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哗啦啦地往后传,钟悬接过看了一眼,是下午的数学专项小测。
他先看翻看了一下晏尔的,放到他桌上,好笑之中夹着点欣慰:“这次没有错题,你可以接着对着窗户欣赏自己了。”
晏尔转过脸,没看试卷,只盯着钟悬。
这个人有一副介于清纯与秾丽之间的脸,在学校装乖的时候显得温柔无害,一旦脱离高中生的身份,就会露出骨子里凶狠凌厉的那一面。
两种不同的气质糅杂在他身上,显得相当有迷惑性,让晏尔初见他时就觉得好看,还担心过他看起来这么乖会不会被人欺负,谁知道之后,反倒是自己被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家伙欺负得更多。
钟悬眨了眨眼,被他盯着心里发毛,问道:“怎么了?”
“我在等你夸我。”晏尔冲着小测试卷抬了抬下巴,“十题全对,不厉害吗?”
“你是小孩子吧,稍微有点成绩就要人夸。”
下一秒,晏尔眉眼往下压,露出要生气了的神情。
“居然是满分,耳朵你太棒了。”钟悬配合地夸了一句,询问他,“这样行不行?”
晏尔把卷子塞进抽屉里,趴到桌上,没精打采地说:“敷衍。”
钟悬有些不明所以,低下头,浅棕色的眼睛离晏尔很近,盛着一点担忧,问他:“你这几天怎么了?话都变少了。”
“狐狸精。”
晏尔突然骂他一句,钟悬一愣,听懵了。
晏尔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乌浓的眼睛,看着钟悬,接着说,“白骨精、聂小倩。”
没头没尾的,钟悬一头雾水,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病。”晏尔往旁躲开了,瞪着钟悬说,“都怪你。”
“怪我什么?”钟悬莫名其妙,挑了下眉问他,“夸得没让你满意?”
晏尔说:“勾引我。”
钟悬一脸错愕,不等他理清楚这些无厘头的话里的深层联系,晏尔抽出一只手,掌心朝上递了过去,“手给我。”
钟悬垂下眼,眼睛里有疑惑,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抬起右手,轻轻搭在晏尔光滑微热的掌心。
即将触碰到他的指腹时,晏尔倏然缩了回去,压回胳膊肘底下,嗓音闷闷的:“你还真伸过来啊,我逗你的,你都不觉得别扭吗?男的和男的牵手多奇怪。”
钟悬问:“你觉得很奇怪吗?”
晏尔没有回答,岔开了这个话题:“钟悬,周末你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我家玩?”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钟悬回忆这一周里发生的事,除了裴意浓手掌擦伤以外,就没别的什么值得晏尔特别关注的。
晏尔不耐烦地说,“你就说来不来吧。”
钟悬问他:“周末也不是你生日,什么特别的日子要我过去?”
“不是。”晏尔随口说,“就是叫你来领略一下我家阿姨的厨艺,以后做你自己擅长的事就好,不要再执着于做饭了。”
“你才吃几次啊,就怨念成这样。”钟悬笑了笑,犹豫片刻后说,“你家人在,我去不太方便吧。”
晏尔打断他:“我爸妈都不在家。”
钟悬神情不解,过去几秒都没有回应。
“哦。”晏尔懂了他的意思,转过头去,不再强求,后脑勺冲着他说,“不愿意就算了。”
下了课,晏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低头时又在水池里看到了那只惨白的鬼影。
他叹了口气,关掉水龙头,问对方:“你把我当打卡机吗?”
和鬼对话过一次后,晏尔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兴趣渐长,找他玩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一天里能见到好几次,不管白天晚上,体育课买瓶矿泉水都能在水里见到它,害得晏尔现在总是神经紧张,看到汤汤水水的东西都有点倒胃口。
“那是什么?”它飘出来,绕在晏尔周身问,“不是你自己说我可以来找你玩的吗?”
“我说可以的意思不是让你一看到我落单就冒出来,别的鬼都不敢白天出来,怎么就你特殊?”晏尔摸了下腕上的玉镯,往无人的中庭小花园里走去,“这个镯子真的防你吗?你摸我脸的时候就不难受吗?”
“会呀。”它点点头,为晏尔解答,“很痛的,可是我喜欢。”
“喜欢什么?我吗?”晏尔坐在花坛边上,嘲讽道,“那你放下我表哥吧,他是不会跟你冥婚的,用我的身体更不可能。”
厉鬼竟然没有生气,学着晏尔的姿势也坐了下来:“怎么不可能?”
