手微顿,“徐神医这是哪里话,本官今日前来恰巧也为了此事,黎明药堂贩卖假药一事,暂且未有确凿的证据,药堂想继续营业自也没什么问题。”
裴一雪暗中冷嗤,想继续营业没什么问题,但若衙门拿此事拖上半个月几个月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全凭衙门或是县令一句话。
看着旁边县令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裴一雪心道:“这家伙该不会以为凭借手中的这点权力,便能稳稳拿捏住了他?拿捏住了黎明药堂了吧?”
给一个下马威,再递过来一个台阶给人趴,不管放在哪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小药堂身上,都必定已然乖乖趴在县令给出的台阶,毕竟他们这样的身份可斗不过当官的。
但可惜,裴一雪虽不想和当官的对上,但也从不惧怕任何一个当官的,更何况他暂时可并不想黎明药堂恢复营业,让这把火烧得更大些才好了。
砸了他的药堂,不给个确切的交代就想给个台阶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大人哪里的话?贩卖假药可不是小事,得好好查清才好。”裴一雪嘴角微勾,语气中的不屑也不加掩饰,“这事要不查清,日后黎明药堂岂不时常会受人诟病?”
县令的脸登时阴云密布,黎明药堂日后会不会受人诟病他不知晓,但黎明药堂闭店这些天,在犯有痼疾前来奔医之人的带领下,已有不少人对衙门无故封店颇有微词。
人群中流传最多的是他们不管黎明药堂卖没卖假药,他们只知道这药有用能治病就成,能治病的药谁能说它是假药?
而黎明药堂入世以来,开出的药比旁的药堂治病效果总要高出不少,事情传到现在,已隐约有人发声说黎明药堂贩卖假药一事子虚乌有,说黎明药堂卖假药,乃县令前些日在公堂上被黎明药堂下了面子公报私仇。
当然,这事少不了黎明药堂在背后推波助澜,裴一雪大多时候都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谁也别来挨他,但对主动凑上来挑事的,既然来了,可不是想走便能走的了。
县令将茶杯往手边小方桌一搁,话里话外都在提醒裴一雪适可而止:“徐神医年纪也不小了,想来拎得清事情轻重,本官只是个小小县令,可又并不只是个县令,这西塘县本官能一手遮天,但能遮到的地儿并不只有西塘县。
本官有了解过您老与京中的一位有些许交情,但本官并不惧,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本官行‘本职之事’,就任当今圣上驾临也挑不出来错处,譬如‘黎明药堂涉嫌贩卖假药’,本官例行公事搜查。
京中那位能出手帮您老解决两次三次,可会愿意为芝麻大点小事帮你十次百次?”
裴一雪盯着县令,听人继续说。
“实不相瞒,本官今日前来有事相告。明日方总督将抵达西塘县寻蒋神医医治自身顽疾,他的病症与张老六的症状相同,徐神医前些时日说能治此症,话可还作数?”
“若真犯有此病自是能治,不过像张老六没这病的,老夫便无能为力了。”裴一雪语气揶揄。
县令眉心一阵抽搐,也没空和裴一雪去争论张老六到底有没有这病,只道:“明日本官需要徐神医替方总督诊上一诊,确定好具体的治疗方案交于本官,而对于方总督,徐神医只需如方才那般声称‘无能为力’便好。
事成之后,本官可保黎明药堂日后安然无恙,否则可就不好说了,徐神医可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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