“因为同性恋在我国没有合法,我还是他亲弟弟,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不可以结婚,你强求也得不到好结果,没有人会祝福你们的。”晏尔胡乱说了一通理由,又问,“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我的身体?因为我是他弟弟?”
“我喜欢你的脸。”鬼怅然若失地说,“你有点像我活着的时候的样子。”
“谢谢你对我的脸的认可。”晏尔敬谢不敏,“但是,我跟你一点都不像好吧。”
鬼没有说话了,低下头,长发垂落掩盖住它惨白的脸色。
夜风摇晃着树梢花影,吹动了晏尔的黑发与衣襟,它的古旧长袍垂在地上,纹丝不动。皎洁的月光下,它看起来和晏尔一样渺小,飘渺的身影像一阵烟雾,又像一块屹立不动的石头。
晏尔问:“你只有和我表哥冥婚这一个执念?除了这个,你就没有任何别的想做的事了?”
它冷漠地说:“关你什么事。”
“因为你的愿望实现不了了,他压根不爱你,他根本不是从前那个爱你的人。”晏尔抬起手腕,白玉镯藏在校服衣袖里,一点都不起眼,却有着能将世间所有恶鬼都灼伤的力量。
“如果我哥真的爱你,他怎么忍心戴上这种东西?真正爱你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下个月这种符咒我们家人手一个,你又要拿谁威胁他?”
鬼抬起脸,唇间噙着一抹笑,像看一个愚蠢的孩子:“我谁都能害,你们呢?你们能让所有人都人手一个?”
晏尔愣住了,冷冷地看着他。
鬼轻声细语地说:“看吧,最后还是我赢。”
“为什么?就因为你跟那个皇帝感情很深?可我表哥不是他了,你看不出来吗?”晏尔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跨越千年的执念,怎么可能会转移到一个只有长相相似的赝品上。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在离晏尔头顶不到几公分的位置诡异地弹开了,像是撞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陶瓷花盆“咚”的砸在地上,碎片与泥土溅开。
晏尔猛地站起来,离远了些,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鬼,以为像裴意浓出事一样,是它威胁自己闭嘴的手段。
鬼跟着飘了起来,浮在晏尔面前,得意地俯视他:“我救了你一命。”
晏尔将信将疑,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几个男生争执的声音。
“怪我干嘛?是你撞下去的!”
“要不是你突然推我,我怎么会碰到!”
晏尔收回目光,神色变得有些复杂:“那谢谢你,原来鬼不只会害人。”
厉鬼对他的感谢不屑一顾,晏尔却有了别的想法,给它的鬼生方向提建议,“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能力用在有意义的地方,改邪归正做一只好鬼呢?死心眼的恋爱脑满大街都是,会救人的鬼就难得多了,迄今为止我只见到钟悬一个。”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你还想对他好是不是?”它惨白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嘴角裂开,露出狰狞的弧度,猛地扑了过来,“他是个孱弱的怪胎!如果不是被人强行留住早就该死了,他凭什么还能披着人皮活下去?!”
枯瘦的双手卡住晏尔的脖子,还没用力,它眉心蓦地一皱,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随后化作浓郁的血气穿过晏尔的身体,消失在夜色之下。
风带着夜晚的湿气拂在脸上,冷飕飕的,却让晏尔的大脑倏然清醒。
他怔愣着站在中庭,想明白一件困惑已久的事——恶鬼的执念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没有得到爱。
就像它嫉恨钟悬拥有的一切,嫉恨他的身体、身份、得到的来自他人的关爱,对这些它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耿耿于怀,它执着于和肃灵皇帝模样相似的表哥……
因为其实他和肃灵皇帝一样,他们都不爱它。
晏尔踩着铃声回教室,桌上压着一张统计表,晏尔拿起来看,听人解释才知道周末不是他的生日,却是另一个人的生日。
课间的时候,班长说他租了一个轰趴小别墅,周六和大家一起过生日,聚在一起玩一玩,这张表是用来统计有多少人会去的。
晏尔在自己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递给钟悬时,忽然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冷淡,没有接表,而是问:“你去见谁了?”
晏尔把表放到他桌面上,不以为意地说:“没有谁。”
钟悬不信,卡住他的左手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倾身凑近,嗅闻晏尔脖颈上残余的怨气。
晏尔明显僵硬了一瞬,猛地推开他,甩开他的手往后退,睫毛飞快颤抖,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他低声说:“别碰我!”
有人听到动静往后瞧,交头接耳地嘀咕了几句。
钟悬没有动,看着晏尔潮湿的额发,闪烁的眼睛,以及白得一丝血色都无的面颊,忽然明白了他持续一整周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他终于结束了维持数月的恐慌与不安,等到自己最后的宣判,可真到这一刻,心里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看着晏尔,甚至笑了一下,清清淡淡地问:“你知道了,是不是?”
晏尔没有解释,钟悬也没有等他解释,转身在表上打了个勾,传给了另一组的人。
第49章
周六下午两点,十几号人齐聚在小别墅,唯独少了晏尔。
钟悬的目光在四散开来的人群里巡弋了一圈,就听到班长说:“大家随便玩吧,耳朵刚给我发了消息,他有点事,晚点再过来。”
小别墅的位置在郊区,周围有正在开发的旅游景点,显得僻静而秀美,进门有个大花园,摆着秋千和露天烧烤架,再走一段蜿蜒曲折的石子路抵达大门。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在花园和大厅里活动开来。
客厅的音响放着闹哄哄的歌,几个男生揽过钟悬的肩膀,喊他去玩桌上足球,钟悬摇头说不想玩,一个人坐在岛台旁边,看班长和几个女孩子一起串青菜和烤肉。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班长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眼消息,就往门外走去。
晏尔到了,外面的日头太盛,他戴着个墨镜从他家的车里下来,怀里抱着一只白棕色的可卡布。
出来玩的男生女生多数都捯饬过自己,但没有他这样惹眼的,刚一进来,在室外活动的人全在看他。荡秋千的女孩子们朝他招手:“耳朵!带你家的狗狗过来一起拍照呀!”
晏尔朝她们笑了一下,先把一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礼品袋给了班长,对他说:“生日快乐啊。”
班长回了句什么,他没注意听,目光越过班长的肩膀,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站在小别墅门口的钟悬。他穿了件浅灰色的圆领卫衣和运动裤,黑发被风掀动的模样显得很松弛,一点也不像昨晚一言不发冒冷气的时候,下了晚自习甚至连句再见也没说就走了。
小狗汪汪叫了几声,用爪子扒拉晏尔,催促他赶快放自己下地玩。
晏尔把喜迎放风的可卡布放到地上,它立马在院子里撒起欢来,飞跑去女孩子那边,毛茸茸的小狗脑袋搭在她们膝盖上,女生被这只长得像毛绒玩偶的小狗萌坏了,围成一圈摸它的脑袋和背毛。
一句接一句的“好可爱啊”“乖狗狗”“好白好漂亮”把狗丞相夸昏了头,尾巴摇成螺旋桨,再不知主人为何物。
晏尔走过去,摘下墨镜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女生们挨个抱着小狗和他拍了照。
可卡布忙着用脑袋蹭别人的腿,没有一点要陪晏尔的意思,晏尔一脸无奈,只能嘱咐关巧巧帮忙看一下,别让它乱跑,自己进了室内。
晏尔是钟悬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擅长玩乐的。
这个下午,他先是混迹在男生堆里和他们打台球,又去帮班长弄烧烤,坐在架子鼓前面和几个会乐器的同学合奏一起为班长庆生,满场都是他的笑声,那件鹅黄色的针织马甲在钟悬眼前晃来晃去,像只忙碌的黄粉蝶。
装菜的餐盘不够用了,钟悬进厨房给他们拿新的,忽然听到几个人在窃窃私语,说难怪晏尔不喜欢谁谁谁,他拒绝别人的话事后被谁谁谁的朋友骂太不走心,但其实相当温和了。
“是啊,差距那么大,被拒绝才正常。耳朵看着跟谁都好,实际有几个真跟他熟的?”
“钟悬不算吗?我看他俩老凑一起说话,文恬落单不就是因为钟悬跟他同桌了吗?”
“他倒是算,可是最近总感觉怪怪的……”
钟悬没有继续听,拿了餐盘转身往外走。
晚上一起吃烧烤,十几号人零零散散的在院子里各自找地方坐。等班长的生日蛋糕从冰箱里取出来,大家一起围在桌边切蛋糕,他们才发现晏尔和钟悬彼此之间离得很远,一个在长桌的桌头,一个在桌尾,整个晚上都零交流。
有人问:“你俩怎么回事啊,坐那么远?”
钟悬没说话,晏尔故作疑惑地看了钟悬一眼,像是没预料到他会坐在那里去,从桌子底下抱起可卡布,露出小狗同款的无辜脸,说:“不知道啊,班长是不是拿好吃的偷偷喂我家狗了,它非要我坐到这边来。”
班长说这都能被你发现,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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